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徽州碼頭。
聽了趙昊的話,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趙公子來蕪湖,於情於理,都必須最高規格接待啊。,不然我這個知縣是要落埋怨的。”帥知府人如其人,帥得一塌糊塗。
“是啊,公子能親來蕪湖,我等榮幸之至啊,這才哪到哪?”阮弼也笑眯眯道。
“哈哈,我說了,你希望低調點兒,可拗不過縣尊和老會長。”汪昱的語氣裡,透着不一般的親近。
寒暄過後,三人又介紹了其他蕪湖官員和當地士紳。
其中有阮弼的侄子,蕪湖漿染總局的大掌櫃阮範……阮弼年事已高、膝下無子,只能培養侄子做接班人。
汪昱的兄長,在繁昌經營鐵礦的汪早。還有蕪湖米市行會的會長江叔先。以及蕪湖造船行業會長查傑,藥材行業會長汪一龍等……他們也都是徽商,而且休寧老鄉不在少數。
趙昊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個城市的士紳居然全都是商人,而且有如此多的行會存在。
這是一座商人控制,基本依照商業規則運行的城市。這一點,是連蘇州都比不了的。
當然,這跟當地有出息的讀書人偏少有關係……上一位中進士的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同進士,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
可見有得必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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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是在縣公館舉辦。毫無意外,徽州菜唱了筵席的主角,又以江鮮點綴。什麼‘火腿燉甲魚’、‘醃鮮鱖魚’、‘黃山燉鴿’之類,都是最道地的徽州風味。
可惜趙公子是個假徽州人,實在享受不來臭鱖魚的味道。還有長滿毛的豆腐,都讓他有些敗胃口。
只好推說坐船太久,有些沒胃口,撿了幾樣清淡些的菜餚果腹。
衆人倒也不覺得太尷尬,趙公子可是味極鮮的老闆,口不刁纔怪呢。
不過大家都是同鄉,酒桌上皆操鄉音、談笑無拘,倒也不擔心會冷場。
帥知縣剛上任時,總會生出一種,自己在徽州當知縣的錯覺。不過他現在已經習慣了,而且還學會了徽州話,可以跟這幫徽商打成一片了。
再說,大家自己人,有什麼好處,總少不了自己一份。帥知縣也不用跟石青山、賈桂那樣,着急上杆子求着趙昊。
一席盡歡,衆人將趙公子送去汪家的園子下榻。
趙昊在蕪湖要逗留數日,就算要談什麼事,也不急於這一時。
只是夜裡有個小插曲,汪昱安排了幾個姿色上等的女子,想要給趙公子暖牀。卻連他的寢室門都沒摸着,便被巧巧給攆走了。
“我們家公子還小哩,別讓他看到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巧巧叉着腰,對前來賠不是的汪昱毫不客氣。
“說什麼呢,對王伯伯客氣點兒。”趙昊苦笑着走出來,請汪昱進屋吃茶道:“家裡這方面管的太嚴,好意心領了。”
“哈哈,跟你爺爺管你爹一樣,他都二十了,拉他去喝花酒都不敢。”汪昱一張嘴,就是老紈絝了。
趙昊暗暗翻白眼,心說他可沒耽誤泡蘿莉。面上卻笑道:“我們趙家家風向來如此,徒之奈何?”
“唉,一方面令人欽佩。另一方面,也要吸取孝宗皇帝的教訓啊。”汪昱小聲道:“你爸就你一個兒子,你大伯也只一兒一女,人丁太單薄了,不保險啊。”
“咳咳,多謝提醒。”趙公子略尷尬的咳嗽兩聲,忙把話題轉到接下來的行程上,問他明日先去哪裡。
“先去老會長那兒吧,尊老愛幼嘛。”汪昱笑道:“要是來得及,下午去我那。來不及就後天。”
“你那兒安排在後天吧。”趙昊笑道。
“怎麼,還有人要來?”
“嗯。”趙昊點頭笑道:“徐大公子。”
這徐大公子,自然是徐邦瑞,而不是已經成爲失蹤人口的徐璠。
“哦。”汪昱點點頭,並不意外。顯然雙方早已通過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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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弼的侄子阮範,便來接趙公子去他家的染局參觀。
從花津橋過去青弋江南岸,便是成排的染坊染局,其中最大的一家,便是阮家的‘永興漿染局’。
阮弼早就在染局門口恭候,見禮後,親自引着趙昊進去前店參觀。
永興漿染局依然是前店後坊的模式,進去氣派的店面,便見裡頭紅木的櫃檯上,擺滿了上百種顏色的布料。有大紅、蓮紅、紅色、銀紅、水紅、木紅色。紫色、赭黃、鵝黃、金黃、茶褐色、綠色、豆綠、油綠、天青、葡萄青、蛋青、翠藍、天藍、玄色、月白、象牙……
不是親自擔任小二的阮範從旁介紹,趙公子斷然認不全這些顏色。他不禁暗暗咋舌,在沒有化學染料之前,能單靠天然染料,就染這豐富的色彩來,這蕪湖的漿染業還真是強的離譜呢。
趙昊數了數,光藍色面料就有十幾種,加上各式印花的藍花布,足有三十種之多。
“藍色布料是銷量最大的,佔全部出貨的七成。”阮範介紹道。
“因爲大家都喜歡藍色嗎?”趙昊奇怪問道,他也發現這個現象了。哪怕四百年後,九十年代前,老百姓的衣服也大都以藍色爲主。
“不是,主要是因爲我們願意賣藍布。”今天店裡不對外營業,阮範當然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坦誠,好給趙公子留下好的印象。
“藍色染料方便獲得,上色容易,不易掉色。”一旁的阮弼苦笑道:“而且能染出層疊變幻的藍,這樣能讓買家覺得,我們的產品很豐富。”
“這樣啊。”趙昊點點頭,這種銷售手法四百年後很常見。給你一堆不同的口味,其實產品就那一樣,卻讓你感覺自己有很多選擇一般。
“不過公子也別小看這些藍布,裡頭道道也是很多的。”阮範自信的介紹道:“這種像綢緞似的光青布,只有我們永興能染出來。不過光青布這些年已經不太吃香了,現在是這種毛青布更受歡迎。”
“這種料子我穿過。”趙昊笑道:“紅焰之色隱然,看上去跟毛呢似的,高級感很足啊。”
“賣的比素綢還貴呢。”他身後的馬秘書,早就被眼前琳琅滿目的布料深深吸引了,忍不住小聲補充一句。
“是嗎?”趙昊倒吸口冷氣,心說這印染行果然賺錢。在染缸裡過一過,棉布價格翻幾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