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孫啓晟說到做到, 那天晚上回到賓館,他真的跪在地毯上,給我磕了三個頭。

他自己本來是說三百下的, 所以在三個頭之後他還打算繼續下去, 反倒是我自己窘得不行了, 趕緊把他拉起來:“行了行了, 知道你認罪態度好啦, 以後別再犯就成!”

到底是男人,磕頭不可能讓他開心。被我拉起來之後,他漲紅着臉杵在那裡, 半天沒動彈,也不肯坐下。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 有些被嚇着了, 使勁拉他:“你幹嘛呀?還發什麼愣呢?”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我心裡發起毛來,心慌意亂地一甩手打算走開:“你發什麼神經呢?不理我走啦……啊!”

他冷不丁把我用力拽回懷裡, 低下頭使勁吻我,一邊將我往牀上帶。我被他弄得疼,下意識地掙扎推拒:“你幹什麼呀?瘋了你!”

他或許是在報復,或許是想懲罰,總之, 這是他頭一次這樣毫不憐惜地用力折騰我:“小兩口牀頭吵架牀尾和, 你說我要幹什麼?”

我瞪着他:“什麼呀?那話是這意思嗎?”

他惡狠狠地反問:“不然你以爲是什麼意思?”

我不確定了:“啊?真是這個意思?”

他剛纔那股狠勁兒突然就鬆懈了, 臉上猙獰的表情溶化般地柔和下來:“原來你不知道啊, 這回可是你文盲了啊!”

我不服氣:“不懂這個就文盲啊?你懂這個纔是流氓呢!”

他俯下身咬我:“我對你流氓是盡夫妻義務!”

我以牙還牙:“夫妻間又不是隻有義務, 還有權利,我有拒絕你的權利。”

“你敢!你拒絕一下試試!”

“啊!你……人家不是已經跟你和好了嗎?還犯得着這樣嗎……”

“管你有沒有跟我和好, 牀尾和的程序還是要走到的!”

“嗯……討厭你……”

……

我和孫啓晟度完蜜月回來沒多久就開始後悔這麼早結婚了。

起因是拍婚紗照。

照理說,我起碼應該拍完婚紗照舉行完婚禮——總之就是臭美完了才後悔結婚的,可都怪那婚紗攝影師太二,話說我們拍着拍着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來對我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是:“美女,我覺得你也就是二十六歲。”

我一聽之下,死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看來他是自以爲拍上了我的馬屁,卻不知連我的馬腿都沒夠着。

正當我還在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訴他我其實才二十二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個解釋:“因爲女孩子總要到二十六歲纔會想要結婚。”

這麼一來,我連澄清自己都不能夠了,否則我豈不是等於自承不是女孩子了?

偏偏孫啓晟知道我會不高興,想也不想就出來替我鳴不平了:“我老婆纔剛滿二十二……”

這下可好,大家全尷尬了。

於是,我們那套婚紗照的後一半走的都是溫情脈脈的路線,因爲已經沒辦法喜氣洋洋了。

同樣的境遇不久之後在公司裡也遇到過。那是一個來人力資源部實習的大學生,有一天她對我說:“你看起來真年輕啊!”

我還沒樂過勁兒來呢,她又問:“你多大了?”

我心想:這孩子沒經驗。畢竟我們是美國公司,西方人不是不讓問女士年齡的麼?所以我一直都特聰明地用那句“你好年輕哦”來套問人家的年齡,通常這句話一說,你不用問那句直愣愣的“你多大了”人家就自動會說:哪兒啊,我不年輕了,已經三十五了。而假如你說完這句“你好年輕哦”人家還沒主動報告的話,你也不用直接問,只要再加一句:“你頂多二十三吧?”人家就準會又驚又喜地說:“哪兒啊哪兒啊,都三十二了。”

不過反正我也不是西方女士,年齡不是啥秘密,就大大方方回答那小實習生說:“二十二。”

她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哦……那你看起來就這麼大……”

我一聽,失望得要命,趕緊追問:“那你之前以爲我多大呀?”

她說:“因爲你已經結婚了,我以爲你都三十了。”

我#%@$%^—*~……

那時候孫啓晟已經到美國去了,那天跟他打電話的時候,我絮絮叨叨哭訴了半天,一個勁地嚷嚷:“都怪你!幹嘛要我這麼早結婚啊?害我被歧視!”

孫啓晟義憤填膺地說:“這什麼一孩子呀?這麼不會說話!別理她別理她,你看起來明明只有三歲!”

我噎了一下,噗哧一聲,不尷不尬地樂了出來。

不過,總體說來,在我們新婚燕爾的時候,我還不算頂後悔嫁給孫啓晟。嫁給他的第一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就是我有一套免費的房子住了。既然我們都結了婚,他們家那套房子自然也就不再繼續出租,直接給我們了。那套房子是七成新的精裝修,什麼傢俱都是現成的,條件很好,而且本來我們公司的待遇就還不錯,再省掉了房租這個大頭,我在我們同學中肯定算是率先步入小資時代的。

另外就是,畢竟和孫啓晟在一起了三年多,就算沒有感情也成習慣了,我幾乎每天都在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有多依賴他,於是在這兩地伊始的時刻,只能別無選擇地想念他。

舉個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吧。那會兒還是夏末,可孫啓晟一走,我就沒勇氣買西瓜了,因爲就算只是在我們小區門口的瓜果店買,我也連把它抱回家那幾步路的力氣都沒有,而由於我每次必吃半個,只要去買就至少得買半個,否則既不夠吃,還得一趟一趟地買,麻煩。

當然,也是因爲我不會挑。挑西瓜這活兒從來都是孫啓晟的,難道要我打越洋電話給他,然後從這邊敲西瓜讓他聽聲音再告訴我是不是好瓜?

所以有時候——是很多時候,我真的很想他。

思念會讓人的心變得柔軟善感而玲瓏,即便是我對孫啓晟。那天我心血來潮做了一張電子賀卡,撲面一個巨大的“I miss you”,嵌入兩張我們倆都最愛的合影,附上范曉萱的《我要我們在一起》,趕在他那天早上起牀之前發給他——當然,我這是撿了個便宜,他的早上是我的晚上,趕這個時間對我而言不要太容易。

兩個小時後,我收到孫啓晟的回贈,他在賀卡贈言裡說:小海豚,一看見你送給我的卡,我就忍不住也要給你做一張,可是上課之前的時間不夠,就把第一節課逃掉了。乖,第二節課有隨堂測驗,沒法逃,你等我,我把第三節課逃掉,回來跟你視頻!

我抿嘴微笑着看他做給我的那張電子賀卡,上面嵌了五六張合影,搭配得天衣無縫,甚至還能拼湊出一組情節來,想來夠得他挑選排列的,怪不得那麼費時。

那一刻,我心裡感動得一片溫柔,以至於後來他跟我說“小海豚,你知道你可以隨時過來嗎?把工作辭了,過來和我在一起”時,我一個意志力不堅定差點就答應了。

是他後面那句話把我喚醒的。他說:“你要是再不過來,我覺得不出一個月我就要退學回去了。”

我摔摔腦袋,清醒過來,重新調用上回那個警告:“那多丟人啊!跟你說了,不許沒出息啊,不然你回來了我也不要你!”

總而言之,剛剛開始工作的那一年就在我對於自己的早婚一會兒後悔一會兒滿足的心境中忽快忽慢地滑過去了,總體說來,我覺得自己還是後悔的時候比較多。

別人對我年齡的誤會只是一方面,在其他一些方面,比如說,有時候同事們晚上或者週末相約去泡吧就未必會叫上我一塊兒。他們倒也不是排斥我了,而是對已婚人士的所謂尊重——

“你都結婚了,還是老老實實當良家婦女吧,跑去那種地方招蜂引蝶算怎麼回事啊?”

“好不容易有個週末,你還不得跟你老公徹夜你噥我噥啊?我們把你拐走會很有罪惡感的!”

“嘿嘿,今晚的節目不適合已婚人士哈。你說你的人生問題都解決了,我們還沒有呢,你就別去瞎摻和了!”

……

其實我知道,他們中有些人的確是真誠的善意,有些人在有些時候卻純粹只是找藉口。一幫單身男女相約出去玩,至少有那麼七八分是想在彼此間發展曖昧的,而我這樣的,既沒有發展曖昧的價值,卻又有幾分姿色,無論對於單身的男性或女性而言,杵在那兒都是礙眼。

可事實上,因爲年輕,也因爲才結婚就和老公兩地,我並沒有真正開始通常概念的婚姻生活,於是我很難發自內心地認爲自己是已婚人士,因而被身邊的單身羣體排斥——不幸的是,以我的年齡,我的交際圈裡絕大多數人此時都還是單身,所以我差不多等於是被身邊所有人排斥——這真是一件讓我感到萬分委屈的事情。

而追究起罪魁禍首來,這樣的委屈我當然還是要算在孫啓晟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