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再往西,天氣越加地乾燥難捱,就連風都帶着一股沉甸甸的熱氣升騰而起,行軍成了一件苦差事。
曹操的兵馬大多來自青州,青州地處東面,將士都習慣了溫和雨多的天氣,不曾在風沙戈壁裡磨練過,打扶風開始,速度就減慢了許多。
將至河水遙望堳,就要出曹操的勢力範圍時,樂進道出了心裡的顧慮:“使君……再到堳城,有幾成把握重握軍權。”
蕭若已經和樂進相處了幾天,一開始聽到他的名字時,想到曹操麾下五子良將的盛名,知道都是狠角色,有些敬而遠之。
只是漸漸發現這人說話做事十分厚道,這幾天戈壁行軍,也多虧他恩威並重地鼓舞士氣,纔沒有出現差錯。
兵法謀略上還不好說,但是確實有上將之風,言語上也心直口快,不像是有什麼心機的樣子。
加上現在是合作關係,雖然不能盡信,也不得不借力。
蕭若聽他發問,沉默了一下,據實以答:“不到三成……”
樂進語氣一緊:“不到三成”
接下來的話兩個人都沒有說,但是都心知肚明。
先不說他們帶出來的只有一千人,馬超韓遂集結起兵就有上萬之衆……就算兵力相同,習慣了南方的步兵在關中這裡對上彪悍的西涼鐵騎,也是毫無勝算的。
更何況原本寄希望於馬騰這個人質,但是現在他人不知所蹤,找遍了整個許昌,樂進也沒有找到。
如此一來,氣氛便有些沉重。
……
此刻夜幕已深,軍營裡火光點點,四下都是卻一片靜謐。
面前不遠處就是河水,還可聽見浩浩蕩蕩的聲音,在暗夜裡緩緩地流動着……
木頭架起的圍欄,樹皮沒刮乾淨,手放在上面有些輕微地刺痛。
蕭若卻渾然未決,只閉着眼吹風……河風微涼,很是溼潤,這幾天來因爲燥熱而有些混亂的思緒漸漸安靜下來。
其實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等到堳城……先穩住劉鈺,一起制服了樂進,再跟着諸侯反攻曹操。
這麼做,風險小,勝算卻要大的多。
如果僥倖,歷史改軌,曹操被滅,那麼從堳這裡正好就可以北上囊括關中,至少腳跟是能站穩了。
就算曹操在諸侯的圍攻下依然屹立不倒,也可以暫時在堳城避難,比在他手中強得多。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騙過樂進,讓他以爲她真的在爲了降服劉鈺想辦法。
蕭若沉默了片刻,慢慢地對樂進分析:“現在天下諸侯羣起而攻之,許昌勢如危牆……牆倒衆人推的事誰都願意幹,要讓劉鈺甘願賠上幾年來囤積的實力來扶危牆,怕是不大可能。”
她說着轉過身,看着黑暗裡連着一片的火光聯營,語氣稍稍放得和緩了一點:“這幾年來堳城和馬騰韓遂有幾次交鋒,都沒能在西涼騎兵手上佔到便宜,只能藉着幾個險關才能勉強自保,和我們一起的話,面對的是強敵和叛賊的名聲,只要倒戈,不僅能當正義之師,要對付的也是現在天下人眼中的強弩之末。”
樂進聽到她最後四個字,目光微微一變。
“你不愛聽。”蕭若笑了笑。
“使君說的是實話。”樂進嘆了口氣:“可是如果真如使君所說,天下沒了明公,不知道這亂世又要變成什麼樣子……”
樂進語調低沉,話裡滿是遺憾,眼睛似乎能看到夜幕裡的浩瀚長河,表情卻凝固着一動也不動……
許久許久,才又傳來一聲遲疑:“可是使君以前不是……劉鈺的主公嗎?”
蕭若看他一眼:“劉鈺和馬騰韓遂幾次交手都吃虧,好險才守住……我沒有在那個時候給半點幫助,也就沒幻想這個時候他還在效忠我。”
樂進愣了楞,看錶情似乎大以爲然,只是過了一會兒,眼裡神色一清,便搖搖頭道:“不對……蕭使君應該更相信他……如果真正效忠於你,就算是面對萬人唾罵的罪名,就算面對刀山火海,也會闖的。”
聽到這句話,蕭若心念霎時一轉,渾身震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問:“你們都是這麼想的嗎?”
“什麼?”樂進怔了。
“效忠……”蕭若臉上的表情被沉沉的夜色和淡淡的火光模糊了,語氣小心斟酌過,說得極慢:“好像效忠誰就一定要效忠到最後,萬人唾罵也去,刀山火海也去?”
樂進思忖了許久,挺直了背脊道:“那是自然的,大丈夫立世,忠義二字當頭”
蕭若聽到耳中,只覺得渾身都僵了一僵,胸中有什麼隱隱浮動,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得被樂進這句話所挑,稍稍亂了……卻尋不見端倪。
樂進說完,又加上一句:“現在天下都說明公是漢賊……某家在許昌的家人都回了老家了……夫人犬子都勸某家改投明主……鬧個不休,叫我頭疼,不得不將他們送回衛國老家去了。”
“連家人都送走了?”蕭若尚未從紛亂的心緒裡回過神來,語氣淡淡,也只是順帶問過。
“其實我也有私心……”樂進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叫他們避過戰亂,也算是最後盡心了。”
說到這裡,見她沒答話,雖尷尬,卻也只得咳嗽兩聲,硬着頭皮說下去——
“蕭刺史莫非也在害怕,和主公在一處,被當成了漢賊?”
蕭若搖了搖頭:“倒不是……”
還未等她解釋,只這一句回答,樂進便大安下心來,連呼明公果真沒有看錯人,蕭若只得停下來聽着他說,見他一臉心中石頭落地的神色,目光稍稍一暗。
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如果你主公真的是漢賊呢?
樂進道:“明公是對的。”
“你怎麼知道?”
樂進怔了怔,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只重複道:“明公肯定是對的。”
蕭若也不再問他,笑了笑,將話題引到別處,再說了幾句,就回營帳休息了。
就在已經到了渡口,離堳城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
一個不啻于晴天霹靂的消息傳到了。
徐州董貴人分娩,誕下的是男嬰……
徐州爲了表明董貴人的身份屬實,指出了蕭若的真實身份。
於此同時,一篇檄文從徐州開始,傳遍了天下——
“前任徐州牧,現涼州刺史蕭氏,系漢賊曹操一丘之貉,爲助其誅滅異己,矇騙天子,火燒重華殿,撾殺忠良,假扮董貴人,欲行鳩佔鵲巢之事,立其稚子爲帝。狼狽之舉,觸怒天威,天命不予,反受其咎,至於稚子早夭。累罪篤篤,罄竹難書,今詔天下諸侯,一清乾坤,同掃奸佞。”
白紙黑字,一字字刺入眼簾,似乎有無形大力在前,將她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每看一句,心裡就往下沉一點,直到最後,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呼吸之間都是冰寒之氣,連帶得四肢僵冷。
“原來我的稚子早夭……是觸怒天威……”蕭若搖頭一笑,似在自嘲。
怒到了極處,語氣反而平靜下來,聽不出大的喜怒。
“使君……”樂進有心出言安慰,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檄文是從徐州出來的?”蕭若瞧着他,再問了一遍。
這檄文目的惡毒,機心狠辣,它一出,打着扶助漢室的旗號起兵的諸侯,就算是不想對付她,也會爲了自己師出有名,將她納入敵手。
爲的就是將她引爲衆矢之的,打上萬劫不復的漢賊稱號。
“正是……”樂進遲疑道:“就是因爲從徐州出來,使君又是前任徐州牧,旁人才會深信不疑。”
……
這封檄文很快和血衣詔一起,傳遍了天下,蕭若的名字和曹操的綁在了一起,被所有諸侯唾罵——
謀害天子,誅殺忠良,火燒重華殿,冒充董貴人,樁樁都是聽者心驚的大逆不道之舉,至於描畫出來的細節之處,更是栩栩如生,讓人如臨其境,這等流言跟着戰火一起,很快就燒得甚囂塵上。
她與徐榮之前在壽春會盟的濃情蜜意,和彭城外的一夕決裂,也正好給這流言加上了佐證,同時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徐榮忠勇,不堪她擾亂君臣綱常的逆賊之舉,與她斷了夫妻情分。
天下都這樣說……徐州也沒有任何反駁的言論。
雖然還是盛夏,河風卻一日比一日冷,吹到耳邊涼到了心裡……
蕭若抱着手在河邊緩緩走着,攏緊了披風遙遙地看向咆哮翻騰的波濤。
水汽凜冽,河對岸是鉛灰色的天,雲壓下來,一副隨時都要下雨的樣子。
她站住了腳步……
“今年的秋日來得太早”這幾日樂進總陪着她,似乎擔心她一個想不開跳到水裡面去一樣。
蕭若沒答話,望着河水出神。
“報……”
身後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不用回頭就知道又有新的消息來了……
這幾日的消息都一個比一個差,檄文也一條比一條難以入耳,以至於後來還出現什麼蠱惑陛下,獻媚曹操之類的話都出來了……天下各地的才子,好像都忽然抓到了一個新鮮的罵點,絞盡了腦汁,一篇篇長賦,罵得文采錚錚。
只是良莠不齊,蕭若看得倦了,都先交給樂進過目,再告訴她大概的內容。
樂進一接到新來的絹書手便是一抖,恭恭敬敬地擡了起來:“使君,明公的親書。”
蕭若斜過眼,看到上面曹操的字跡,接了過來展開——
字體飄逸,似乎可以被風吹走,卻又藏着透了紙背的剛硬和霸道。
“你我若敗,同葬一處。”
只有短短的八個字。
……
蕭若盯着絹書看,嘴角浮出一絲淺笑,手漸漸的放鬆,河風漸漸地越來越大,她索性鬆手,由着它隨着風去了……
“使君”眼見絹書被風揚起,翩然翻飛,很快別捲到遠處,樂進驚呼了一聲。
“沒什麼重要的事。”蕭若轉過身:“起風了,回去吧。”
……
曹操是現在天下她唯一一個戰友。
不管是怎樣恐怖的巧合將這些一步一步地安排出來,到結果的時候意識到已經觸目驚心。
只是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這大概就是曹操想告訴她的話。
……
第二天大軍拔營,過河水。
接近堳城,堳城防衛森嚴,劉鈺……據說不在。
“這人……”樂進忍不住就要破口大罵。
蕭若攔住了他,微微笑着掃了一眼城牆上佈滿的箭矢和弓弩,對城樓上一個看起來有些面熟的兵士說:“等劉大人回來了就轉告他,說蕭若求見,請他賞光。”
那人面上有爲難之色,還是點了點頭。
……
遠遠地看,堳城安寧平靜,似乎太平了許久了,連罩在城上的雲都如霧如煙,繞着祥瑞平和。
“吃閉門羹……劉鈺就是這麼對待舊主的?”
樂進一回到營帳便不停地來回踱步,甚是不悅。
“他沒倒戈就算好的了。”蕭若對這個結果倒是在意料之中:“現在哪個城接納我不是引火燒身?”
“可是……某家聽說這個城是使君你打下來的”樂進還是憤憤不平:“這廝不是忘恩負義麼?”
“時過境遷。”蕭若淡淡地道:“再說打下城池的時候出力最多的還是現在堳城的士兵,他們現在不願意跟我一起死也是人之常情。”
“那……”樂進皺眉,不知該再說什麼。
“不過,沒有辦法……”蕭若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
話雖然這麼說,要她一個人去死她也不甘願,只能不厚道地拉他們下水了。
……
只有一千人,要想空手套白狼,還是要頗費一番周折。
堳城外風沙瑟瑟,蕭若連等了三天,劉鈺都沒有任何要顧念舊情,出面見一下的意思。
蕭若無奈之下,只得讓樂進給堳城下了戰書。
劉鈺收下了戰書……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胸口還是微微一涼,以前怎麼也沒想到會和劉鈺也有兵戎相見的一日,這念頭劃過之時,心裡微微有些慨嘆。
……
兩軍對壘。
雙方不知底細,只互相試探。
劉鈺的目的大概也只是想要趕走她,所以只擺出固守的樣子,並未做任何攻擊。
而蕭若在紮營之時就吩咐士兵將帶來的帥旗全部插上……這樣從堳城裡往外看,江邊營地之初,一片旗幟浩繁,伐木之塵也揚起好幾丈高……看起來像是有幾千乃至上萬之衆。
兩軍對壘已經有十天有餘,馬超韓遂的大軍眼看就要壓境,蕭若還是每天只吩咐士兵伐木,沒有絲毫動作。
樂進眉間的愁色不由得越來越重,望着面前的大堆木材和劈柴的士兵,終於忍不住,轉身去蕭若的營帳。
一掀簾子,卻見她已經換上了一身的勁裝,正擡手去拿掛在壁上的弓箭。
“使君?”樂進一驚。
“今晚還要靠樂將軍的神勇了。”蕭若將弓箭拿在手裡,雖然笑着,表情裡卻沒有半分輕鬆的意思。
畢竟,一千人對一座固若金湯的城……要不是真被逼到無路可走了,誰也不會選這麼難啃的骨頭。
……
當夜……
堳城看哨的士兵很快就發現了遠遠的山坡上一排明亮的火把。
照耀得天際都像燒着了一樣,泛着深深淺淺的赤黃色。
敵軍擺開這麼大的陣勢,眼看是要攻城了。
劉鈺登樓見狀,鎖眉不語……
這麼一看,少說也有一萬之衆……到時候萬軍驅馳——
他心裡微寒,眉心一跳,即刻下令弓馬校尉帶領別部三千人,從西門出兵,繞小路直接襲擊火把最多的地方……擒賊先擒王。
弓馬校尉帶領三千人繞着山間的崎嶇小路趕到的時候,卻發現漫山遍野都是插着的火把……
漫山遍野,只有深深插入地裡的木材澆上火油支成的火把
沒有一個人
……
意識到中計了,他立即打馬迴轉,然而已經來不及,四面八方黑暗的灌木裡一陣亂箭攢射。
三千人一去不回,兵馬校尉被俘虜。
第二天只放了校尉一個人回來。
當天晚上,火把又燃了起來,就在同樣的位置,看上去有千軍萬馬之衆。
劉鈺慌了,從校尉口裡聽見只有火把沒有人,卻不知道蕭若底細,不敢輕易打開城門迎戰……疑惑是她詭計多端,想做出假象藉機慢慢靠近,多方權衡之下,再派出了三千人。
結果還在小路上就中了埋伏,隔天校尉一個人被放回。
劉鈺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蕭若的分兵之計,不再輕易派人出去……
然而城前方夜夜燒着火把令整個堳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都在晚上出現,白天不見蹤影,只見遠處帥旗飛揚……
如此幾日下來,整個堳城都籠罩在了強敵壓境的恐慌之中。
……
一招請君入甕,就捕殺了兩撥人。
倚賴着出其不意和樂進的武勇,幾日俘虜下來的人也有兩千之衆。
這些人雖然都是蕭若的部下。
只是人心變換一向比時局還快。
這幾年堳城的人少說了換了一半了,再加上蕭若這個曹操封的涼州刺史聲名在外,無形中加大了勸降的難度。
不過,兵力好歹是稍稍增多了一點。
……
接下來幾天,蕭若還是隻點了火把,就吩咐全軍照常休息,養精蓄銳。
她說在等時機,樂進也不問。
忽這天黃昏,蕭若正望着遠處的堳城出神的時候,忽然發覺臉上有些涼涼的……
伸手一接,手指間都溼潤涼透了。
雨開始下……漸漸加大,有越演越烈之勢。
大雨終於爲這個悶熱的、乾燥得彷彿灰塵可以讓呼吸停滯的夏日傍晚帶來了一陣清涼。
蕭若手握緊成拳,轉過身,走過拿着柴火準備帶人去點火把的樂進身邊,對他輕輕說了一句:“機會來了。”
……
幾乎在同時,劉鈺在城頭凝望敵營,臉上被雨水打溼的一瞬間,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腦海裡忽然一陣清明——
“有辦法了”
……
這晚上下雨,敵軍今日肯定就沒有辦法點火,也就是說……沒有設伏
那他們就可以趁此機會,反將一軍。
因爲連連幾日的火把……已經暴露了敵營所在
因爲有上兩次各代三千人仍舊無勝算的前車之鑑,劉鈺決定壓勝負於這一場,在府邸中和幾位校尉和部曲首領議事過後,親自率領一萬重兵,分兵左右五千,趁着大雨夜襲敵營。
……
於是……
劉鈺帶領大軍抄小路襲擊了一座大雨中的空營。
同時……
蕭若和樂進帶着三千之衆,突襲了防守空虛的空城。
……
空營空城,只差一字,高下千里。
……
一場大雨下來,洗掉了一夜斑駁的血腥……城牆還是斑駁,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撲面而來。
大風烈烈,颳起帥旗飛揚,不再是“劉”,而是“曹”。
絹面龍紋,金低玄邊,唰唰地佔滿了整片高高低低的樓。
看到這一幕,打馬歸來的劉鈺拉住了繮繩。
他衣上還有一夜奔襲留下的溼潤的痕跡,頭髮也溼了,馬擡着蹄子,表情裡殘留着中計的狼狽。
即便如此,只是丟了地利,背後還有一萬大軍撐腰,他話裡底氣還是未減:“蕭……使君呢?”音調沙啞,目光也是幽微的,盯着城牆上看。
有人去通報,不一會兒,蕭若就出現在了城樓上。
弓箭還是在手,髮絲也打溼了散亂,貼在微微發白的頰邊,臉上笑意卻熟悉至極,一如往常,目光清淺柔和地看着他……
而劉鈺也是今時今日知曉,只有領教到的人,才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柔弱良善的女子有多可怕。
溫柔的面紗下永遠藏着不知道的毒,蓋着得機鋒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露出陰森的一角。
雖然在她身邊耳濡目染兩年,還是學不到這份狡詐。
幾年下來韓遂攻過幾次城,都被他守住,如今卻被她輕而易舉地略施小計拿下了……想到此處,不由得痛心。
“姑娘。”喚出口的還是舊日稱呼,沉默了一下,如鐵一般僵冷的嘴角泛出了一絲自嘲的苦笑:“恭喜姑娘重獲舊城。”
“你知道我不是來要城的。”
蕭若看他的目光卻冷到了骨子裡。
“這幾年,堳城存這些實力實在不易。”劉鈺神色微動,黯然了幾分:“此戰若和西涼打,堳城必敗,姑娘若執意要逆天而行……我也不得不大義滅親。”
“大義滅親……”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蕭若嘴角含上了一絲笑意:“我什麼時候這麼十惡不赦了?”
“姑娘莫非不知道那檄文之事?”
“是爲那檄文,還是因爲我要奪你的權?”蕭若反問。
劉鈺一怔,眼裡浮出一瞬的異色,旋即鎮定下去:“我不是那種小人。”
蕭若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笑笑地不說話。
看出那笑裡大有嘲諷之意,劉鈺惱怒道:“姑娘莫要裝作不知,你背棄君上,助紂爲虐,現在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這話,幾乎就和現在諸侯之間爭相傳閱的檄文內容無二般了。
終於心寒到底,蕭若笑意僵在了脣邊,沉吟片刻,緩緩地道:“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懂這麼多了……劉太守。”
他已經徹徹底底是一名合格的諸侯了,領一方生殺之權,知道用什麼方法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
劉鈺終於不再言語,溼潤的頭髮下,一雙眼睛烏黑,靜靜地回視着他。
他的表情還是沒有大的慌亂,因爲昨晚襲營,雖然撲了個空,但是也摸清楚了蕭若的底細。
她雖然是涼州刺史,卻根本沒有帶多少人……
果然現在不管是曹操,還是許昌,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要拿回城池,還是有很大勝算的。
正在劉鈺心思翻轉的同時,蕭若已懶得再與他多舌,長嘆一聲:“話說到這個份上,真不如不說。”說着揮了揮手,兩個士兵便押着一個七歲大小的女孩兒走了上來。
小女孩還不事的樣子,一雙大眼睛剛剛好能從城牆的空隙間透出來,裡面盛滿了驚慌和恐懼,似乎還是對蕭若有記憶的,不時地看向她,對眼前面臨的可怖情景滿是茫然。
劉鈺在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臉色一下子變了。
“你還能選。”
在那小女孩哭出聲來的時候,蕭若也開口了。
“爹……”稚嫩的聲音裡含着一絲害怕到極處的沙啞,哀哀地向他求助:“爹……救我……”
劉鈺面色煞白,強忍住自己的腦袋不要轉過去,卻不由得爲那一聲一聲的呼喚痛徹心扉:“姑娘……”出口時語調痛心:“你不認得了嗎?”停了停,迫切道:“遙兒,蕭遙……你的養女啊”
蕭若沉默了片刻,輕輕地道:“才兩年,你都不認我了,我爲什麼要認她?”
劉鈺蒼白着臉,表情越來越凝重……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彷彿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出自她的口裡。
“你跪下行禮,帶兵進城,安安心心給我效力,我就叫她一聲遙兒。”
蕭若冷冷道:“否則你怎麼對我的,我怎麼對她。”說着頓住,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問——
“剛纔你說什麼來着……大義滅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