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二十四橋明月夜

元宵節的花燈會熱鬧非凡, 比起每年正月十五時夫子廟的盛況也不逞多讓。楚天裔在御花園設宴延請百官,因爲洛兒身子不便,我代皇后出席了這次宴會。中土這一年來除了政變時的戰亂, 其餘的還算安好, 所以羣臣興致也高昂, 大有不醉無歸的趨勢。我當了半天木偶, 夫唱婦隨地接受衆人冠冕堂皇的阿諛, 心裡暗暗發笑,倘若此刻有韋小寶之流,當會祝我“洪福齊天, 壽與天齊”。

“微臣恭祝娘娘青春永駐,紅顏不老。”一個文官模樣的大臣忽然站起身來, 向我敬酒。我端起酒杯, 點頭致意, 舉了舉杯,一飲而進, 我旁邊的酒罈裡裝的全是蜂蜜水。

“好,娘娘真是爽快。微臣也斗膽以水酒一杯,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個武臣也起身敬酒。我微微一笑,舉杯示意, 有點後悔沒叫她們榨鮮橙汁冒充酒。

“娘娘, 微臣大老粗一個, 你可別生氣。”武官先乾爲敬, 將酒杯倒垂着, 大着嗓門嚷道。他是藍家的舊家臣,不過在很早以前就憑藉戰功脫離了奴籍, 現爲南國驃勇十三騎之一。

“怎麼會呢。”我的笑容依舊親切端莊,“曹將軍性情直率坦誠,本宮怎麼會怪罪將軍。來,本宮建議,我們齊向陛下敬酒一杯,恭祝吾皇龍體安康,壽與天齊。”

大臣們齊齊端起酒杯,高聲頌道:“祝皇上龍體安康,壽與天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先前一文一武兩位官員面面相覷,也無可奈何地隨衆人舉杯敬酒。我在心裡冷笑,你們不是很想敬酒嗎,我來爲你們創造機會。我的眼眸淡淡掃過衆人,把他們的表情收錄在心,假裝對兩位率先發難者的難看臉色視而不見。

“陛下,微臣有一事請教。皇后娘娘的身體可好?”把話題挑明瞭的是一位士族老臣,他話是對楚天裔說的,眼睛卻緊緊地盯在我身上。

當自己是比干丞相嗎?貌似您老混到今天也只是三品。

“皇后的身體已經好了,只是衆愛卿也知道,皇后目前懷有身孕,身子不便,故而沒有出席今天的宴席。”楚天裔在案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始終微笑,知道今天必將會有一番詰難,只是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性急,甚至等不到酒醺耳熱。

“皇后此番遭難,是有奸人暗中陷害。此人居心叵測,妄圖想毒害皇子,顛覆我南國江山。此等陰險狡詐大逆不道之人理應嚴懲不怠,絕對不可姑息縱容。”開口的這位是科舉中京都的頭名吧,竟然這樣對待讓出頭名名額的恩人。

“趙卿家不愧是京都的著名才子。”我朗聲稱讚,被點名者面有得色,這樣沉不住氣,也只能噹噹花街柳巷的紅人,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

“連太醫院全體太醫會診都不能得出皇后是因何故受損,趙卿家連面都不須見,僅憑街面上的傳言便可斷定皇后是中毒,此等智慧見識,委實叫人欽佩。本宮想請教趙卿家,可否還知皇后娘娘是中的何種□□,是如何中的□□。”

“這裡有人應該比趙書記更加清楚娘娘提出的問題的答案。”見自己的同伴窘迫,立刻有人出來幫腔。

“誰?是李卿家你嗎?”我故意裝糊塗。

“娘娘,微臣不知。娘娘你聖明睿智,一定比我們這些臣工更加清楚是怎麼回事。”李姓大臣不動聲色地將炮口對準我,想不到當年被我忽悠沒了的白貴妃的表哥還有這般實力。要我說,白貴妃倘若不進宮爭什麼榮華富貴,與她的表哥雙宿雙飛,湊成一對佳偶會比較順應天命民意。

“本宮區區一介女流,何以得知是怎麼回事。我若是連這個都知道了,全體太醫院的太醫們會不會羞愧難當,集體請求告老還鄉?到時候,諸位在座的大臣倘若有個頭疼腦熱身體不適什麼的,怕只能找江湖郎中進府一看了。”我的冷笑話可以夏天裡搬回家直接抵做製冰機,可是羣臣中還是有人配合地假笑起來。

危機偷偷地混沌了過去。這樣,每次都劍走偏鋒打擦邊球,我始終沒有給故意挑起話題的臣子明確指責我就是兇手的機會。伺機尋事的文武官員個個憋了一肚子氣,又有火無處發,只好酒入愁腸愁更愁,宴會桌上的氣氛古怪而凝重。伊若過來找我去看花燈,我趁機請辭,離開了叫人憋屈的宴會桌。難怪人家說應酬飯最吃不得,這哪是用宴,分明就是打仗,真對不起美酒佳餚。

一盞盞花燈逐數點起,暄妍明麗。河岸的兩旁皆是點點的星火,今夜星月的光輝都被花燈搶去了風頭。花燈種類繁多,姿態千奇百怪。與這些做工精緻,獨巨匠心的花燈相比,我們倆的兔子燈醜的不能出來見人。然而我倆沒別的優點,就是臉皮的厚度能獨當一面,提着醜醜的兔子燈,自己稀罕的不得了,毫不臉紅地在御花園裡招搖。宮女們大多都制了花燈一起玩耍,整個皇宮裡都熱熱鬧鬧的。

我組織了字謎競猜活動,可惜自己對此道並不擅長,眼睜睜地看別人把獎品抱回家;伊若倒還會猜幾個,得了幾件諸如宮扇、荷包之類的小玩意,得意的不行。

逛燈會逛到很晚纔會寢宮歇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我只好起來,梳理一通後往御書房去,燈光還亮着,他果然還沒歇息。

楚天裔對我的突然襲擊倒沒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指了指身邊的位子示意我坐下,又重新埋首堆積如山的奏摺。有些奏摺他只是掃了眼就丟到一邊,並沒有給出任何批示,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留中不發”,爲何今日留中的摺子會如此多。我下意識地拿了份看。

“放下來!”他厲聲制止我,可是已經遲了,我已經看到了摺子的內容。

“沒關係,我沒那麼軟弱,見不得一點風雨。”我沒所謂地笑笑,看來要求懲治我這個妖女,爲皇后討一個公道的大臣還真不少。南國最近很清閒嗎?春耕即至,國計民生的大事他們置若罔聞,反倒對後宮的蜚短流長如此上心。納稅人的錢養出了一幫行政不作爲的米蟲。

“如果風雨還要你自己去承受,那麼我是做什麼的。”楚天裔對我的答案不滿,拍拍我的頭,道:“去,給我弄碗吃的去,我忙到現在,肚子餓的呱呱叫。別弄元宵,最受不了這麼甜的東西。”

“想吃我還懶得給你下呢。”我白了他一眼,向小廚房走去。因爲他一日三餐經常在書房解決,所以乾脆在此也添了間廚房。當差的太監此刻早已休息,我親自在廚房裡轉悠了兩圈,廚房裡的東西並不多,時新的瓜果蔬菜自是沒有。我看着養在盆裡的白嫩嫩的豆腐,忽然計上心來。

我端着精心炮製的美食走到案機前,微笑着請他品嚐。楚天裔一看盤中的食物,臉頓時拉成了苦瓜,嘴角抽搐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抱怨:“清兒,雖然說要開源節流,可也沒到夜宵只能吃幾塊豆腐的地步吧。你在廚房忙碌了這半天,就給我吃這個。”

小看我的手藝?我白了他一眼,肯定道:“你別以貌取人,先吃吃看,吃完了再抱怨也不遲。”

他將信將疑地張開嘴,我搛了一小塊豆腐放進他嘴裡。然後開始欣賞他臉上的表情從狐疑到驚喜再到讚歎的三級跳。我得意地笑了起來。

當日,黃蓉爲了誆洪七公教他的靖哥哥武功可是施展了不少獨門絕技,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簡單點講就是蒸豆腐。只是那豆腐非同小可,先把一隻火腿剖開,挖了二十四個圓孔,將豆腐削成廿四個小球分別放入孔內,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卻棄去不食。當日洪七公一嘗,自然大爲傾倒。黃蓉有家傳“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十指靈巧輕柔,運勁若有若無,觸手即爛的嫩豆腐,也可將之削成二十四個小圓球.我比不上她的冰雪聰明心靈手巧,削成小圓球免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切成小方塊,反正楚天裔此生也無緣讀唐詩三百首。

“這是什麼東西?味道根本就不是豆腐。”

“當然是豆腐,廚房裡沒什麼山珍海味,我總不能給你變出來吧。”

“你會變的。你是朕的小仙女。”他又搛了一塊放進嘴裡,眼睛灼灼地盯着我。

我惡寒惡寒的,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仙女就仙女唄,還非得家上一個“小”字,嫩韭黃早成韭菜化了。

“當然是豆腐,不過是放在火腿裡蒸熟而已,取的是火腿的鮮氣。”我笑着解釋。

楚天裔濃眉一挑,笑道:“原來如此。”轉眼又感慨萬千,“想不到,光這小小的豆腐,便有這麼多門道,人的創造力真是讓萬物都驚歎。”

“當然。”我笑了起來,中國的菜刀笑傲整個江湖,“光那做豆腐的原料,除了豆子以外,又有魚腦兔腦猴腦等等,不一而足。滋味千差萬別。一席豆腐宴,便是幾十道美味佳餚,個個都有自己的特色。”

“想不到你除了會作詩以外,對飲食一道也頗有研究。”他已經放下了筷子,真賞臉,盤子裡空空如也。

“研究談不上,不過術業有專攻,饕餮之徒的淺薄見識而已。”我收拾了盤子擱置一旁,重重嘆氣,“我又給你捅下了天大的婁子了吧。”元宵宴羣臣發難,宴席不歡而散。儘管宮人不敢公開議論,可我身在皇宮大內,這些又怎麼可能瞞過我。

“婁子早就存在,不過是以你爲率先發難的突破口。也許是我太過仁慈了。”他忽而微笑,幽深的眸子有暗芒閃動,若隱若現的戾氣讓我的毛孔輕微地緊縮了一下。

“害怕了嗎?清兒。”他用他魅惑的笑容和溫柔的聲音引誘着我往他的王國走近。

“沒有。”我垂了垂長長的睫毛,微微笑道,“也許這件事解決沒這麼麻煩。”

御書房的燈光明亮而溫暖,那橙黃的光芒或許比不上夜明珠耀眼,但卻叫人看着舒心。我捻了捻油燈,對着跳動的火苗微笑,春天已經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早晨的時候,我問伺候我梳妝的宮女:“昨兒個廚房裡的豆腐是誰給備下的。”

“奴婢該死,是奴婢沒收拾好。”捧着銅盆等我洗臉的宮女慌忙跪了下來,差點打翻了一臉盆的溫水。

“不,你預備的很好,我跟皇上都很喜歡。”我微笑,溫和地扶她起身,道,“待會兒上我的宮裡去,找你鴛鴦姐姐取十兩銀子,本宮賞給你的。”

宮女頓時呆若木雞,在同伴的提醒下,纔想起來磕頭謝恩。楚天裔也被我搞糊塗了,搖搖頭,什麼也沒說,我們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