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口中那句:“公孫使君一切可安好。”卡在了喉裡,呵呵笑出聲來,笑容蔓到了眼睛裡去,與她相對的視線清明透徹一如青天初陽:“備留子龍,乃爲知交之義,非有私心。”
“原來如此……”蕭若低頭輕嘆了一聲,立起身來對劉備行了禮:“叨擾使君。”正欲退去,劉備已經往前兩步,站到了她的面前:“蕭將軍且慢——”
劉備會阻攔在她的意料之中:“使君還有什麼吩咐?”
劉備微微一笑:“你有辦法留下子龍?”
“我擔心使君只當將軍是好友,不知惜將軍之才。”蕭若面上含笑,暗諷了一句。
劉備神色不變,依舊坦然若胸懷太虛,笑容也說不出地溫和可親:“既爲知己,備怎會令好友屈才?”
分明是私心,在他那張口裡卻能燦出蓮花來,大義凜凜,悅耳動人。
在聽到曹操讓她對付劉備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除了曹操之外最難纏的對手,雖然歷史顯然已經偏離了軌道,畢竟面前這人的本事能從白手零丁到屹立於諸侯之中不倒,再到據一席之地,割天下三分……即便是此刻立足未穩,也不可輕易小瞧。
此刻看着面前這雙清澈的眼睛和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臉,蕭若心思百轉,低頭誠懇道:“屬下有辦法可以留將軍,只是……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劉公能夠答應。”
“可否一聞?”
“將軍之所以還想回遼東,是因爲他還帶着五百白馬義從……”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劉備的神色,繼續道:“劉公想必也知道,界橋一戰,與袁紹的重甲先登死士對戰,白馬義從幾乎全軍覆沒,留在將軍這裡的是白馬義從中最後五百人……也是整個遼東控弦的精華所在……”她語氣不急不緩,不帶任何誘惑的意思,但光是提到這個話題,已經足夠令任何一個諸侯動心了。
諸侯並起伐董之時,白馬義從乃是天下三股強兵勁馬中的一股,一度擴張至萬人,馳騁遼東罕逢一敗,乃是遼東廣袤荒原白山黑水中的一個神話。
雖然這個神話終止於先登死士,然而袁紹中了曹操離間計,已經處斬了統領先登的大將麴義。
剋星不再,沒有哪個諸侯會不想重造白馬義從的奇蹟,更何況這個機會已經捧到了手邊……
劉備依舊在笑,只是笑中已帶了幾分深意,就掛在嘴邊,一向平靜無波的目光短短一會兒的時間也變了幾變,只斟酌詞句,緩緩地道:“蕭副將……還未說你言及的那不情之請……”
“這……”蕭若做出爲難之相,遲疑許久,方搖搖頭嘆氣道:“恐怕此舉有損玄德公仁德之名……還是……”
“但說無妨。”劉備這次的回答不再帶猶豫。
“趙將軍只是想送還白馬義從,屬下是副將,可以請命替將軍將白馬營帶回山陽交給主公。”
劉備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微微一亮。
“只要帶白馬義從離開一段時間……”蕭若說着,壓低了聲音,幾句話說完,劉備已經瞭然,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不管嘴裡說得多好聽,一旦牽扯到利益就絕不含糊,看來都是一路人。
蕭若心裡感嘆,輕輕咳了一聲,也將關乎自己目的和利益的條件說出了口:“待屬下替玄德公留住了將軍,收編了白馬營……還望主公論功行賞,讓我統領白馬營。”
特地咬重了最後的“主公”二字。
“你肯效忠於我?”劉備眼眸半眯,盯着她看。
“遼東公孫氏獨斷專行,氣數將盡,玄德公仁義天下皆知,屬下願棄暗投明。”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她知道已經在劉備面前暴露出自己背主的這一番算計,劉備是不可能相信她的,即便聽到這話後,他滿臉含笑點着頭,眼圈微紅地說:“備何德何能,可得你效力。”
劉備作權宜之計地答應了她的條件。
還好蕭若要的也只是時間,而不是他的信任。只是未免不測,還是仿效拿鄄城時的舊例,提前讓他寫下了文書,加蓋了徐州太守印。
檢查幾遍後,才仔細收好。
——對付曹操劉備這等奸雄梟雄,一點都馬虎不得。
……
從劉備帳中出來,迎面便是一陣寒風,蕭若下意識側了側身體,霎時間又覺得一陣頭暈,忙扶着營裡的木樁站穩,正緩着神,耳邊聞得兵器銳響,順着聲音看去,只見前方校場裡不遠處士兵都圍成了一個大圈,中間有兩個身影交織,一槍一矛,正在互相切磋。
走近了纔看清,兩人中其中一人白袍銀槍,俊逸不凡,正是趙雲,另一人長身朗朗,器宇軒昂,十分眼熟。
蕭若目光定在他手中的長矛上,仔細辨認,再聽聽附近士兵的低聲議論,最終確定下來——是張飛。
原本是有過幾面之緣的,但蕭若受後世繪畫繡像演藝裡猛張飛的形象荼毒太深,再加上“萬人敵”這等稱號,總覺得不是黑炭皮膚大把鬍子豹頭環眼就不是張翼德……
而面前這人皮膚僅僅是小麥色,長得也乾淨,性子暴躁似乎是真的……與趙雲鬥在一處,一靜一動,一個招招威猛一個步步沉穩,觀賞性倒是極強。
蕭若正看着,目光立刻被張飛長矛上的一條紫色的細細的穗子吸引了過去。
一時兩人歇罷,趙雲轉過身,立刻看到了她,朝這邊走來。
“將軍槍法勝他一籌。”蕭若幫親不幫理,出口便贊,引得附近的張飛親兵紛紛側目。
趙雲愣了愣,隨即笑開,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只有你敢說實話。”
“……”原本以爲他會場面上謙虛兩句的蕭若一時呆住,觀察附近一圈,只見圍觀的除了她就沒有趙雲的人,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麼來收場。
“這怎麼有個女人?”好在那邊張飛沒有聽見趙雲這句話,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蕭若身上,提着長矛大步走過來,由於剛剛和趙雲酣鬥了一場,身上都是汗味,一湊過來濃烈可聞。
蕭若悄悄往後退一步,納悶不怎麼鬥了一樣的時間,趙雲沒事,偏他就滿頭大汗?
“子龍?”沒等趙雲解釋,他又催促了一句。
聽兩人說話神態語氣,關係應該不錯。
“哦……”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趙雲的反應比平常都要慢,只答:“她叫蕭詡。”
“我問你這怎麼有個女人?她叫什麼與我什麼相干?”
“我軍中副將。”趙雲言簡意賅。
張飛怔了怔,用在蕭若看來極不禮貌的眼神上下逡巡打量了她幾眼。
蕭若不可察覺地皺眉,繼續往趙雲身後躲……
目光裡露出不屑了:“女人如何能帶兵,子龍休要誆我。”
趙雲微微帶笑反問:“如何不能帶兵?論騎射機變,男子也賽不過她。”
“可敢讓我一試?”張飛掄起長矛擡腳就要過來。
趙雲擋了擋:“她有傷未愈。”
“那沒意思……”張飛聞言興致大減,一臉憾然。
正在這時,蕭若忽然提高聲音,頗帶驚訝地讚了一句:“張將軍長矛上的穗子從哪裡來的,這麼好看?”
那條紫色的穗子此時正輕輕搖動,下面一顆小小的圓潤的白色珠子,精巧地掛在不至於礙手的所在,一看就是女子的做工。
張飛聞言,手中忙不迭地把那長矛往背後藏去,怒瞪着她,口出惡言:“與你有何相干?”不知是不是因爲惱怒,麥色的臉上泛出紅暈。
趙雲微微皺眉:“她只是一問……”
“這東西我也不想帶着。”張飛雖然口裡這麼說,卻也沒見他解下來,立刻又插開了話說……沒說幾句就找個茬走了。
見他一走,附近的士兵也就散了。
看着張飛的背影,蕭若掩脣低笑:“怕是他娘子做的吧。”
趙雲原本想提醒她軍營肅地笑語不妥,怎奈聞言,一想到方纔張飛欲蓋彌藏的模樣,自己也不由得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