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我感覺自己快虛脫了,好在憑着對教學館的無比熟悉,終於準確的拐進廁所,關上門,背心貼在牆上,坐了下去。
額頭一片冰涼,分不清是因爲運動還是單純的冷汗。
下意識的拿起手機,屏幕亮着,無網絡……真是該死的顯示,完全跟外界脫離聯繫了。我絕望的擡起頭,看着天花板。
窗外灰濛濛一片……能堅持到天亮嗎?還有多少機會可以完完整整的走出去?
我又爲什麼要來這裡呢?
一、夢、忽然死亡
三天前。
我家的門變形了,推了半天,纔不情願的擦着地面,慢慢的打開。樓道里迴盪着沉悶的噪聲,好像垂死的呻吟。
好久沒回家了,打開燈,順便拿手抹了一下親愛的茶几,上面的灰足以模擬一次火山爆發後的現場,不過我並不在乎,因爲感覺身上的灰並不少——於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電視裡一對古裝男女正在卿卿我我,男的忽然推開窗戶,伸手做朝聖狀,同時道:“你看,這暖和的陽光——啊,它帶給了我們真實的生活——”ok,很好,今天晚飯省了。
溜到電腦旁邊,等着啓動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聊。
真的,幹嘛要回到這間沒有活物的屋子裡來?
qq頭像一片灰暗,給了我又一個打擊,好在郵箱裡面多了一封信,簡直救命草一樣,我匆匆打開,內容如下:
你好,恭喜你中將,獎品在附件中。
病毒又有新品種了?我看着那個名字爲dead的附件,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打開它。但是操縱鼠標的手慢慢在挪……真是奇怪之又奇怪,也許那些發病毒的人就是利用了這種心理吧——好奇,好奇會殺死我的電腦的。
下載,用諾頓和江民各查了一次,居然沒有病毒。
我於是傻乎乎的雙擊——
屏幕一片漆黑。
天吶,我真傻,真的。
我絕望的站起來,打算拔電源。
這時候屏幕又亮了。
白亮,然後,出現了一間房間的景象,好像是自拍的DV——而且這間屋子我怎麼看怎麼眼熟——是我的屋子?檢查了一下攝像頭,並沒有插上,怎麼會……
我傻了,因爲電腦裡面,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我自己!那的確是我自己,坐在電腦前面。
我認得出自己的表情。
接着音像沙沙的響,不久,我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有些怪怪的,但那是我的聲音,我有時候會在麥克風裡面聽到的動靜。
那個我,好像嗓子啞了。
“你不要奇怪,我就是你。”
我看見他嘴動,聲音間隔了一秒種才傳出來,好像很不專業的盜版光碟。
“我現在傳話給你,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你幫忙,當然,幫了我就是幫你自己,我們是同一個人,記住。”
這可不像我說話,好像很有條理啊。
電腦裡那個我揉揉眼睛,又說:“以下的話,你要牢牢記住——第一件事,超脫女生宿舍裡的厲鬼;第二件事,解決教學館裡的幽靈,他總是凌晨出現,如果打開燈就會消失;第三件事,廁所裡的那隻手,這隻鬼極其危險,千萬小心。”
那個我,說到這裡,停下來,低頭。
我這才發現這傢伙手裡拿了一張紙!
原來用唸的?
他擡起頭,咧着嘴,笑了。
屏幕啪的一聲,徹底黑成一片。當晚,這臺可憐的電腦後來經過我多方努力,終於不治。
我就是這樣,懷着無比鬱悶的心情,睡着了。
臉——有一張臉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那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張臉。從我的眼裡看去,它是水平的面對着我,沒有立體感,也沒有表情。但是上面的眉目輪廓如此清晰活波,讓我一度以爲,那雙圓睜着的眼睛也許會忽然動一動,緊閉的嘴脣可能會張開一點。
沒有,它只是晃,一直一直的在我面前,直到我把它的面容牢牢記住。
後來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居然就碰到了,這張臉很冰冷,冷的好像過期的凍肉,腐敗而且黏黏乎乎。
它是沒有生命的,我面對着的是一張死去的臉。
毫無徵兆的坐起來,睜開眼睛,卻沒有真正看什麼東西,心臟還在超負荷的跳,我企圖通過大口大口的喘氣讓自己重新平靜。那只是一個夢,不可能是真的,窗外已經有橘紅的日光,早晨了,我可以離開這裡,去學校。
以前我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熱愛學習,竟然有一天早上,會因爲想到可以上課而在半路偷笑,以至於旁邊揹着書包的小女孩看了看我,小心的挪步,到了公共汽車的另一邊。
我得打住,嚴肅、嚴肅——嘎吱一聲,汽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在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之前,我已經被慣性扔了出去,車上人不多,剛好有我趴下那一塊空地兒。這一下摔得狠,半分鐘後,我才爬起來,手掌擦破了一塊皮,出了一點血。
嘈雜的聲音。
“撞人了!撞人啦!”
我下車的時候,下意識的扶了一下把手,這讓那個沒來得及合上的傷口瘋了一樣疼痛起來,就這麼一點功夫,我看見了那個躺在地上的人。
他的手腳不自然的歪斜,好像個壞了的娃娃,血是鮮紅的,豔得彷彿染料。此時他被人擡起來,頭搭拉下去,臉剛剛好面對着我。
那雙眼睛張得好大,嘴脣卻緊緊閉着。
是夢中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我的時間也好像因爲死亡凝固了似的,周圍的人們唧唧喳喳,早晨的陽光曬在身上,只有我,掉進了冰窖一般,通身冰冷。
二、女生宿舍
“你找林傑?”端着洗臉盆的哥們熱情的說,“他不在,他們班組織活動,爬長城。”
沒聽說過大冬天爬長城的,這一班的人腦子都秀豆了?
那哥們見我發愣,補充道:“他們說這時候人少,說不定門票還打折。”
我暈,看着306的牌子,感覺整個樓都在晃悠,真的是徹底孤獨了。
回到寢室,兄弟們閒聊加看報紙,大蝦道:“小狼,最近有沒有見到新的鬼?”
我說,你膽子大起來了?
大蝦道:“我那本來就不是真的怕,哼,只是給你們曾加點樂趣罷了。”子強跟胖子詭異的對視了一眼,忽然大叫道:“血!牀下有血!”
蹭一下,我感覺眼睛一花,再看大蝦已經蹦到上鋪去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旱地拔蔥?
榨菜推開我們寢室的門,看到大家還在各自的位置打滾。
“什麼事?”我強作鎮定的問。
“哦,沒什麼,你們這裡響的好像原子彈爆炸一樣,我來看看有沒有蘑菇雲。”
榨菜停了停,看見沒人再理他,於是抄起胖子的腳盆,拿鞋刷子在上面猛敲幾下。“安靜!要開班會了!全到我們寢室去!別笑了!——女生都過來了,大蝦,穿上衣服,快點的!”
大蝦不服氣道:“我只是剛剛鑽進被窩的,我不但穿着衣服,連鞋都穿着呢!”
“咱們班的情況基本就這樣……”我們的新任班長,張迪做完一干發言後,扶了扶眼鏡,道,“下面大家談談自己的看法吧,關於考試或者新年活動都可以,放開了說,暢所欲言……”
我們寢室的兄弟團結一致看着子強。
子強也知道自己發揮作用的時候到了,咳嗽了兩聲,開始慢悠悠道:“我來說兩句吧,首先,我代表我們寢室的五個同學,當然,也包括我自己,表一下態度。期末考試,對我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
真是太好了,我拿着從榨菜牀上翻到的一本《挪威的森林》,縮在牀的最裡面,剛剛打開第一頁,便有人捅我。
再看,原來是坐在旁邊的李小麗。
“喂,小狼,聽說你能看到那種東西?”
怎麼跟大蝦問的一樣!我嚥了口唾沫,思量了一下,說:“那只是很偶然的,其實我……”小麗並沒有聽我說下去,又道:“那你也可以捉鬼了?”
“我沒有那個本事——”
“求求你了!”以後一定得跟她說說,不培養一下聽別人說話的習慣是很不妥當的,“我們宿舍鬧鬼鬧得厲害,大家都怕得要命,讓輔導員跟學校反應,也完全沒用!我們沒有辦法了!昨天大家商量了一天,覺得還是隻能找你了,我聽低年級的學弟學妹們說你很厲害的!不要光管別的班的閒事,自己同學都不照應啊!”
“這個……我……”
“一會兒你就到我們寢室去看看吧!剛纔來的時候,我跟導員說了,她一聽說你要捉鬼,十分支持,條子都給你開好了!”
李姑娘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女生宿舍。
“我怎麼總是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我?”
李小麗道:“這是自然的!咱們這裡很少出現雄性的動物啊!”
一旁的阿穗讓她閉嘴,轉向我道:“就是這裡啊,我們宿舍門正對着的樓梯拐角,那天,我洗漱的比較晚,大約十二點多,拿着東西,打算回寢室的時候,看見底下那個拐角,有個女生背對着我,面對着牆,站在那裡,頭低低的。”
個子高高的常秀走出來道:“沒錯,我們發現,只要一過十二點,她就在那裡!真的好可怕……我們都不能想象晚上出來上廁所,還會看到她……”
我隨便瞟了一眼亂的跟我們寢室有一拼的女生們的屋子,想起自從三世籤那件事情之後,我們班只剩下這麼一個女生寢室了。我是有責任保護她們的,況且,總覺得這件事情跟昨晚的怪事有關。
“那個女的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大概,上個月吧,我也不清楚幾號。要說咱們屋裡,是常秀頭一個發現的。”
我轉向常秀,現在的女生怎麼這麼高——你什麼時候看到她的?“大概是上個月五號,那天我聽見有人哭,就下牀,打開門看一看,那個女的面對着牆壁,在那裡哭呢,哭得很傷心的樣子。我想她大概是失戀了,以前也有很多這樣子,失戀到這裡來哭的。”
“沒準兒她就是失戀或者神經受到刺激了呢!”
“不是的……”李小麗忽然壓低了聲音,說,“不是,真的不是!因爲我們,我們幾個都看到過她的臉……”
“哦,她的臉是什麼樣子的?”
“很白,真的很白,好像牆皮一樣,或者說,比牆皮更加白的顏色,那不是人能有的臉色啊!”李小麗道,“那天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那裡了,一聲不吭,我因爲好奇,沒有馬上進屋,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兒,誰知道她就轉過頭來了……”
“後來呢?”
“我跑進屋裡,插上門。”
“嗯,”我想了想,說,“只有常秀看見過她在哭?其他時候,她都只是站着?”
“對。”
“還有更恐怖的事情沒有?”
幾個女生互相看看,最後是李小麗對我道:“有人失蹤了!”
“啊?誰?”
“住在我們隔壁的女生,叫王萊,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只是租個牀鋪,打算考研。她特別用功,每天熄燈以後,還要在樓道里看書一直到一兩點鐘。可是那天,常秀看見那女鬼哭的那天晚上,王萊就不見了。她的臉盆還在水房,衣服也沒有動,她們屋裡的人說,她是像往常一樣,到樓道里看書,但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回來。”
“那個哭的——現在還不能斷定就是女鬼,會不會是王萊呢?”
“不會的,我們都認識她,而且常秀和我眼睛都很好,個女鬼很瘦很瘦,個子也比王萊矮。”
照這麼說,王萊憑空失蹤了?
“沒有報案嗎?她家裡人呢?”
李小麗道:“當然都在發瘋一樣的找,這種事情學校是不會張揚的,當然封鎖消息。唉,太可怕了,我們現在人心惶惶,整個一層樓,沒有人敢過了十二點出寢室。”
哦,這裡……是三樓。
真的有鬼?
“白天發現不了什麼啊,我得半夜來。”我說,“可是,這可違反校規,被發現了一定開除的。要不這樣吧,再過兩天,我給你們找個天師。”
“不行——我們撐不下去了,求你了,小狼——”
李小麗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盒子香噴噴的烤雞翅膀:“只要你幫我們,我們天天都給你買雞翅。”
真是的……
一個陌生的女生,站在我面前,地面好像在搖晃,她的影像雖然清晰,但不穩定。我記住了她的臉,略有些蠟黃的膚色,窄窄的額頭,單眼皮和方下巴。
可我不認識她,從來沒有見到過。
……
趴在桌子上睡覺就是不舒服,我整個手臂都麻木了。
看了看錶,十一點五十,剛好沒有睡過頭。
接近午夜,我在女生宿舍裡。
傳達室裡面,老太太鼾聲如雷,白天好說歹說,最後搬出李姑娘和我們院長,她才同意我跟她一起值夜班,看守女生宿舍。說得好聽,其實天一黑,她就開始看守我,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我本來奇怪看她這麼有精神,怎麼晚上沒有被女鬼嚇過。
原來十點剛過,她就睡成這樣了,沒有一面大鑼難以叫醒。
我彈了彈那個李姑娘發給我的“學生自治委員會”的紅袖標,站起來。
應該到那裡去看看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每個門都緊閉着,明知道這裡睡着很多人,但還有空蕩和孤獨的感覺。我儘量讓自己輕鬆,想着回去要跟子強炫耀一下,他無比嚮往的女生宿舍啊,我可是大搖大擺的進來了。
爲什麼我能進來?李姑娘是在縱容我們,而且不止是她,下午院長給老太太打了個電話,專門交代這件事。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讓學校束手無策,必須要鋌而走險的派我這個學生來解決?
感覺不好,下一段樓梯,就是三樓了。
如果,那個女鬼……女生,還在的話。
我鬆了口氣,樓梯拐角沒有人。
看看錶,已經十二點過五分。
沒事,真的沒事,我轉身下樓。
剛走了幾步,停住了。
哭聲……真的,有人在我身後哭。
不遠,彷彿就是在樓梯拐角一樣。
三、沒有面孔的幽靈
一個瘦弱的邋遢的鬼魂,長長的頭髮披下來,面對着我。它的位置比我高,站在樓梯拐角上,長長的頭髮飄散,隨時都可能撲過來。
現在還沒有,它在哭,一邊哭,一邊讓我看到它的臉。
但沒有……沒有臉,應該是面孔的地方血肉模糊,完全分辨不出五官。
一瞬間,冰冷的氣浪包圍了我。人類所能感受到的來自幽靈的威脅,現在全部壓迫着我的神經。它絕對不是善意的。
我想跑,可是不能。
因爲我知道絕對跑不過它。
“你……是誰?”我有點哆嗦的問道,那鬼動了動,接着我聽到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
“王……王萊……”
“你真的是王萊?你爲什麼在這裡?你是怎麼死的?”
啊呀呀呀……女鬼忽然高分貝的哭嚎起來,這聲音讓人難以忍受,我的耳朵生疼,感覺耳鼓近乎要震裂了,我捂着耳朵,卻沒有感覺。
是這聲音剝奪了我的觸覺。
“不要叫了!不要!”我大聲叫,但自己都停不到自己的聲音,“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你是怎麼死的?”
女鬼沒有回答我,她一邊繼續那可怕的聲音,一邊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越來越近,還差一步,它就會撞上我。該死,我什麼都做不了,因爲根本無法把雙手從耳朵上挪開。
“你不要過來!不要!”
那女鬼伸出手來,猛烈而結實的推了我一把。
接着我便和它一起栽倒在地上,聲音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冰冷僵硬有如腐肉的感覺。後腦磕在地上之前的一霎那,我看到它原本一團爛泥一樣的臉上,漸漸浮出一副臉孔來。
略有些蠟黃的膚色,窄窄的額頭,單眼皮和方下巴。
我明白了,那就是我夢到的臉,她是王萊。
接着我暈了過去,失去知覺。
還是夢,我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還是在夢中。四周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漸漸清晰的臉,是想讓我看到它,記住它,然後再在現實中,再遇到一模一樣的屍體嗎?
我不看!我想閉上眼睛,再轉身,但是身體不由自主,那臉孔貼上來,帶着勝利着的姿態,堂而皇之的嶄露它的廬山真面目。
我在拼命搖頭——我不要再看,不要再看!
忽然有隻手抓住了我,一個聲音溫柔而好脾氣的說:“別怕,有我呢!”
是穆煙,她沒有戴眼鏡,一張美的無可挑剔的臉上,掛滿超脫恐懼的笑容。
我在惶恐與不安中醒來。
白色的……全是白色?不對,也有黃色……慘不忍睹的牆,校醫院就不能稍微裝修一下嗎?蘋果臉的小護士輕快的蹦進來,說:“早啊!醒了?”然後轉身,朝外面大叫:“他醒啦!”
呼啦一下進來一大堆人,多得我真希望繼續死過去。
原來我是凌晨的時候,被看門老太太發現昏倒在樓道里的,我的不遠處是王萊的屍體,頭向着相反的地方,彷彿是越過我,向樓梯走去的時候忽然倒下的。老太太沒有驚動睡眠中的女生們,直接通知了學校和警方。
警察只是很簡單的問了幾句,王萊的死因沒有可疑,她死於心臟病突發,而且她的病歷很踏實的說明了這一點,那種先天性的疾病隨時都可能奪走她的生命。
但還有什麼不對勁寫在那個警察的眉目裡,他反覆問我爲什麼會在女生宿舍,認不認識王萊?知不知道王萊這幾天都在哪裡。我說,我跟王萊素不相識,當天晚上只是因爲老太太不舒服,義務陪她值班。警察問我跟老太太什麼關係,我酸不溜丟的說,是幹奶奶。
“你一定有什麼沒告訴我們。”警察說。
我僵住,無法自圓其說。
終於他沒有繼續追究,李姑娘及時來看我,說我有些精神衰弱,正在治療,一定是晚上看見王萊的屍體,受了很大驚嚇。
他們沒有一個人問我爲什麼不救王萊……看到她倒下,不去救她,這難道不該置疑嗎?
“我們先走了,你想到什麼,可以隨時跟我聯繫。”那警察站起來,皺着眉頭。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有個白色的人影便閃進來。
是心理醫生穆煙。
李姑娘道:“太好了,你來了!小狼情況不大好,你們談談,我還有事,先走了——小狼啊,需要什麼幫助,隨時叫我。”
不久,病房裡只剩下我和穆煙。
她和夢裡一樣,沒有戴眼鏡,樣貌美麗,態度隨和。不知爲什麼,今天的校醫比平時更加的難以接近,雖然她坐過來跟我說話,但我總感覺對方身在雲端。
“你怎麼樣?”
我搖頭:“你知道吧,爲什麼他們沒有一個人指責我見死不救……”穆煙正了正身子,道:“你知道的,你根本無法救她,他們也知道,你躺了整整一天一夜,王萊的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她幾乎死了一個月了,誰會懷疑你呢?”
“我可能殺了她,再把她的屍體搬回宿舍……”穆煙微笑,搖頭道:“對你的調查已經基本結束了,王萊是晚上學習太晚,在去水房的路上大面積心肌梗塞導致猝死的,至於她的屍體爲什麼事隔一個月才被發現,警方決定不予解釋。”
“這樣不是很好嗎?小狼,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追究。”
我坐起來,衝動的說道:“這件事情不行!我已經完全被陷進去了,王萊是因爲我才死的!我夢見了她……你也有危險。”
穆煙一直在安靜的聽我講述,從莫名其妙的影像到接連的惡夢,還有王萊的死,她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彷彿這些事情,都只是天氣變化一樣,天經地義。直到我說:“我夢見了你,明白嗎?你可能有生命危險!”
她說:“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說:“我夢到的人都死了,就算是巧合也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穆煙無聲的微笑,說:“我用不到你來擔心,而且——”
我等着她說下去,但她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麒麟護身符在你那裡吧?”
我想了一下,說沒有,我給了薄荷。
穆煙這回好像小小的吃了一驚,她站起來,對我道:“我走了,你不要再追究這件事,不要再打開你的電腦,這幾天都不要去教學館。”
是錯覺嗎?我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
電腦裡的影像應該是未來的我留下的,目的是告訴現在的我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有什麼秘密值得用這樣的方式告知呢?我嘗試用自己一貫的角度思考。如此得出的答案開始讓我總不能忘記這件事。
阻止悲劇——一定是爲了阻止悲劇。在我看來,最大的悲劇莫過於身邊的命案了。自從我進入到這所學校,一直髮生各種各樣的靈異事件,就連我的女朋友阿梅也不能倖免。我無法忘記她在抽完三世籤之後,與我訣別時候的表情。
“你不該是我的男朋友……”她那時候說,其實相反,她不該是我的女朋友。我嘆了口氣,窗外吹來的風有些涼,恰好讓我清醒。我實在是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如果過去不能改變,唯有改變未來。
穆煙,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衝出病房的時候,受到小護士的多方阻攔,但胳膊擰不過大腿,當我表示再住就不交住院費的時候,她跟護士長終於同意我先出院的請求,並且前叮嚀萬囑咐的要我過兩天及時交費和補辦手續。
穆煙,你可千萬不能出事!我跑向學生活動中心的時候,恨不得大聲喊出來。
遺憾的是當時我一點沒想到,自己是沒有能力改變什麼的。
“穆煙不在,她去教學館值班了。”
我腦袋一下子大了,不顧一切的朝教學館跑去。
一片漆黑,看來門口那個“今日封館”並不是虛言。我急匆匆的跑過一扇扇黑洞洞的門,月光透過玻璃若有若無的照在裡面,告訴我空無一人的事實。
我已經從一樓跑到了三樓,滿身大汗,兩腿發軟,沒有穆煙,誰都沒有。停在欄杆旁邊喘氣,我忽然發現,一樓大廳裡有個慘白的影子。
遊蕩在一樓大廳裡的影子……就是教學館裡的幽靈嗎?我睜大眼睛,扶着欄杆,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傢伙動了,頭轉向我。
沒有五官,只有一張看似臉的東西。
突然,後背被人使勁一推,我頓時失去平衡,越過齊腰高的欄杆,一頭栽下去。
四、鬼魂、臨終的穆煙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翻過欄杆,兩個膝頭頂着地板,四肢着地,接着一瞬之間鬆弛下來,彷彿氣力從四肢百骸之間迅速抽離——就此倒下。
臉貼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我感謝我最好的哥們,程英飛,他救了我一命。
有一次聊天的時候,英飛給我講,他曾經在某個商廈裡面救過一個掉下欄杆的小男孩。當時小男孩掛在商場半空中的欄杆上,隨時都可能掉下去。英飛說他沒有多想,就從四樓跳下去,掛在半空中,抓住小男孩,又從三樓翻了回來。他說起這段事情,只不過是爲了說明某件事,但是我當時問他:“你從四樓跳下去的時候,難道不害怕摔下來嗎?”英飛道:“人是活的,樓是死的,只要你夠零活,總是有辦法抓住身邊的東西。”
就這句話救了我,我從欄杆上栽下去的時候,不停的掙扎,儘量去抓週圍的東西,結果三層的欄杆沒有抓到,抓到了二層的欄杆。
我就這樣降落在二層,胳膊往死裡疼,好像是骨折了——好不容易坐起來,我看見有東西從正對面的樓梯飛速而下。
它是來殺我的……它一定會殺了我。
顧不得疼痛,我爬起來,發瘋似的在教學館裡亂跑,最後躲進了廁所。
這就是我在故事開始所講述的——我現在所處的境地,除了自身的安危,來不及考慮任何事情。再看一眼令我絕望的手機,我繼續縮成一團。
廁所最裡面,傳來抽水的聲音。 ωωω⊙ ттκan⊙ ¢o
不可能吧,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上廁所嗎?我循聲望去,水聲由大變小,但並不停止,也許,只是水箱壞了……
隔間的門,此時無聲的滑開,沒有人走出來。
我漸漸站起來,手下意識的握着廁所的門把手。
危險不止是來自門外……
那扇小門越開越大,最後一刻徹底敞開,咣瓽一聲,的確沒有人走出來,過來幾秒種,我低頭。
那只是一隻手,手腕部分是海綿狀的斷層,順着手的移動,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它慢慢的移動,距離我還有一米的時候,忽然飛起來,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不顧一切的打開門,衝了出去。
天台,怎麼會跑到這裡的?冰冷的風讓我清醒些,撞着膽子看看腳下,那隻斷手不見了,也許絲毫奔跑的時候甩掉,但腳踝的地方留下了又輕又腫的痕跡。
我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發現天台上不止我一個人。
穆煙背對着我,站在天台邊沿。
“不!”我大叫,“你給我回來!”
穆煙轉過身,看着我,平靜的說:“我沒有要去哪裡啊!”
“你瘋了嗎?這裡是八樓!不要站的那麼危險!”
穆煙微笑,看來很清醒。
“我也不想站的這麼危險,但是我必須死……你忘了嗎?你自己說過的,夢到了誰的臉孔,誰就會死。”她拍拍手,聳聳肩膀,說,“多好的創意啊,我不忍心打斷,既然輪到了,沒有什麼理由拒絕。”
我跑了幾步,腳又要命的疼起來。
“穆煙……別做傻事……”
她點點頭,好像剛從某個事件裡抽身出來,輕鬆愉快的對我道:“你也一樣,別做傻事。”
接着她轉身,跳了下去,我拼了命的衝過去,結果只抓到一縷柔軟的長髮。
我不想玩了……真的。
坐在天台邊沿,我的腳垂在半空中,遠處彷彿有歌聲,讓我回想起無數次,在生死邊沿的體驗。只需要輕輕一跳,什麼煩惱都沒有了,我真的開始覺得這樣的方法比苟延殘喘好的多。
剛纔,穆煙跳下去之後,我曾經短暫的暈倒。
意識由模糊恢復清晰之前,我看到又一個臉孔。
那是我自己,何在三天前的電腦屏幕裡看到的一模一樣……但,已經是蠟黃的臉色和毫無生氣的雙眸。
我自己也死了……下一個就是我自己。
可是我並沒有就此甘心,何況總是隱約感到自己落掉了些什麼……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是我沒有想到的。
既然未來的我,想了辦法通知現在的我,那麼爲何事情還會如此發展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沒錯,真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切的事情。
電腦裡面那張和我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重新浮現在眼前。
在消失之前,他笑了,咧着嘴,笑。那笑容……那個笑容。
而我,終於恍然大悟。
那不是我的笑容!在所有的照片,鏡子,玻璃裡面,我的倒影都不會那樣——露出兩顆小虎牙的咧着嘴的笑!
阿炯!我狂喊起來,這個可惡的魔鬼……我怎麼現在才發現?
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開燈就會不見的鬼魂,也沒有什麼廁所裡的手,有的只是想讓我死掉的陰謀。
王萊是被人害死的,然後被利用來鞏固那個“夢到誰,誰就會死”的瞎話。
他還逼死了穆煙。
阿炯,利用我想改變悲劇的希望,編制着死亡的漁網。想到這裡,我已經無法行動,甚至,近乎失去呼吸。眼前的死亡好像黑洞一樣,不可反駁的吸引着我的生命。掙扎是徒勞的,有幾分鐘,我正想痛快的滑過去,陷進永遠的黑暗中,就這麼死了算了。
那個該死的魔鬼,就在我的身後,隨時都可能把我推下去。
我漸漸向深淵滑去。
慢着,好像還差點什麼,我的確要死了,可沒理由會有伴奏啊!這個聲音,好像是——我的手機重新活了,榨菜的頭像在屏幕上晃來晃去:“小狼,你在哪裡?”
“我……”我剛要開口,梗住了,對榨菜說,我要死了?要跳樓?這樣沒出息的話,怎麼開的了口。
榨菜那邊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還在嚷着:“沒事趕快回來!三缺一!來湊個手!”電話那面亂哄哄,黑子大叫:“小狼,快點!”還有大蝦在尖叫:“我的電話卡!悠着點,只能打一分鐘!”
電話斷了。
傻瓜,這幫傻瓜……我要死了啊,竟然還企圖拉我打麻將。
不過這樣的打岔竟讓我忘了上一分鐘的絕望。
太陽不失時機的鑽出來,陽光金黃柔軟,好像我手中穆煙的頭髮。我想起她的笑容,她叫我別做傻事,那個時候的她,異常溫暖。
梅……林傑、英飛、薄荷還有一般沒心沒肺的兄弟們,我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去,忽然的,彷彿背上的千金重擔一下子掉進深淵裡去了。
沒錯,我的周圍發生了很多的悲劇,我曾經努力的改變過去和將來,可沒有成功。“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死!”我喃喃道。
身後冷森森的東西——魔鬼的陰影,隨着陽光的灼熱慢慢消失了。
我不再寒冷,並且忽然心情平靜下來。
結局、
推開門,寢室裡一片鬧哄哄。我靠在門框上笑盈盈對着那幫人。胖子已經先回來,坐在我通常的風水寶地上,扭頭道:“小狼,你回來的真晚,嘿嘿。”
我深吸一口氣,大喊道:“導員好!”
屋裡噼裡啪啦亂成一片,桌布連着麻將都被塞到我被子裡面,大蝦就勢一鑽進了牀底下。子強愕然的出現在我身後。
“導員呢?”胖子說,嘴裡叼着半個餅。
“這不是來了,”我對子強說,“嘿嘿,新上任,感覺如何啊?”我們仕途坦蕩,已經榮升爲本學院大一新生的輔導員的子強同志也隨着兄弟們一起反應過來,一隻臭襪子就此向我展開攻擊,好在我迅速的閃身躲過。
“沒事找抽,我早就確定小狼是沒事找抽型的。”阿標精闢的說道。
我繼續笑眯眯,走到牀鋪邊一屁股坐下,順手偷了胖子的另一塊餅來吃。味道不錯,可見活着真好,無意間看到釦子上穆煙的頭髮,拿下來順手夾在書裡。阿炯,這筆帳我給你記着。
穆煙失蹤了,當我終於走出教學館的時候,她並不在樓下。
也許她並沒有死,雖然我親眼看見她跳下去。
麻將於下午九時結束,收攤的時候,我正好看完那本《挪威的森林》。
榨菜走到門口,被我叫住道:“這本書還給你,你怎麼能把一本書看的這麼爛乎?想當年我也有一本,可惜剛買回來,還沒看,就不知道被誰拿走了……”
榨菜露齒一笑,把書拍到我肩膀上,道:“不用還了,別惆悵了!”
走出去四五步,此人又回頭:“對了,順便跟你交代一下,這就是你的那本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