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天一,夜觀荷池。凜深秋之清氣,見敗荷於池中。秋月在天,其輝清冷;池內殘荷,敗葉枯莖;淤泥滿池,污其殘荷;天一心動,低迴沉吟,吟而有嘆,嘆而賦曲。加之秋風,搖曳殘荷,更增寒意;回顧夏榮,已無存矣。與“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相較而恍如隔世。於是殘葉乾裂,殘莖幹癟,渾身戰慄,了無支撐。左偏右旋,宛若醉漢;時伏時起,恰如殘燈;伏而復起,渾身泥濘;爲秋風吸刮水分,爲污泥污遍全身,爲秋月照其尷尬,爲世俗無暇顧盼,爲愚夫落井下石而攀摘刀削。其情悲,4,7,其心顫,4,7;唯悲而淚止,唯顫而定神,繼之以呻吟,呻吟而復振。緣於何也?緣於根也。其根未死,其身有望;來春始發,其下必茂;茂之不易,榮之惟艱。顧而嘆之,自嘆美則美矣,其如歐陽公爲楊闐作“好學有文,累以進仕舉,不得志(2)”之喟嘆也。
此曲爲三段體,前後呼應,哀動霄漢;中部激越,飆若奔馬。此所謂鬱積勃發,怨氣噴射。直且真矣,宜乎處“魏徵忠直,正因陛下是明主(3)”之勢。曲意亢直,於亢直中見誠勇;曲意哀婉,於哀婉中抒鬱悶;曲意無奈,於無奈中尋轉機。七尺男兒,窮而不墮青雲之志;行勝賈誼(4),悲而善保天賜之軀;曲成名就,終而幸逢知遇之人,幸也,宜也。此即王充所謂“學不宿習,不可以明名;學不宿著,不可以遇主”(5)者也。
殘荷雖殘,榮時爲物所忌。其花之美,野草不較而拙。美惡既殊,難於共處。殘荷雖枯,期於來年;大道所行,不顧細小。敬宗有言“春雨如膏,農夫喜其潤澤,而行者惡其泥濘;秋月如鏡,佳人喜其玩賞,而盜賊惡其光輝。是非且不可聽,聽之不可說。君聽臣遭誅,父聽子遭戮,夫婦聽之離,朋友聽之別,親戚聽之疏,鄉鄰聽之絕。人身七尺軀,謹防三寸舌。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心術不正之物,必毀有道之士;藤蔓荊棘之屬,必謗荷花之美;屈原峨冠姣美,諂邪誣之“好淫”(7)。如此相妒,何世不然?殘荷身陷淤泥,爲秋風所損折,其如雄傑偉岸之士,當窮之時,庸人匹夫得而辱之;龍近旱岸,草芥蝦蛤得而戲之。殘荷爲秋風所忌,損折之;爲淤泥所妒,污墨之。宜也。荀卿有言“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衆人之痤也;修道之人,污邪之賊也(8)”。荷於衆物,色過之,才亦過之,豈非正義直指,勇行大道而爲物所謗者乎?古人有言“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忌(9)”,而爲異志者妒之、忌之、怨之、毀之、謗之、中傷之,宜也。若以賢者而論,恰如王充所言“御者願摧王良之手,弦者思折伯牙之指”(0),也即爲“事修而謗興,德高而譭來”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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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其曲,見其情。王君天一,如古人寄情於殘荷而慨然有嘆,此非歐陽公論梅聖俞“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于山顛水涯之外()”乎!而曲之委婉,情之抑鬱,意之縈迴,思之牽腸掛肚,以滑顫推揉手法形其內心之顫抖,此志之不申之憂思也。失侶者遠望,形孤也;志之不伸,途窮也;其曲瑰麗,悲苦成精也。又豈非歐陽公所謂“愈窮則愈工(2)”者乎!曲成於筆,形成於著作,音聞於絲竹,道行與宇內,尚可聊以**,恰如“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轀英雄淚(3)”。自古至今,懷瑾握瑜者,皆發奮而爲。史遷有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4)”,如王君天一,其是之謂乎?若似此,此即王君天一,以其鬱郁,一發而不可止,宏篇大麴,乃於幽微發憤之作乎!雖爲中傷,苦中功成,今生今世,可以無悔。荀卿曰“事莫大於無悔(5)”,足矣!(作者戈青)
註解
()見柳永《望海潮》。
(2)見《古文觀止》歐陽修《送楊稹序》。
(3)見范文瀾《中國通史》第三冊20頁。
(4)賈誼,西漢文帝時政論家,有王佐之才。因上疏欲變革陳舊,遭先朝大臣讒毀被貶爲樑王太傅。樑王年輕,好遊樂,墮馬而死。賈誼哭泣歲餘而死,年僅三十三歲。此即不善保身,志大而量小者也。
(5)見王充《論衡》。
()見《貞觀政要》。
(7)見《楚辭#83;九歌》。
(8)見《荀子#83;君道》。
(9)(0)見王充《論衡》。
()(2)見《古文觀止》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
(3)見辛棄疾《水龍吟#83;登建康賞心亭》。
(4)見司馬遷《報任安書》。
(5)見《荀子#83;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