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最後”兩個字說打動,曹操沉吟許久,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蕭若也沒有再說什麼,閉上了眼睛。
曹操等了等,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便回過了身:“可以叫大夫進來了?”
“都是庸醫,不要。”
蕭若想也不想就張口回絕。
“大夫說你昨日血流的太少,可能體內還有淤血。”
思及她喪子在先,曹操只得耐着性子勸解:“總要讓大夫把把脈,開放疏散。”
“不用了。”蕭若語氣卻沒有一點放軟的意思:“沒有他們,我可能還活得長一點。”
“……”曹操眉頭皺起,轉過頭還想說什麼,眼一瞥見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手心裡還是握着匕首,指尖卻似乎比刀刃還要蒼白幾分——
目光微微一動,走上前。
聽到腳步聲的瞬間,蕭若握刀的手便是一緊。
曹操走近,握住了她的手腕。
蕭若腕間一動,手指輕輕一按,“咔”的一聲,軍刀裡的刃應聲而出,並迅速反逼上曹操的手。
曹操早做好了準備,另一隻手迎上去,按上刀刃,大掌一合,按住機簧,將它逼回了鞘中,笑着咬牙道:“什麼時候才能把你這些尖爪獠牙收起來?”
說着按住她的肩膀,在她透過來的帶着驚訝和敵意的目光裡面,緩緩地將她那隻手放在了被子裡,掰過她的身子平躺好,將被子拉到了胸前。
手卻忽然不動了,維持着按在她肩上的動作,低頭靜靜地看着她。
蕭若也靜靜地睜着眼與他對視……臉襯着枕頭上滿滿的青絲,越發地蒼白。
只有那雙眼睛,睜大着——
眼瞳烏黑,眼白清透,目光澄澈如水,乍一看無非波瀾俱靜風過無痕。
而流淌在清寒的寒潭深處的,卻是冷漠的鋒芒……彷彿每一眼,都看的是他身上的破綻和缺點。
動如雪花迷眼,紛亂之中致命一擊防不勝防,靜如霞映寒潭,風平浪靜又滿含殺機暗涌。
可笑的是,偏偏最讓他難以忘懷的,就是這樣時刻站在與他敵對所在的,時時刻刻等着取他性命的目光。
瞬間被一股無奈所籠罩,曹操沉默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求證:“你剛纔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蕭若答。
他輕輕擡起其中一隻手,輕輕觸到她的臉,她沒躲開,他的手便順着她的鬢角往上,停在了眼角:“孤在想……你和我真像……”說着嘴角揚起,又道:“現在我該做什麼,才能讓你這雙眼睛像個尋常的女子一樣,會哭會笑……會說心裡的話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俯下身來。
……
忽然迫近的距離讓她感到不舒服,隨着氣息的逼近,在越過了能忍耐的距離的一瞬間,一把雪白色的刀刃再次彈出來,擱在了兩人中間——
蕭若還是面無表情地盯着他,表情沒什麼波瀾,倒是罩在刀光裡的眼睛,霜又重了幾分。
曹操與她近在咫尺的眼睛也被雪白的映照,沉沉的黑深不見底,脣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低聲地問:“你以爲我想幹什麼?”
蕭若嘴角微微揚起,沒說話。
曹操伸出手,撥了撥刀刃,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拿着刀,沒有力氣,刀被奪了更危險?”說着,手指停在刃上,擡眼,再次迎上她的視線:“要殺孤,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
說罷,微微笑着看她一眼,便起身離開了。
……
匕首還擱在胸前,森森的白色的光滿透着無力……
蕭若聽到腳步聲消失在簾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下意識將手放在了小腹上——
心口驟然一陣抽痛。
她閉眼緩了一緩,再睜開……盯着雪白的營帳頂端看了半晌,出聲喚簾外的侍女……
她知道見他之前該喝點水吃點東西。
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
芒碭山原本就離徐州不遠,就算是可以爲了照顧蕭若放慢了速度,一天也足夠到了——
隊伍又一個部曲,浩浩蕩蕩而來,然每到一個關卡,守衛的士兵都自動放行。
這些關卡都是當初蕭若和賈詡一個個設立的。開建在山間,崖邊,蒼茫樹林之間,作屯糧拒敵之用……守關的降臨還有不少是她提拔的,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個熟悉的面孔,在馬車經過看見她的時候,面上露出詫異之極的表情。
見到她之前,詫異徐榮親自下的不得阻攔的軍令。
見到她之後,則是詫異隊伍前滾玄邊深藍色旗子上,那一個清清楚楚的“曹”字。
沒想到再路過自己出力打下來的基業,卻是做客……想到這裡,蕭若不禁有些想笑,望向樹枝依稀發芽淡淡綠了一脈的前路,路連着路,關又是一關,看得倦了,她放下簾子,攏了攏厚厚的毛茸茸的披風,蜷在了馬車的角落裡。
身邊隨侍的侍女早就擔心她禁不起這麼大的風,卻想起司空那個“不得礙手礙腳惹娘娘不開心”的吩咐,遲遲不敢說出口,此刻見她終於放下簾子來,才鬆了一口氣,將暖爐裡的火撥望了一些,隨口道:“娘娘若是嫌熱,可以先脫下披風來……”
畢竟都到了三月底,貂裘的披風是有些熱了。
蕭若閉着眼搖了搖頭:“手和腳冷,穿着好一些……”
侍女陪着笑道:“是了……小產過後氣血虛,娘娘是……”說到此處,她驟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掩住了嘴——
見蕭若沒有計較的意思,才安下心來,卻再不敢多吐一樣。
一路寂寂,在黃昏之時,終於到達了彭城前。
黑雲壓了半邊的城,城門斑駁……蕭若走到門前,揭開簾子往前看,春日野草瘋長,竄在牆根邊,久經戰亂的大門上方,彭城兩個字還是一如從前。
擡眼滿城樓的守衛,張開的弓,箭囊裡的箭,半人高的勁弩,瞬間往事紛疊涌上心間——
她和祖朗混進去的,和趙雲的手下一起圍坐仰望着喝酒的,帶着一萬人來攻奪的,三月之前單獨帶着一千輕騎兵離開的……
城還是這座城。
人卻來來去去不知換了幾撥。
短短三月,彷彿過了很久,久到她竟然在盯着城樓上密密麻麻如雨點的箭尖時,心裡先滋生的不是對這裡的懷念和對這個城池依舊固若金湯的自豪……而是不着痕跡一閃而過卻真實存在的陌生。
這絲近鄉情怯的懼意在目光搜尋到城門上站着的那個人時,變得強烈起來。
攏着披風的手指握緊,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只聽得耳邊傳來曹操微微帶着笑意的聲音:“文良,要見故人,你單槍匹馬來。”
題外話:昨天網絡出現了故障,打不開後臺發不了文,還請大家原諒。
評論區現在還是回覆不了……我很好,地震在北面,名古屋沒有受到太大影響,謝謝大家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