古鏡川早得知了邊關不太平,心裡惦記着蕭墨遲,一連給禾之晗去了好幾封書信,可都是有去無回。他這心裡頭七上八下的,就連賬目都對錯了好幾次,好在何守財眼睛尖,一一都給指正出來了。
古鏡川心裡煩躁得很,索性把這一攤子的事全都丟給了何守財去照看。何守財這時歷練得也久了,一個人既張羅魚莊,又打理錢莊,竟也忙得井井有條。
老黃這幾日也不喝酒了,耳朵一直凝神聽着屋外的動靜。公主走失、月氏王城裡的風吹草動早不是件隱秘的事兒了,可這少爺卻一直沒有音信。他一直注意盯緊了古鏡川放出去的信鴿,可都是飛出去了,卻再也沒有回頭的。少爺這是怎麼了?難道出了意外?
古鏡川終於還是坐不住了,決定親自前往堯曲城去查看個究竟。東哥這時湊上前來也要跟着去,他先前是怕了自己再去一趟堯曲城又丟了半條性命,這纔沒跟着少爺,可現在少爺完全沒了音信,他也很是擔心。
古鏡川卻嫌棄東哥礙事,搖搖頭不允。
柳細細聽說此事,扶着自己的大肚子顫顫巍巍地過來了,“二當家的,還請帶上我一道吧。”
古鏡川忙着收拾行李,看也不看柳細細一眼,搖着頭道,“累贅!”
柳細細卻上前握住了馬匹的繮繩,大有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古鏡川斜覷了她一眼,“我可不是蕭墨遲,不吃這一套。”
東哥瞧着這氣氛越來越不對,悄悄地拽了拽柳細細的衣裳,“姑娘,和二當家的置氣做什麼?”
柳細細吃了秤砣鐵了心,“我一定要去,蕭墨遲……無論如何也是我的夫君。”柳細細這話說到最後有些心虛,她擔心蕭墨遲不假,但卻也是聽說小傅將軍竟然已經休了妻,這纔想要跟着一道去堯曲城,想再見傅容一面。畢竟,那個人纔是她肚子裡的孩子的爹,邊想着,柳細細邊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裡頭的小傢伙像是感應到了孃親的撫摸一樣,竟蹬了柳細細一腳。柳細細疼得淚中帶笑。
東哥夾在兩人的中間,左看右看,很是焦急。他見柳細細已經臉紅脖子粗了,忙朝着古鏡川說道,“二當家的,姑娘她有身孕在身,您就體諒體諒她。”
古鏡川冷哼一聲,“身孕?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孩子。”
自打柳細細嫁入了魚莊之後,古鏡川雖說沒給過柳細細好臉色,但是卻一直密切注意着蕭墨遲與柳細細二人。他看得分明這兩人並無過多的男女之情,那柳細細肚子裡的孩子來歷便很可疑了,但他也並不說破,而是陪着二人繼續演這齣戲。
柳細細這時一聽這話,頓時覺得面子上掛不住,羞紅了臉,就好像自己的秘密已經被眼前這人看穿了一樣。
東哥卻不樂意了,“二當家的,這姑娘怎麼着也是少爺花轎擡進來的,話可不能這麼說,更不能亂說,你說是不是?”
古鏡川也是因爲自己揪心蕭墨遲的安危一時心急這纔出言傷了柳細細。他並非咄咄逼人之人,這會兒也只得軟下語氣來說道,“那東哥你一起去吧,也好照應照應姑娘。”
東哥一聽,大喜過望,忙與柳細細對視了一眼。此時他無需古鏡川多言,自己顛顛兒地便去準備馬車。他琢磨着柳細細是雙身子的人,長時間趕路必定吃不消,於是便把這馬車裡鋪了好幾牀棉被,整得軟軟和和的,好讓柳細細這一路舒服一些。
古鏡川對着何守財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便上路了。東哥趕車,柳細細則躺在車內,三人向着堯曲城而去。
古鏡川前腳剛出了魚莊,老黃後腳便也離開了。雖說有禾之晗在,古鏡川這會兒也去了堯曲城,但是他始終不放心蕭墨遲,那可是先帝親自交到他手上的皇四子,若是有個閃失,他哪來的臉面去見先帝呢?事不宜遲,老黃選了匹快馬,從另一條道兒出發,也往這堯曲城的方向去了。
而此時秋陰山上的浮屠宮中,阿蘅與遲健對坐着,“遲健,我有事與你相談。”
遲健見阿蘅直呼自己的名諱,知道阿蘅有要事,便正了正神色道,“你說。”
阿蘅說道,“秋姑姑她……”
遲健突然打斷了阿蘅,“這事不必再說,我已經決定了。再說,映秋也已經答應了,你也不必太堅持。”
阿蘅搖搖頭,“不,我答應這事,但從今往後,我與浮屠宮再無關係。”
遲健大吃一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蘅看着遲健,突然笑了,但這笑意卻很是疏離,“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遲健站起身,“不不不,阿蘅,你聽我說……”遲健雖是商人出生,所追逐的無非也都是利益,但是阿蘅於他是不一樣的,這麼些年來,在遲健的心中,阿蘅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
阿蘅也打斷了遲健的話,“不,我意已決。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遲健問道,“爲什麼?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遲健的話雖是如此,但心裡話卻是很擔心阿蘅離開浮屠宮之後難以獨自存活下去。自打他當初將她從大漠中撿回來後便盡心地照顧她。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當初阿蘅的野性仍在,但是她早已不是一頭可以獨活的小獸了。
阿蘅卻看着遲健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你也說你要復仇,要爲蕭墨遲哥哥奪回他的東西,可你從不曾說過你會傷秋姑姑至此。”
遲健默不作聲地看着阿蘅,一動不動。
阿蘅低下頭,她心裡也是不捨的,無論是對蕭墨遲還是對遲健和映秋,“秋姑姑說你是一個瘋子,但是她願意陪着你瘋,可是我卻不願意看着她陪你瘋。”
遲健突然放棄了挽留阿蘅,只淡淡地說道,“浮屠宮日後仍是你的家,你可明白?”
阿蘅點點頭。她又去蕭墨遲的屋子裡坐了良久,天將照晚,她把大夫遣走了,“大夫,容我與蕭墨遲哥哥一起待一會兒。”
大夫問也不問便掩上門離開了。
蕭墨遲依舊睡得昏昏沉沉,好像只要如此,他不願面對的現實便不存在一樣。
阿蘅對着蕭墨遲笑着,輕輕地說道,“蕭墨遲哥哥,待我給秋姑姑易容之後便要離開浮屠宮了,以後便沒有人陪你說話了,你要快快醒來纔好。”
阿蘅猶豫了許久,終是沒有將她已經尋到了奄奄一息的大慶公主的事說出來。阿蘅有些慚愧,自己好似並不願意蕭墨遲哥哥知道這個消息一樣。只要蕭墨遲哥哥不知道那位姑娘仍舊活着,或許有一天,蕭墨遲哥哥的雙眸裡會只有自己一個人。阿蘅爲自己的小心思感到又羞又憤,轉而卻又安慰自己道,蕭墨遲哥哥還是昏睡着,即使說了,他也聽不到,那便不如不說。
阿蘅笑笑,在心裡默默地說道,“我會代你好好照顧她,你放心便好。”
阿蘅輕輕地撫摸着蕭墨遲的鬢髮,說道,“遲伯伯便交給你了。如果是你,我相信,一定不會陪着他瘋,也不會看着他瘋。”
阿蘅將手指貼在了自己的嘴脣上,爾後又將手指貼住了蕭墨遲的臉頰。這一刻,她笑了,那笑容無瑕得好似秋陰山上的皚皚白雪一樣,“蕭墨遲哥哥,一定要快快醒來。”
“別忘了我。”
說完這話,阿蘅便出去了。這之後的三天三夜,她便一直留在映秋的屋子裡爲她易容。以往,她爲遲健易容不過是制一張人皮面具,對阿蘅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可秋姑姑這一回卻不一樣,她是要憑着這張臉去那虎狼之地,所以得直接爲她改頭換面,這自然不是一樁小事,需要耗費太多的心血和氣力。
阿蘅重新走出映秋的屋子時,面無血色。
遲健苦苦地等在屋外,見阿蘅出來了,投去一抹關切的目光,但他此時更在意的仍是映秋的面容。他急急地看過去,昔日的映秋早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果真是大慶朝的長樂公主。
遲健長吁一口氣,正想對阿蘅說聲“謝謝”,可阿蘅已經踉踉蹌蹌地走遠了。
阿蘅已經向映秋道過別了,此時映秋看着阿蘅的背影,對遲健質問道,“你把身邊真心待你的人一個一個地逼走了,你稱心如意了?”
遲健也不接話,只冷冷地說,“月氏那邊都已經安排了,明個一早我便將你送往月氏,圓謊的說辭月氏人自會教你。”
“至於宮中的事兒,你知道的比我還清楚,我便不多費心了。”
映秋猶不死心,“你當真這樣做?”
遲健冷冷地甩開映秋的手,“收拾些行李準備明早上路吧。”
映秋訕訕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阿蘅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浮屠宮。她未去見蕭墨遲最後一面,也不曾向遲健告別,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遲健知道她何時下了山,卻也沒有追着送出來,只是吩咐了宮裡的一衆長老們,讓他們的手下暗中護佑她的安全。
阿蘅一路直奔銅官鎮單大夫的醫館。
單大夫見阿蘅回來了,樂不可支。
阿蘅劈口就問,“她可還好?”
單大夫點點頭,“還好還好,剛餵了她一些米湯,睡下了。”
阿蘅若有所思地問道,“她可說了些什麼?”
單大夫搖搖頭,輕聲說道,“她像是摔傻了,整個人呆呆的,一言不發,給她藥一口氣喝掉,給她米湯,也是一口氣喝掉。”
阿蘅皺着眉頭,自去看望顧姑娘。
宛央此時正攏着被子睡覺,從她跌進那絕壁下的湖裡之後便十分怕冷,這纔是初冬時節,她卻總覺得像是隆冬一樣,手腳冰涼,捂許久,也沒點暖和氣。宛央她這意識也是時好時壞,有時甚至覺着自己早已身在陰間了,要不然這手腳也不會總是不自如。
阿蘅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牀榻前,見到她的額頭上淺淺的劃痕,心裡很是惋惜,真是可惜了這麼姣好的面容了。可是,這以後,她又該拿她怎麼辦呢?她一心想要離開浮屠宮一是不願看到遲健這般瘋狂,二則是想代替蕭墨遲守護眼前的這位姑娘。可是阿蘅太瞭解遲健了。若是遲健得知這真正的公主還活着,她只怕都活不過明天。
阿蘅愁容滿面,指尖輕輕地觸碰着她額頭上的劃痕,就在那一瞬間,阿蘅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她又盯着牀榻上的人看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她都要她好好活着,只有她活着,蕭墨遲哥哥纔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