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十七、天師與飛賊
夜,風雨樓,江榮。
英飛環顧四周,笑道:“根本沒有什麼盤子吧?現在可以說說你把我騙到這裡來的目的了,你不是很多話嗎?”
江榮道:“那要等你趴下了再說。”
英飛眉毛揚揚,道:“指望你剛纔往酒裡扔的那點粉末嗎?很抱歉,有問題的東西,我通常都是不喝的。”江榮略微有些吃驚,從背後掏出一張符咒來,說:“好吧,那我用點別的手段。”符咒破空而出,速度驚人,但是英飛更快些,閃身,瞬間欺近了江榮的胸口。
空氣中瀰漫着光屑和火藥的味道,英飛跳開,甩手。
江榮道:“不要用你的常識來對付一個天師,我有護身符。”
與此同時,他也轉過身來,一把銀色的符從掌中飛出,英飛無法閃避,從袖中掏出短劍,破空而出,瞬間劃破了所有的符紙。
紙屑在空中飛散,自燃,變成了更多的銀光。
英飛忽然覺得自己的行動變慢了。
莫非這些符咒可以減緩他的行動?
“你是個有前世積怨的人,我只是要分離出你部分的靈魂來。”
英飛咬牙,瞬間眼一花,再低頭,發現自己的手臂果真生出個重疊的影子,那個影子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力道正在逐漸大。就跟身體中多了個靈魂一樣,他的行動越來越無法自主,咬了牙對江榮道:“我的靈魂對你有什麼用處?”
江榮道:“這是我們莫氏一族的秘術,我用你的靈魂,製造一個怨鬼,讓它附在你現在的身體上,你就是個聽話的傀儡了。活人的傀儡用起來總是比較方便,因爲天師不會對人類出手的。”
英飛直起腰來,感覺雖然腿腳沉重,手臂還勉強可用,時機不對,還是趁早撤了吧,他想到這裡,將短劍一橫,道:“江榮,鬧夠了沒有?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江榮說罷,淡淡一笑,雙掌一搓,又分出更多的符咒來。
十八、陸遷的理由
我站在江榮的招魂陣裡,萬萬沒有想到,招來的傀儡竟然是英飛。
英飛拿着刀向我捅來。我下意識的抓住他手腕,彎腰,躲開了刀鋒。
林傑不知道,從他的角度看,刀和我的影子合爲一體。於是他一聲慘叫,連滾帶爬的向前移動,然後嘴裡不乾不淨的罵起江榮來。那時候我腦子滿了,他嘴裡的詞一個也沒聽清楚。
我在專心跟英飛較勁,目標就是那把水果刀。英飛手勁很大,平時掰腕子我想也不用想,絕對輸。但是今天事有蹊蹺,英飛低着頭,並不看我,也沒用全力。
大概有五分鐘之久,我們對峙着,誰也不鬆手。
後來,我覺得我該說點什麼。
“英飛,不,陸遷,你真的恨我?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補救一下?”
英飛的心跳,通過手腕傳過來,撲通的厲害……聲音也極爲勉強,不過可以聽得清,他說:“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能改變的。”
“那,陸遷,你非要報復嗎?你不是說過這輩子要活得利索,帶着這麼深的仇恨,這叫利索嗎?”
我感覺到他的手明顯在哆嗦,江榮此時在陣外大叫:“仇不可不報,你忘了你是在怎樣的心情下死去的嗎?他騙了你!殺了他——”
最後一句話被林傑的污言穢語蓋住了。江榮光顧着符咒和看着英飛,哪承想林傑會以如此原始的方法,雙臂張開,以戰鬥英雄的姿勢直接撲上去,跟他展開了近身肉搏。
這邊英飛的神智已然被陸遷代替,面前的殺氣在江榮的煽風點火下,陡然加重了許多。
“說的對,我要報復……林朗,你爲什麼……到死,都沒有來看過我?”
我不自覺的喃喃道:“我怎麼知道,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原來如此,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說的那些,只是敷衍罷了……”
我搖頭,很想大聲的對他說,我也說不清楚!我已經丟失了林朗的記憶了!
可那有什麼用呢,能改變事實嗎?
事實是,我就是林朗,而林朗給了陸遷一個空頭的希望,又讓它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我其實應該承擔這些的。
“好吧,就是我不對,我沒有遵守約定,”我橫下一條心,道,“你可以報復我,但是之後,要放過英飛,好好過日子。”
接着我就鬆了手,英飛的刀順着慣性劃破了我的衣服,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劇痛。那刀停住了,英飛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汗水順着額頭嘀噠嘀噠的淌下來。
……
江榮和林傑的打鬥升級,兩人全然不顧儀表,昏天黑地的滾進陣裡,地上那些燈油被這倆人的衣服蹭亂了一半還多。
江榮急了,打爆了林傑的鼻子,同時掏出張符咒來,對着英飛道:“動手,趕快動手!”
“別聽他的!”林傑喊,“他就是想害你!飛賊,小狼是你哥們兒,想想,你怎麼可能恨他?放手,快點,這混蛋是想一口氣毀了你們兩個啊!”
對啊,英飛不能殺我,這樣會毀了他。
“放手,英飛,聽見沒有……”我說,卻無法向後退。
江榮已經不再是那個一身白衣,自以爲是,風度翩翩的壞蛋了,現在的他狼狽得跟林傑有一拼。
他在罵林傑:“你這混蛋,拿出天師的決鬥方式來!”
“去你媽,打架還要什麼方式!”
林傑又被一拳打在眼睛上,江榮徹底踢開了他,站起來,舉着符咒罩住英飛。
“動手。”他惡狠狠的說。
十九、背後的手
“動手啊,殺了林朗,他是你的仇人!”
英飛的身體晃了晃,卻沒有動作。
江榮已經躥到他後面,繼續喊:“陸遷,你忘了你怎麼死的嗎?”
本來忘了……陸遷的語氣透着些說不出的落寞。
是你一再相逼,我才終於想起來。
“那你還不快點殺了他?”
“我是自己死掉的,因爲命數盡了。”陸遷說,舉起刀,自己看了看那刀鋒,“我到死亡的那一刻,心裡非常遺憾,因爲林朗沒有來。”
“那就對了,是他辜負了你……”
“沒有人辜負我!”陸遷忽然提高了聲音,“根本沒有人辜負我,他答應來看我,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沒有等到他,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恨過誰,而且林朗,我知道他總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就算死了,我也一樣可以等。”
鼻子有點發酸,我忽然覺得自己看見了——那是五年前,或者更早吧,有個清晨,我揹着書包照例遲到着往教室跑,在門口撞到了一個人的肩膀。
他有一張同樣靈動年輕的臉,棕色,炭一樣的眉——老師介紹說,是轉學過來的新同學程英飛。
陸遷,原來你的等待在那一刻就結束了。
“對,所以,我想起來了,我是不該留在人間的記憶……”陸遷的聲音越來越小。江榮急匆匆道“別走,只要我把這個——”他掏出個玻璃瓶,與此同時,英飛的匕首斜刺裡穿出,噹啷一聲,把江榮手裡的傢伙打了個稀爛。
英飛終於擡起頭,雙目通紅,似要滴出血來,他看看我,又看看江榮。
“還說,上輩子……”英飛苦笑一聲,雙手鬆開,扔了刀,一腳踩在刀刃上,指着我,衝着江榮,大聲道,“他這輩子都經常遲到,我說什麼了我?要你來操心!”
……
英飛,I服了YOU,真的。
“飛賊……好樣的……”林傑滿臉是血,居然伸起大拇指來。
我說英飛啊,你還是,還是先歇會吧,你的眼睛——
“怎麼了?”
我說:“眼睛還是紅的。”
的確,那一對眸子在黑暗中,還閃爍着血紅色的光芒……英飛淡淡一笑,擡手撕開自己的衣領,轉向林傑,說:“你是天師,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林傑的臉一下子慘白,看看英飛,又看看江榮,大叫道:“你這個祖上十八代缺德帶冒煙的混蛋!你不怕下地獄啊?居然這麼毒,飛賊,不要碰,那個是……鎖魂釘,誰給你釘上,你就必須聽誰的,否則會……”
“折陽壽。”江榮擦掉嘴邊的血,冷笑着道,“他就算知道,也不會老實的。這樣也好,至少我幹掉了一個。你們這些人,從來都站着說話不腰疼,從來……”
他話音未落,忽然滿臉驚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這才發現江榮的背後,不知何時站着個人,也是身材瘦高,面貌清秀。
“還算及時,”何恆炎嘆了口氣說。
半小時後的風雨樓。
“你已經瞪我三次了。”何恆炎說道,“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我看一眼手機,凌晨一點,轉頭看看靠在那裡的英飛和林傑,倆人誰也不說話,只是瞪着何恆炎。風從我身邊吹過去,伴隨着風雨樓的破窗爛門一通亂響。“剛纔,江榮要殺我的時候,”我說,“你一直在旁邊看着是不是?”
何恆炎道:“我是天師聯盟派來的,必須謹慎。”
“謹慎?你這更像坐山觀虎鬥吧?等我們都倒下了,再出來佔便宜……”何恆炎對我的指責有些意外,說:“小狼,我這是採取了更加穩妥的方法,江榮是個二級天師,我不能直接對付他。我以爲你明白!咱們不是朋友嗎?”
是朋友,你真會這麼冷靜嗎?
但我沒有說出口,我們還沒有脫身,當前應該考慮性命問題。
英飛開始盤腿坐着,閉目不語,像在運功療傷。林傑擦着滿臉的鼻血,把我拽到一邊,同時小心的看了一眼何恆炎,低聲說:“這小子可疑。”
我點頭,說:“英飛情況怎樣?可不可以馬上撤?”
林傑說:“我動不了他,他中了鎖魂釘。”
“到底是什麼東西?”
“莫氏一族的法器,據說是用死人骨頭做成的東西——釘在鎖骨上,就能通過招呼怨靈,控制人類的行爲。”
“別跟我說的這麼複雜,”我說,“鎖骨?那是開玩笑的嗎!”
林傑一拉我袖子,道:“你要幹嘛去?”
“把那個釘子給取下來啊!”
“不行,那個東西是連接人類和怨靈的媒介,如果拿下來,飛賊會馬上死!”
那怎麼辦?
“除非江榮親自取下來,或者……”林傑咬牙道,“如果施法的人死了,那東西就是廢物一件!”
可是江榮沒有死,還躺在外面呢!我說,等他醒過來,英飛還不知道會受多少苦!如果現在不能離開這裡,至少我找點藥和吃的,還有水……你在這裡等着。
林傑點一點頭。
我離開風雨樓的時候,腿直髮軟,回頭看看,何恆炎正跟林傑並肩站在風雨樓的門口,向我揮手,動作竟然一致,真是說不出的奇怪。
……
“雀兒,快點,我在風雨樓,想辦法給我們弄點水,弄點藥,英飛跟林傑都受傷了。”
雀兒的聲音有點哆嗦,在電話那頭支支嗚嗚,半天,才說,她不能過去。我有點惱了,說:“你這幾天到底在幹什麼?找麻煩有你一份!現在想甩手不幹嗎?”雀兒急了,說:“不是!”
“那爲什麼?我們這裡火燒眉毛了!”
“算我不對,但是我真的不能過去!就當我是小人好了!”
她居然掛我電話。
我憤慨得手指頭髮抖,冷不防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王風?”
是雀兒前幾天叫來的籃球運動員,高強的同學,他朝我笑笑,說:“小聲點,昨天我跑出去玩了,回來晚點。”
“你這是回來的太早,對了,幫個忙……”
好像林傑曾跟我說,凌晨纔是鬼魂最容易出來活動的時候。現在似乎恰好證明這個理論,走在雀兒他們學校的校園裡,總有種冰冷刺骨,涼到骨頭裡的感覺。手上的水桶沉甸甸的,王風還在我耳朵邊上不停的嘮叨。
“遇到我算你運氣很好了!如果不是熟悉學校地形的人,哪裡去給你找桶水來啊。你說的那個叫……江榮,是吧,江榮也是的,幹嘛非要害高強呢,又不是非要一起死不可……”
我站住,回頭,那邊樹林裡的黑影,又一次敏捷無聲的消失了。
“怎麼了?從剛纔就一直嚇我——”
“沒事,只不過是腳抽筋。”我說,“你剛纔說什麼?”
冷汗順着背脊淌下來,感覺渾身溼漉漉的很不舒服,但是我必須說話,必須跟王風聊天,即便沒有意義也會好過許多。
只可惜那時候還不知道,我又被人算計了。
……
隔着老遠,就看見何恆炎站在江榮的陣中振振有辭,近了,纔看到地上一片金黃色的符咒,似有生命一般的蓋在地上,吞噬着銀色的燈油。“等我善後完,天師聯盟的人也會到了。”何恆炎說,“那時候咱們就能走——這位是誰?”
“王風,一個朋友,”我說,“我要把江榮弄醒,讓他拿掉英飛身上的鎖魂釘。”
何恆炎聞言一愣,說:“那個不着急吧。”
“怎麼不着急,敢情你不是英飛——”我還沒說完,就聽見林傑在風雨樓裡大叫一聲。
“江榮!”
二十、五兄妹的由來
江榮本來被何恆炎的符咒打暈,定在風雨樓的門口,現在他躺着的地方被一片極大的血跡覆蓋住,把他本來髒兮兮的衣服又襯托的白淨起來。我以爲自己看錯,他閉着眼睛,表情平靜,睡着一樣。
但是粘稠的暗色的血跡,卻慢慢的涌了出來。
何恆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我:“別過去,他死了!”
他怎麼會死的?
“流那麼多血,他不可能活着!”
咕咚一聲,水桶倒了,王風一臉慘白,手足無措,只是張着嘴,不住喘氣,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它……來了。”
現時只有何恆炎並不吃驚,只是問:“你是五兄妹之中的老幾?”
一瞬間我終於明白,脫口而出道:“老二?你是高強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的兄弟?”
……
對,王風說,上個月過生日的時候,高強看到了我珍藏的照片,才知道我們都是孤兒院的五兄妹。當時我們相見恨晚,感慨萬千,只是遺憾怎麼過了這麼多年纔會遇見。那個晚上天氣很好,星星很亮,我們跑到宿舍的天台去,喝着啤酒,聊了很多很多。高強搭着我的肩膀,說我們是兄弟……
他說到這裡,笑起來,那模樣着實比哭難看。
要是時間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我直到現在還這麼想。我是個貪婪的人,就像貪圖那一刻的兄弟情誼一樣,我更加的貪圖生命。事情發生到這一步,我不後悔,誰叫老天爺這麼不公平,讓我們生錯了地方!
我們五個人,是栓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這都是因爲那個盤子。二十年前,在一家醫院裡,有四個嬰兒因爲醫療事故造成感染,全部夭折。當時的主治醫生害怕承擔責任,爲了隱瞞了事實,用無人認領,正常死亡的嬰兒屍體代替了那些孩子,同時命令護士長把那四具嬰兒屍體處理掉。
護士長天良未泯,爲了彌補自己的錯誤,也爲了補償這些無辜死去的孩子,便想起了蓮花山。那是一座很小很小,在地圖上無法標識的山,護士長的家鄉在山腳的村子裡。都說蓮花山風水好,山上有座蓮花穴,裡面只能埋葬夭亡的孩子的屍體。誰家的孩子葬在那裡,來世就能投胎到個好人家。護士長天真的以爲,只要把嬰兒的屍體埋在蓮花穴,便能贖過自己的罪。
那山在夜晚的時候,是很安靜的,通過一條山溝走進去,不會遇到動物,甚至連昆蟲的叫聲都聽不到,因爲,那座山還有個別的名字,叫做死神山。傳說那裡是隻屬於死神的地方,在那裡,不會有任何生命能夠安然無恙的存在。平時村裡死了孩子,總是選擇吉時吉日,讓身體健康的老人把小孩背進去,埋了之後即刻倒退着出來,整個過程短暫,從來沒有出現過危險。但是這回護士長爲了避人耳目,無法白天進山,只好在晚上打着手電,偷偷的走進山溝。
她提着裝屍體的箱子,慢慢的走進了死神山。剛走了一會,手電光就變弱了,在那樣一個陰冷昏暗的地方,如果沒有光,根本無法行動。況且護士長不是個大膽的人,只是一直被負疚感支配着,真的到了山裡,還是害怕起來,再也不敢往裡走,心想不如干脆原地把孩子埋了,趕緊出去。她剛放下箱子,就聽到奇怪的聲音……本來山裡是很安靜的,卻偏偏這個時候,黑暗深處,傳來了小孩子的笑聲。
“誰?”護士長本能的喊了一嗓子,她想要跑,腿不聽使喚,絆倒在地上。黑暗中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護士長下意識的舉着手電筒照過去,對面的荒草不停的抖動,好一會兒,才發現那裡面走出個三歲左右的孩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