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
留給朱三深刻印象的草根少年。
不過所謂的深刻印象也僅僅是楊晨遠超同齡人的城府和堅韌性格,以及不錯的身手,就算去年屢次使朱三吃暗虧,這位從新豐混入省城且風生水起好多年的社會大哥從未將楊晨視爲一個威脅。
窮人家的小屁孩而已。
哪怕有些頭腦有些運氣,怎麼得十年二十年後方纔成氣候。
朱三始終這麼想,以至於豪華轉椅慢悠悠轉過來,兩人面對面時,見多了各種大場面的朱老大着實吃了一驚。
“居然是你!”
朱三猶在夢中似的,難以置信。
換其他人遇上這詭異情形,也多半使這表情。
六年前命運坎坷不得不逆來順受的少年此刻懶洋洋坐着,顯然凌駕明珠集團ceo肖若水之上,甚至凌駕掌控ycv投資公司的安娜之上,朱三難以想象楊晨這窮人家的孩子如何做到這一步。
“沒想到是我吧?”楊晨笑問,略帶戲謔意味,內心則頗多感慨,六年前的他不敢幻想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直面朱三。
朱三緩過神,乾脆利落點頭,繼而苦笑,心中五味雜陳,卻無法說出口,英俊又顯滄桑的面龐透着股末路梟雄的悲情。
人生如戲亦如夢啊!
作爲旁觀者,肖若水默默聽着看着,揣測着兩人間的恩怨情仇,以她的性子,如果她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定爲今天的楊晨喝一聲彩,不是因爲他是她的老闆,而是他這六年走出的人生軌跡太驚豔。
“想來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了。”
朱三這話略有試探的嫌疑,楊晨微笑點頭,徹底打消朱三最後一絲僥倖心思,並笑呵呵補充道:“從你叔叔朱逢春落馬到明珠假意與你公司合作,全是我一手佈局,我曾不止一次說過,有一天叫你跪下來求我,這不是年少無知的氣話。”
旁觀的肖若水微微一愣,朱逢春,省常委班子裡的實權人物,被雙規已成爲西京當地最熱的話題,幕後黑手居然是這位年紀輕輕的老闆。
整倒擁有實權的副部級幹部,得多大的能量....肖若水偷眼瞧向楊晨,忽然對這個令她暗暗青睞的男人多了一絲莫名恐懼。
得知二叔落馬與面前笑意深沉的青年有關,朱三陡然眯眼,殺機畢露,恢復梟雄本色,咬牙道:“好,很好,既然如此,那我陪你玩玩,小子,別得意,告訴你,誰輸誰贏還是個未知數。”
楊晨笑着凝視朱三,有失望,有期待。
失望的是,兒時仰慕過的大人物終究選了條絕路,此時跪下來求饒,楊晨未必不會一笑泯恩仇。
他期待的是,一場男人間的對決從這一刻拉開帷幕。
朱三再不多說,轉身離開,楊晨慢慢起身,用辦公桌上的座機撥打電話“李行長,如果你不想我把你混亂的私生活公諸於世,就按照我先前說的做,就算我不提醒你,你遲早得這麼做。”
電話那頭的人唯唯諾諾答應。
楊晨嘴角牽扯一抹充滿鄙夷的笑,掛斷電話,肖若水怔怔凝視似乎掌控一切的年輕老闆,不知該說什麼。
“最近可能發生點小波折,不管去哪記得帶上龍五,你是明珠的頂樑柱,絕不能出意外。”楊晨意味深長叮囑肖若水。
肖若水下意識點頭。
她目送楊晨離開,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楊晨走了,肖若水以外,明珠內部再沒有人知道這陌生青年來幹些什麼,也沒有人關心他是誰。
兩天後,工行寧西省分行行長李珂以中天集團可能涉朱逢春案,爲減少損失,向有關部門申請凍結中天集團所有資金資產。
這成爲壓垮中天集團的最後一根稻草。
寧大校園。
人工湖畔垂柳枝條遮掩的林蔭小道邊,納蘭彤彤強摟不愛拍照的楊晨,高舉手機來了個四十五度角自拍,而後邊欣賞照片邊得意的笑,像奸計得逞的小狐狸精。
楊晨想瞅瞅自己照成什麼樣子時,接到龍九打來的電話,遠在新豐的龍九說事情已辦妥。
楊晨暗鬆一口氣,父母按照他的計劃外出旅遊,他已無後顧之憂,一連串環環相扣的佈局,雖使朱三陷入絕境,但他清楚,驕傲大半輩子的新豐大哥大絕不會束手待斃,在新豐仍有零零碎碎見不得光的產業,有一羣誓死追隨的亡命徒,尚未山窮水盡。
真正的拼殺一觸即發。
困獸猶鬥的慘烈往往出人意料。
楊晨不想身邊任何人發生意外,尤其生他養他的父母。
一個男人活着,不管自己有多苦,都不能連累在乎自己的人,利刃老首長說過的話,楊晨至今銘記。
“我得消失幾天。”
“哦....”
納蘭彤彤凝視楊晨,欲言又止,或許聰明的小妮子已察覺心愛男人絕非曠課這麼簡單。
“乖乖等老公回來。”楊晨笑着摩挲納蘭彤彤光滑臉蛋兒,溫柔的一點不像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屠夫。
“不許讓我等太久。”納蘭彤彤嘟嘴道,以刁蠻掩飾內心的柔弱和擔憂。
楊晨微笑點頭,答應別人的事,這廝從不食言,哪怕赴死,他也會咬牙爬回她面前死去。
入夜。
西京燒烤攤遍佈。
爲本地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錦上添花。
南三環城鄉結合部,僅剩寥寥幾戶人家的城中村,被拆的七零八落,人跡罕至,巷口殘垣斷壁前,昏黃路燈下,二十幾號袒胸露背的壯實漢子烤着肉、划着拳、拼着酒,這殘破荒涼即將被抹平的城中村便多幾分喧鬧,不那麼淒涼。
“這杯酒敬石頭哥,石頭哥親自來工地給我老王過生日,我大老粗一個,中聽的話說不了多少,也不說了,總之一個意思,這輩子這條命就交給石頭哥,石頭哥你隨意,我幹了!”有個赤裸上身的精壯漢子昂頭高舉酒瓶子往嘴裡灌酒,一口氣喝下整瓶啤酒後胡亂抹掉嘴角酒漬,粗野而豪邁。
來給下邊兄弟過生日的石頭叫聲好,同樣一口氣灌下整瓶啤酒,較之前者更顯露一股草莽強者的霸氣。
如今的石頭已非當年窩在新豐靠譚建國庇護着小打小鬧。
除了拆遷之外,還攬下西京幾個工地的土方沙石鋼材,且跟着在當地有些人脈的幾個老闆投資類遊離黑白之間的灰色生意,譬如典當行、洗浴城、夜總會,紮在西京根越來越深。
他這是在爲楊晨開闢另一片天地。
不時有人向石頭敬酒,這幫草莽漢子用不來華麗的辭藻,說不出動人的言語,拼酒乾杯就是他們傾瀉感情豪情的方式。
近乎粗魯,但淳樸真摯。 Wшw. Tтkā n. ¢ o
沒太多浮誇的東西和虛情假意。
就在衆人喝到興頭上的時候,一輛面跑車駛離主幹道,沿着顛簸小道接近這片荒蕪的城中村。
二十幾號漢子的喧鬧掩蓋了車子的動靜,以至於麪包車近乎無聲無息逼近,非常突兀,石頭以及身邊幾個警覺性高的漢子堪堪擡眼瞧向麪包車的剎那,麪包車的推拉門快速打開,伸出兩個黑洞洞的槍口。
“都閃開,是噴子!”
石頭條件反射似的嘶吼提醒身邊人之時不忘後仰躺倒踹翻身前圓桌,想以此遮擋沒反應過來的兄弟。
一連串動作不可謂不快。
然而他再快,快不過的槍子。
道上人俗稱噴子的霰彈槍噴射數不清的鉛丸,雖然被翻飛過來的桌面當下一部分,但仍噴倒七八人,碩大厚實圓桌面去勢不減要砸入車門前一秒,被車裡踹出的一隻腳踹的支離破碎。
聲勢驚人!
故意倒地的石頭清晰捕捉到這一幕,馬上意識到有高手,顯然有人發了狠,非要他的命。
自從那次跟朱三撕破臉,他身邊也多了倆配槍馬仔,此刻兩身手不弱的馬仔已掏出地下作坊仿製的****手槍,快速向他靠攏。
“石頭哥,我們掩護,你先走。”叫小輝的持槍馬仔率先站起,朝麪包車開槍,可惜,堪堪扣住扳機,從麪包車副駕駛位射出的一顆子彈不偏不倚釘入小輝眉心,小輝雙手持槍,瞪大眼,緩緩倒下。
死不瞑目的小輝就倒在石頭身邊。
石頭一愣,旋即心如刀絞,千鈞一髮,容不得他宣泄太多悲情,他含恨操起小輝的槍,就地翻滾的同時朝麪包車副駕駛位射擊,從小輝中彈部位判斷出麪包車副駕駛位也藏了高手,用槍的高手。
“都給我走!”
石頭邊開槍邊吼,殺手的目標是他,他不想連累兄弟,如果今晚還得有人死,死他一個就夠。
哪曾想,當兩個端着霰彈槍的蒙面槍手跳下車,將槍口對準他的時候,四五個手無寸鐵只能操起板凳啤酒瓶的兄弟義無反顧衝上去。
“石頭哥,快走!”
衝上去的兄弟爆發歇斯底里呼喊,深深刺痛石頭的心,隨着一聲槍響,幾人倒入血泊,今晚過生日的老王因爲正對槍口被噴飛起來,跌落塵埃,仍不忘極力撇頭凝視不遠處的石頭。
“石頭哥...快走...”
這是老王此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如既往沒有華麗辭藻,卻使從未流過淚的石頭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