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隱隱,神雷轟轟,神威一發,斬滅邪精!天帝敕下,急急如律令!”
作爲神界騰勝天的武將,獵烽不善言辭,辯不過居心叵測的蠱雕和胡說八道的白語冰,眸中惱意微露,沉聲念罷,身周忽起狂風。雙掌電光閃爍,一時天地變色,飛沙走石,祭出兩柄短兵。
這短兵鉤頭劍身,外側有護手鐮刃,名爲雙戟護手鉤,有神雷加持,十分厲害。
白語冰見這將軍是一副祖宗十八代被罵了的神氣,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掙身上的嫁衣。
嫁衣由九百九十九根捆龍索織成,哪是他掙得開的。他踉蹌撲出花轎,花轎立即被轎側名爲蠱雕的怪物的巨翼扇起的風拍個粉碎。蠱雕搖動豹身,翼羽一膨,鬧嗡嗡,抖出一大團紅頭飛蝨。
這神和妖打架,場面就是大。白語冰無瑕細看,就地打滾,滾出七八丈遠。
蠱雕麾下十餘小妖來捉他,倏地羽毛齊散,個個似被吸走真元氣血,脆作乾癟碎裂的鳥屍。
他這才扭頭端量了一眼,獵烽和蠱雕身周各有一個圓。
一圓稠厚血紅,沸騰吞沒處,生靈皆伏倒乾裂。另一圓則如旋風環繞,中心神雷電閃。一妖一神鬥在一處,時而人形械鬥,時而鳥身作雕鷹鬥。二圓忽大忽小,到底是血紅的圓大了許多。
白語冰鬧不清這圓是什麼玩意,勉強掙扎起身,兔子般一蹦一跳,兀自尋路逃。
彷彿心有靈犀,獵烽咬牙道了一聲:“——娘娘,別管我,你快走!”
白語冰爲之絕倒,立定道:“我本來是要走的,你這麼一嚷,我還走得了嗎?”
“往這邊走!”獵烽於百忙之中,以鉤尖挑下碧梧符節,往白語冰身旁一擲。
這符節圓薄似翠玉,將落地時忽地變化,葉開如花,形似人掌鳥爪,散出清雅祥和的靈氣。
原來是一片碧梧葉。靈氣爆開,華光燦爛,妖界騷辣的腥氣剎那消退。
一扇狀若碧梧葉的界門,登時在白語冰的面前打開。
白語冰舉步要躍入界門內,卻又一遲疑,回首看了獵烽一記。
這瞬息間,獵烽已落於下風,圓內的旋風雷電越來越弱,眼看就要被蠱雕那血紅的圓吞噬。
獵烽不救他,他走也就走了。此時獵烽捨命相救,他若是走了,想必鳳皇也不會放過他。
他腳下一滑,摔在界門邊,叫道:“媽媽的,哪來這麼一塊石頭,絆得小爺走不了啦!”
說話間,獵烽已被蠱雕打飛出去,轟地一聲響,撞垮了半邊山壁,巨石掩埋,不知是死是活。
蠱雕化作人形,一個極雄健的男子,頭頂怪角,黑髮披散。眼中沒有眼白,一片血紅。
他手提一根同樣血紅的長|槍,槍身蠕動不止,乃是由紅頭飛蝨匯聚而成。
怕白語冰鑽入界門內,他也不管獵烽如何,只一晃身,奔過來提起白語冰。
界門剎那消失。碧梧葉光華一閃,化作碧梧符節,落在地上。
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隨之生出小團草木花朵。也不知是何故,蠱雕並不去碰碧梧符節。
“小世子,”蠱雕對白語冰笑道,“你不必擔憂,我家烏帝不過是要問你幾句話。不論你是不是龍祖宵行轉生,待我收拾了獵烽,你隨我去見烏帝,我保你平安無事,替你重築龍丹。”
白語冰道:“嗯,說的是。你要殺我早殺了,何必帶我來妖界。你怎麼確定我是龍祖轉生?”
蠱雕裂開嘴角:“瞎猜的,龍祖是兩儀太陰之氣所成,能與一切生靈孕育子嗣,確是良配。”
“也就是說,”白語冰充分展示自己的不學無術,震驚地拖延時間道,“龍祖是女兒身?”
“不,”蠱雕似有一絲絲興奮,“龍祖是萬獸之祖,沒有性別。彼時的奇禽異獸,無不是混沌初開的元氣互相感染所成,沒有性別,皆是獨一無二的造物。譬如,神界的四方神君,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亦是如此。鳳皇本也沒有性別,後來,一億年一涅槃,許是有了娶龍祖爲妻的心魔,漸漸修得男身。而我家烏帝,真元是兩儀太陽之氣中的黑焰,也就是鳳皇的心魔所成,也修得男身。”
“……”白語冰的腦子裡,千萬個念頭閃過,最終歸爲一個念頭。
“如此說來,鳳皇真是喪心病狂,心魔都已修煉成妖帝了。我現下悔婚還來得及麼?”
蠱雕笑道:“當然,只要小世子你投靠我家烏帝,稍後我將令尊令堂也接來妖界享福。”
白語冰也笑道:“好說好說。這麼樣,你我打一場。只要你勝了我,沒二話,我跟你走!”
蠱雕既驚訝又好奇,舔了舔脣角,露出些看蟲子掙扎的神氣:“到底是惹怒西王母的龍,好膽量。但是,小世子,以你如今的修爲,你在我手下,走不了一招。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你吃掉。”
“哈哈,”白語冰仰天大笑,現學現賣地道,“修爲?何爲修爲?你的法力比我強,修爲就比我高嗎?只要心性達乎道,蚍蜉也可飛昇,此乃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宵行?一戰便知!”
“既然如此,呵呵,小世子,那你就放馬過來罷。”
妖亦有妖的道。事關證道,不應戰便是背道,以後突破境界便會遇見障礙。
蠱雕放下白語冰,持槍立定,神色陡然肅穆幾分。
白語冰忽道:“我被嫁衣捆住了,你先給我解開。你解的時候,一定要很小心,千萬不要把我劃傷。我是不能見血的。一見血,我就會化作龍祖宵行。那對你來說,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蠱雕哈哈一笑:“若能見宵行的真身,打探出那幾件法寶的下落,我死了又何妨。”
捆龍索織成的嫁衣,只能捆住龍族,於蠱雕這般的大妖並無效力。
血紅的長|槍一旋,僅是槍尖勁風,就已遙遙劃開嫁衣的衣襟。
蠱雕故意用了幾分力,一線細長的鮮血,自白語冰的胸膛處飛濺而出。
白語冰倏地驚慌,沒口子亂叫:“你還真敢劃我,我母后都沒打過我的!好痛啊!我死了!”
衣襟破碎垮下,他的胸膛上,除了新添的一道血口子之外,縱橫交錯,還佈滿猙獰的鞭痕。
鞭痕處的肌膚薄得幾乎透明,鞭痕內的皮肉全未癒合,隱隱有血液流動。
蠱雕微微變色道:“這是……西王母的打龍鞭?”
此鞭乃是西王母用來逼供的一件法寶。受刑的龍族若不招供,鞭痕就會一直留在此龍身上。
不但時時刻刻受鞭打之苦,每隔七日還會劇烈發作一回,屆時血如泉涌,是死是活全看天。
距白語冰被西王母毀去龍丹,已過了近兩百年。受了兩百年的苦,此龍竟未因憎恨墮爲妖魔。
蠱雕忽然發覺,儘管猜測白語冰是龍祖宵行轉生,自己還是小看了這條小海白龍。
就在這時,破碎的嫁衣襟內,紫光大顯。白語冰不復叫嚷,懷中一掏,擺出個持兵器的架勢。
“妖孽!敢劃傷本世子,你這渾身鳥蝨子的臭東西,受死罷!”
“……”話是說得擲地有聲,蠱雕往白語冰手中看去,他手中持的是一株豆芽菜似的小苗兒。
小苗兒舒展開兩瓣沾血的紫晶葉,發出小姑娘尖細的聲音:“這是何地,怎麼這麼臭?”
白語冰本以爲化血鯪晶木的種子會立即長成荊棘,萬沒想到是這個局面,一時大爲尷尬。
“刺兒,大敵當前,這個妖怪方纔罵師父是偷鮫女首飾的下流老頭,你快替我解決了他!”
小苗兒冷淡地道:“我與你結血契,是要看鳳皇玩你的屁股,以及扎穿你的心脈。”
白語冰道:“沒錯,你不解決了這妖怪,你就沒好戲看了。”
“我幫不了你。道君本打算賜你吉祥二寶。若有那兩件法寶在手,你還怕區區一隻蠱雕?”
蠱雕心情有些複雜,面對一條小廢龍以及一株小苗兒,不知該笑還是該怒,按捺着問道:
“小世子,還打不打了?不打,就隨我回漆吳山見烏帝罷。”
“打啊,誰說不打!”白語冰一咬牙,催動尚在煉氣期的丹田,掌中隱隱浮出幾粒冰霰。
小苗兒轉動紫晶葉,淡淡地道:“小滑頭,地上這個是碧梧符節嗎?碧梧的修爲雖不及我,但這符節有鳳皇的禁咒加持。我看看啊,這個禁咒是,妖魔一旦觸碰符節,就會受太陽真火焚燒。”
“你說的不錯。可惜,這個禁咒只能施展一次。”蠱雕已失去耐心,抖動長|槍。一隻紅頭飛蝨撲向碧梧符節,旋即被烈焰吞噬。隨後碧梧符節也化作黑沫,滲入了生着小團草木花朵的泥地裡。
真是沒一個靠得住。白語冰瞄一眼不遠處山壁下的巨石,名爲獵烽的將軍還未緩過勁來。
他一手冰霰一手小苗兒,且把小苗兒揣入血襟內,手一揚,冰霰直往蠱雕血紅的眼中灑去。
蠱雕避也不避,冰霰在眼前化作一片清涼之意,就見他拔身揮掌襲來。
這身手,若是在凡界,也算得一流好手,與蠱雕這等的洪荒大妖相較,卻顯得十分可笑。
蠱雕不動真氣地運轉長|槍,也不讓槍尖的飛蝨觸碰白語冰,勁風又在他身上劃出好幾道口子。
鮮血一撥兒又一撥兒澆在化血鯪晶木的幼苗上,幼苗漸長成尺長的荊棘,色如紫晶遍佈鱗紋。
白語冰見狀大喜,也不管化血鯪晶木樂不樂意,持它在手,當做劍和短鞭使用。
蠱雕幾番試探,見白語冰並非深藏不露,伸手就要將他拿住,冷不防被荊棘劃了一下,一股極微妙的陰寒之氣入體,創口血流不止,竟欣喜若狂地道:“原來如此,烏帝,我明白了!!”
白語冰聽了半截話,也不知蠱雕明白了什麼,識神忽地一眩。
他手中的化血鯪晶木驟然開枝散葉,方圓百里地,一剎,化爲荊棘織成的鳥籠。
他再看蠱雕時,原地沒了人影,卻有一隻雕臉豹身的巨大怪物,被萬槍般的刺叢紮在半空中。
“……刺兒。”化血鯪晶木忽然變得如此神勇,白語冰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慨。
只見那怪物自刺傷處化爲一灘污血,噼裡啪啦,暴雨般澆落下來,連雕毛也不剩一根。
“你幹了什麼?”他還以爲此木的化血就是令對手血流不止,可沒想到化血還有這個化法。
“誅妖,滅口。”化血鯪晶木冷冷地道,理直氣壯,兇殘好鬥的本性暴露無遺。
“嗯?滅什麼口?爲何滅口?方纔這妖孽明白了什麼?刺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問這麼多,小滑頭,你也想被我滅口嗎?有這個閒暇,你不如看看你的手。”
白語冰後知後覺,這纔看自己的手——這方圓百里地的荊棘,根部竟全繫於自己的脈門。
化血鯪晶木是在吸食他的氣血生長!他雙眸圓睜,一個“你”字含在口中,倒頭昏厥過去。
而在他身後,碧梧符節毀壞處,一棵碧梧破土而出,轉瞬已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