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軒就這樣安靜坐在木椅上,並不想去出聲去打擾藥婆婆。整個小屋子一下子靜謐起來,只有桌子上茶香縷縷飄散開來。
好半晌後,藥婆婆忽然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轉過身子走到之前的椅子上坐下。
“小子,你可以離開幻月境了。”她淡淡說道,臉上無一絲表情,只是眼裡有不知名的光芒閃爍,給那深邃的眼窩子帶來一抹異彩。
趙軒心中咯噔一跳,有點反應不過來,雙眉微微皺起,“婆婆,您要趕我走了嗎?”他來到幻月境不過短短十數天的時間,但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太多事,感覺時間過得很漫長。記得趙軒剛開始來到幻月境的時候,特別排斥這個地方,排斥醜陋兇惡的藥婆婆,心裡無時不刻想要離開這裡。但是現在,藥婆婆主動讓他離開了,他卻有些戀戀不捨的。不僅僅是因爲對這片竹林和小木屋有感情了,還因爲他現在對藥婆婆十分感激,是她教會了他藥家法術,是她孜孜不覺指導他修煉,讓他弱小的心靈又重拾了自信。
第一次,趙軒對藥婆婆有了親人般的眷戀。如今要離開親人了,如何不令人傷懷?想到這裡,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掉落下來,但是被他抿抿嘴又咽回去了。
藥婆婆看出他的心思,心中也是突然一動,但是表情依舊平淡,像她這樣的人,通常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
“婆婆不是要趕你走,只是該傳授的法術都傳授了,你也應該去外面闖蕩一番了,而不是學我這個糟老婆子在這杳無人煙的鬼地方呆着。你走吧!”藥婆婆輕輕地說,心中卻早已是波濤洶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子了。他很乾淨,沒有一般人的城府,也比較有擔當,從他那次爲了清鈴跟紫月鏖戰的時候就知道了。後來她傳授他藥家法術,更是看到了這小子勤奮,不屈不撓的一面。
所以,藥婆婆已經打從心眼裡喜歡趙軒了。雖然她嘴上不說,但卻時常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其實趙軒在山洞修煉的那幾天,藥婆婆一直都在旁邊看着他。只是她使用了遁身術,所以趙軒看不到罷了,不現身就是爲了讓他專心修煉,可見藥婆婆用心良苦啊!
“走,走去哪兒?”趙軒眼中噙着淚花,說話的聲音有些發抖,可以聽得出極力抑制着。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藥婆婆緩緩閉上眼睛。
趙軒慢慢低下頭去不再說話。藥婆婆說了,“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他是從風雲山來的,那就必須迴風雲山了。想想自己又要回到那個充滿嘲笑的欺侮的大集體,他心中是百味雜陳啊!如果他沒意外跌入山崖,沒來到幻月境,沒遇到藥婆婆,那他完全甘心可以做個木頭人,在集體中被人嘲笑,被人欺負。但是現在,他不一樣的了。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學會了藥家法術,雖然只是學會了方法,還不是很熟練。但這已經夠了,幾天修煉帶來的進步足以說明他的天份。他不是一個愚笨的小花匠,他完全可以修煉出一番境界的。而帶給他這個信念和信心的人,便是藥婆婆。她,是他的啓蒙師父。
半晌後,藥婆婆睜開眼睛了,“孩子,出了幻月境後好好做人,認真修煉。記住別拿我藥家法術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否則婆婆我就是百年身死化作泥土也會去找你算賬。”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晶瑩的光芒,但一直掛在眼角就是不掉下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有,別忘了你曾答應婆婆的事兒,幫我斷了涅風一隻手臂。”
“是,婆婆,我不會忘記您的交代的。”趙軒點點頭後突然啪地一聲跪落在地,膝蓋磕着地面發出沉重的悶響。
“你這是幹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快起來!”藥婆婆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他。
“婆婆,您就讓我跪吧!”趙軒神色激動,眼神一下子變得迷離起來,“我自小就無父無母,全賴大娘一把屎一把尿才把我拉扯大。本想着長大後乾點什麼好好報答她老人家吧!無奈我天生愚笨,粗活兒也幹不來,做買賣更不是那塊料,放牛還把牛給弄丟了。倒是回擺弄些花花草草,這才上空倫山當了小花匠,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牛晚,累死累活不說,還天天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負。若不是我意志堅強,估計早想不開輕生去了。”他說着說着竟流下了辛酸的眼淚,然後繼續說道:“婆婆,您知道嗎?我其實並不想當花匠,我想修道,想成爲高手,然後去外面闖蕩一番。但是空倫山那些弟子們一個個都看不起我,說我傻,說我笨,這些就算了,竟然還合起來欺負我。”
趙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情真詞切說得藥婆婆心裡好一陣難受。如果說過去十幾年她的心腸是硬的,那麼今日她確確實實被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打動了。
“孩子,你受委屈了。”藥婆婆嘆了一口氣。
“婆婆,你讓我拜您爲師吧!”趙軒說罷轉身拿起桌上的瓷杯道了一杯茶,然後雙膝跪在地上,“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好徒兒,這杯拜師茶我喝定了。”藥婆婆此時也是激動不已,枯槁的手掌伸出接過趙軒遞過來的茶,放到嘴邊一飲而盡。
見她老人家喝了茶,趙軒破泣而笑。藥婆婆攙扶着他站起身來,兩個人眼中都是熱淚盈眶。今日這番場景若是讓清鈴看見了,肯定大吃一驚。平時這兩人就是死對頭,動不動就怒目橫向的。現在卻如此真情流露,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過了一會兒,兩人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了,藥婆婆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淚光,“好了,孩子,你該走了。”
“嗯!婆婆保重。”趙軒也不再執意留下,只是跪下身給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就在他踏出腳步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藥婆婆的身影。她微眯起眼睛,嘴裡念出口訣,手掌心立刻出現了一棵小小的藍芯草,不過這棵藍芯草很小,更像是標本,還有點皺巴巴的樣子,上面有星星點點的小顆粒。
“這個給你,上面的小顆粒是藍芯草的種子,你放好,以後有用的。種植的方法很簡單,就跟普通植物一樣。對了,你這次來幻月境的事別跟任何人提,知道了麼?”藥婆婆當初沒來幻月境的時候,也是行走在江湖上的風雲人物,其做風受到很多門派人士的詬病,亦得罪了不少小門小派。若是被他們知道趙軒來到幻月境,還得到了藥婆婆的真傳,免不了要對他不利。
趙軒接過藍芯草放進兜裡,然後擡起頭深深看了藥婆婆一樣,“婆婆,我走了,您千萬保重。”
“保重!”
藥婆婆微笑着目送趙軒的身影離去。直到他踏出小木屋御風離開後,一抹血跡從她的嘴邊悄悄滑落,然後整個人無聲無息倒了下去。臉上無半點痛苦的神色,相反卻十分柔和安詳。
風,還在小竹林裡緩緩流轉,天空不知不覺下起了小雨。整個小木屋在清風細雨之中,顯得無限孤單。
十八年來喪女之痛,十八年來的孤苦伶仃,終於在這一刻徹底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