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蒙樹皮卻險些絕育,這一段小插曲,乃是以賢妃揚靈元君爲首的嬪妃,隱晦地在向白語冰表達不喜之意。奈何白語冰內有心魔,外有化血鯪晶木,又交了獵烽這個朋友,片刻不得閒,全未細想此事。他回到桃花宮,赤霞真君告知他,材料已備齊,從此須得閉關三日,釀那“無缺”酒。
白語冰本來的差事,也只有添茶和採集神草兩件。此番赤霞真君閉關釀酒,他便徹底閒了。
閒來無事,全副心神放到打坐上。識神徜徉於寶月湖畔,他繼續與那幾粒冰靈溝通。
萬物有靈,萬靈有語。
以識神諦聽,百鳥宮內的水靈和木靈總是竊竊細語,說的約是洪荒古語,白語冰並聽不明白。
即便是通曉洪荒古語的神界大佬,也未必能聽懂這些元靈在說什麼。
它們太過細碎,患了失心瘋一般,把字音拆開揉碎唸叨,自己也未必明白自己爲何唸叨。
此地勢單力孤的冰靈,較之失心瘋般的其他元靈,還難溝通許多,乾脆傻呆呆地與他對峙。
他不厭其煩,以識神反覆向冰靈描繪些兒美好的景象,譬如由冰雪構成的諸般奇景。
冰靈瑟瑟,不明所以。時日一長,兩方識神漸洽。他擬出一個由無數冰靈凝成的強大冰靈,賦予其曼妙的形體和自主行動的精魄。冰靈始才醒悟,什麼年頭了,他竟要學洪荒時的老祖宗造神!
“明白了罷?”如地痞收小弟,拍花子拐孩童,白語冰對冰靈道,“跟小爺我混。”
冰靈微一搖曳,猶豫須臾,方纔跟着他的識神,盪悠悠飄至桃花宮他的房內。
他睜開冰灰色的雙眸,往掌心看時,除了他自己以真元化出的冰霰,還多了三粒外來的冰靈。
收了真元化出的冰霰,三粒冰靈依舊繞着他打轉,他不由得向化血鯪晶木炫耀道:
“刺兒,你看我這一手如何?這個在身外聚氣煉外丹的法子,我給它取個什麼名字纔好?”
化血鯪晶木在他的銀髮裡舒開葉瓣,只拿識神掃了一記,興致缺缺道:“不就是聚靈術嗎?”
白語冰本以爲自己獨創了一門修煉之法。聽化血鯪晶木說來,此法卻古已有之,名爲聚靈術。
他以識神與元靈溝通,還是聚靈術裡最粗淺愚笨的辦法,早已過時。
化血鯪晶木道:“早在開天闢地之初,龍祖宵行就已會使聚靈術。彼時天地靈氣足,隨便與元靈溝通一二,就能創造出各式神通和生靈。後來嗎,聚靈術雖不是修煉內丹的正法,卻也流傳於世,不斷改善。便是聚靈陣,就分四象、五行、七星、八卦許多類。相關的法寶更是不計其數。”
名爲癆兒的聲音不失時機插嘴:“小子,聚靈術是我所創,無甚稀奇,我可以教你點別的。”
“癆兒,這是你創的,你到底是誰?”白語冰大受打擊,隨口問道。
癆兒便道:“我早已說過,我是宵行的識神,你爲何不信?”
白語冰已聽煩了宵行二字,頗有生不逢時之感:“媽媽的,不就是比誰生得早嗎?生早了後宮三千佳麗,生晚了只能做個小答應。小爺我早生幾十億年,沒準也能撈個龍祖當一當。”
癆兒冷笑道:“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生再早也無法超越時和空,道不可破道便不可立。”
白語冰聽得不明不白:“你是說,我現下想不出新法,倒退幾十億年也決想不出聚靈術?”
說着話,他把冰靈安放在躡空草上。摩空真君送他的躡空草,已被他置於白玉酒杯內,長得有兩寸來高。這屋內還有些花花草草,皆是性寒喜雪的,既不值價,他養來也不費事,圖個景兒。
蜜草本也想住入他屋內,奈何是天龍帝白桓贈給鳳羽嘉的禮物,被鳳羽嘉隨手植在寶月湖旁。
沒有鳳羽嘉的旨意,誰也動它不得。他支頭側臥於牀,對着躡空草和冰靈出神。
癆兒約是覺自己言多必失,不小心透露了什麼,沉默片時,忽岔開話題,粗俗地笑道:
“小子,你養這麼多花草,萬一養出精魄,你卻不便撫慰自己。”
這癆兒和他處熟了,見他死活不肯打破心牢又不願學煉氣結丹的法門,漸漸也不着調起來。
他一龍一癆曾就此展開過無聊的爭執。癆兒認爲他不會撫慰自己,因爲從未見他幹過。
他則堅稱自己會,並且隨時可來一發。這些言語惹毛了化血鯪晶木,枝條尖抽得他找不着北。
白語冰吃教訓,不聽癆兒講那下作之事,叼一片躡空草的葉子在口中,離了桃花宮去尋獵烽。
說來也奇,只要他去,獵烽旋即就會趕至黃棘樹下,只有一兩次因公務耽擱,讓他候了少頃。
不但如此,獵烽還搬來了兵器架。一套十八種兵器,雖不是法寶,卻件件俱全。
獵烽使的是雙戟護手鉤。白語冰第一次使的是槍,他無真元法力加持,獵烽也不運風雷法術。
縱是如此,獵烽的身手也輕快許多。白語冰吃一片躡空草,有片時輕身騰空,便與他切磋。
獵烽本以爲白語冰擅使槍。槍尖舞動時,若梨花萬點,二人重現了妖界遭遇蠱雕一戰。
“恩公,好本事。”兩人拆了百餘招。獵烽如在陪孩童玩耍,唯恐用力過猛,傷着這小海龍。
獵烽卻也暗自佩服他的記性。若有血蝨槍,白語冰這一路槍法,就與蠱雕的槍法相差無幾了。
由此獵烽又想到,白語冰彼時被嫁衣捆住,卻也料敵先機,應變奇速,是以未被廝鬥波及。
白語冰只一笑,忽又換槍法,騰挪閃轉時,若漫天雪灑,一龍橫空而出,只尋破綻處搶攻。
獵烽不動真元,單以雙戟護手鉤來架,一時有幾招未想出破解之法,竟架他不住。
卻不過癮,一眨眼的工夫,霜睫已浸滿汗珠,白語冰撐槍氣喘吁吁:“累了,歇會兒。”
到這時,獵烽已明白,白語冰殺蠱雕,乃是依仗那紫晶荊棘般的法寶,便陪他歇息片刻。
白語冰緩過勁,換一柄長劍,復與獵烽相鬥。
如此這般,二人時打時停,白語冰將十八般武藝逐一展示,竟無一件兵器不熟。
獵烽不免要刮目相看:“白恩公,你這身本事,若有法力加持,當得仙界的武將了。”
白語冰也頗尋得些昔日的威風:“那是當然。小爺我可是北海一霸,本是有戰甲和冰刃的。我那冰刃能隨意化形,什麼奇兵利器都化得,就差沒修出精魄。西王母手底的仙將不是我的對手。”
獵烽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恩公,你那根殺死蠱雕的荊棘,便是化形出來的奇兵利器了?”
白語冰心中微詫,感到獵烽的思路十分清奇:“是嗎?刺兒年紀一大把,能否化形爲兵器,我還從未想過。它是我師父養的樹,死活跟我來神界。我讓它化個小姑娘給我解悶,它都化不出。”
化血鯪晶木聽得冷哼一聲,免不得與他爭吵幾句,講明自己是來看他被鳳羽嘉玩屁股的。
白語冰笑道:“嘖,你這刺兒,好好的樹不做,卻喜看別人的屁股遭殃。”
化血鯪晶木冷冷地道:“小滑頭,是你說,鳳皇玩你的屁股,你就用我扎穿你的心脈。”
獵烽道:“……”吵來吵去,這一龍一木結血契的理由,也並沒有很正經。
白語冰話鋒一轉,問獵烽道:“對了將軍,之前你說身不由己,莫非也是被迫入百鳥宮?”
“不,”獵烽連忙道,“能爲鳳皇、聖前效力,實乃小將三生有幸!”
就此,獵烽打開話匣子,滿面通紅,自表了一番身世。
他本該是人界一鷹。千年前,一株老樹歷劫。四御中的神霄雷主,硃批命雷城雷部降下神雷。
結果一時失察,沒想到樹上還有一窩金眼黑鷹,雷部將老樹和這窩金眼黑鷹全劈成了渣。
神霄雷主本是好玩鷹的,從前戰死的愛寵也是鷹,聽聞此事大爲痛惜,責怪雷部辦事不力。
雷部官吏擦了擦冷汗,自袖中取出一枚冒煙的鷹蛋,稱唯有此蛋受神雷卻未損,堪稱奇蹟。
神霄雷主如獲至寶,認爲是死去的愛寵復來轉生,將此蛋育化,得一金眸黑鷹,賜名獵烽。
神霄雷主對獵烽可謂溺愛,使盡渾身解數,給他造出了神體,又命雷部配合他習練風雷法術。
獵烽卻鬱鬱寡歡,尤其是成年化出人形之後,神霄雷主還是將他當做雛鷹來疼愛。
流言蜚語漫天飛。他心神不寧,又被寵得不通人情世故,常鬧得面紅耳赤,想離開神霄雷主,到別處磨練一番。神霄雷主乃是元始天尊之子,能理解他這種長大後想要與長輩分庭抗禮的心情。
如此這般,神霄雷主如一位老父親,含淚把獵烽託付給了鳥祖宗鳳羽嘉。
鳳羽嘉應允時,說了些熬鷹不會手軟的狠話,直接封了獵烽一個將軍,讓他自己摸爬滾打。
白語冰聽來聽去,沒聽出獵烽有什麼身不由己,分明是鳳羽嘉故意在刁難獵烽。
獵烽長出一口氣,捂臉道:“小將實不能勝任這一職,不論是涵養還是本事,有愧於聖前。”
“你才一千歲,”白語冰活了兩百來歲,拍着獵烽的肩煞有介事安慰,“是不是?還年輕。”
“白小主。”桃花宮的飛奴前來,便見這一龍一鷹坐於地,一個拍肩一個捂臉互訴衷腸。
白語冰起身問是何事,飛奴這才收斂八卦的神氣,正色道:“那玄穹太子又來了。他還帶了一個銀髮銀眸的男子來,稱是白小主你的兄長。現下他二人正在接待閣,請白小主前去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