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確定椰子是屏東產的,餘下的推論就十分簡單了——
那些水手自打狗港出發時,會採摘一船隻能存放不到十天的椰青,說明他們已經掌握了安全快速的航道,並藉此頻繁往來於下尾和打狗之間。
這確實是趙昊之前沒想到,他一直以爲,眼下大明和臺灣島沒聯繫呢。
雖然從地圖上看,臺灣島距離福建最近處只有一百五十公里。
且自古以來,臺灣就是我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三國時孫權便派一萬官兵登陸並宣佈臺灣是吳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後來隋煬帝又三次派人到臺灣,‘訪察異俗’,‘慰撫’居民,並宣稱臺灣是大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後由唐至宋,大陸沿海居民爲了躲避戰亂,開始遷徙入臺,墾殖定居。
到南宋時,澎湖劃歸福建泉州晉江縣管轄。元代設立澎湖巡檢司,管轄澎湖、臺灣的民政,中央王朝開始正式在臺灣地區設立機構,進行統治。
按常識說,臺灣應該早就被中國開發成編戶齊民的王化之地了。
就像同爲偏遠海島的瓊州,從西漢時就納入郡縣,一直到本朝都在廣府治下,如今已是耕地數百萬畝,編戶齊民近百萬的正經王化之地了。
但事實與常識正相反,目前的臺灣島依然是部落民的天下,沒有任何朝廷機構,也沒有大規模的漢人移民……後一條是趙昊今天之前的認知,現在已經被一個椰子砸碎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大踏步的倒退,當然跟國朝太祖皇帝愚蠢到突破天際線的海禁政策,有天大的關係。洪武十七年,因爲厲行海禁,明廷廢除了澎湖巡檢司,盡遷澎湖臺灣居民返回大陸。於是漢家自唐宋時對臺灣的開發毀於一旦,臺灣島重新成了土著的樂園。
這種土著,不是土客矛盾中所指的本地人,而是正兒八經的純天然原生態那種……所以臺灣在國朝,又倒退回了原始社會。
直到八年前,朝廷爲了備倭才重設了澎湖巡檢司。不過五年前又被海主們聯手奪了回去……
大預言術告訴趙昊,等俞大猷上任後,很快又會再度奪取澎湖,重設巡檢司。然而弔詭的是,明廷也好,海主們也罷,還有沿海的居民們,卻對距離澎湖咫尺之遙的寶島臺灣視若無睹。
是因爲閩粵土地寬滿,百姓提不起興趣嗎?顯然不是,土客械鬥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兩省地少人稠,本地人和客家人,爲了爭奪土地水源大打出手嗎?
爲了生存,不計其數的閩粵百姓,攜家帶口漂洋過海,下南洋去謀生。卻對近在家門口的臺灣島視若不見。
結果一直等到幾十年後,荷蘭人殖民臺灣時,和他們打交道的依然是原住民。荷蘭人爲了將臺灣建成巴達維亞那樣可以自給自足的殖民地,纔開始吸引漢人到大員墾殖。後來由鄭芝龍父子,開啓了漢人大規模移民的時代。然後在清朝時,臺灣方徹底完成了州縣化……
爲什麼會這樣呢?
其實原因一點不復雜,就是因爲臺灣雖然近,但從閩粵一帶渡海去臺灣,比去琉球或呂宋要危險得多。
首先,臺灣海峽朝東北和西南兩個方向開口,而且東側有主峰高近4000米的臺灣山脈,西側是海拔近千米的福建山地。在兩山夾峙下,海峽成了一個狹窄的管道,海面空氣的流動被約束在這個管道里,於是產生了‘狹管效應’——不是刮東北風,便是刮西南風,而且流速加大,經常形成大風。通俗講,就是弄堂風,只會以相反的兩個方向吹,不會有別的風向。
比如冬春季節,北方冷空氣一次次地南下,不管它原先是來自西北地區,吹西北風;還是來自華北地區,吹北風,當它們到了臺灣海峽時,就一律遵守海峽的規矩——轉爲東北風,並且風力還會直接加大一到兩級。
就算冷空氣減弱,別處下了風,但因爲狹管效應臺海依然風高浪險,讓帆船如何橫渡?
夏季亦然,只是風改爲了東南風,浪還是一樣的浪。而且颱風還多,簡直浪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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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風還不是最主要的困難,畢竟中式蓬帆是可以借直角來風行進的,還難不倒經驗豐富的船員。
最主要的困難來自於澎湖海溝和所謂的‘雲章隆起’。前者是一條位於臺灣島和澎湖羣島之間,又深又長的海溝,最深處超過兩百米。後者則是一條又高又長的海棚,距離海面僅三四十米。
澎湖海溝自南往北逐漸升高。在其末端與雲章隆起相遇,雲章隆起末端又再次陷入凹陷,結果把洋流硬生生逼成了‘S’形。是以在靠近臺灣這一側的一百餘里寬的海面上,海象極其惡劣。湍急莫測的海流,加上肆虐不停的狂風,不知吞噬了多少過境的船隻。
哪怕後來大規模移民時,都‘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過番剩一半,過臺灣冇得看’的俗諺,可見在風帆時代橫渡澎湖水道,是多麼的危險。與其冒這麼大的險,爲何不南下去路途稍遠,但安全許多的呂宋討生活呢?
是西班牙殖民者自萬曆三十一年起,短短六十年內,三次排華大屠殺,讓去呂宋的風險暴增。荷蘭人又找到了通往臺灣的安全航道,臺灣這才成爲閩粵土客百姓遷徙的首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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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之前關於椰子的推論上,如果那些水手像別人一樣,視澎湖水道爲天塹的話,是絕對不會如此託大的——在海上一旦遇到風浪,滿船的椰子會滾得到處都是,甚至傷到船員,十分的危險。倘若以生命爲賭注的航程,怎麼會帶一船椰子呢?
就算不帶滿補給品和修船物資,也要多帶些值錢的玩意兒,才能對得起這次冒險啊!而不是帶一船椰子送人!
這說明,在船員們看來,此番航程就跟去鄰村走親戚一樣啊!安全,且往來頻繁,完全沒必要考慮那些有的沒的……
而椰子船的船員們明顯和林道乾的手下十分熟悉,且會因爲是唐保祿是林道乾的貴賓,就一氣送他十幾個椰子。
加上那句‘本來就是給將軍待客的’,顯然他們不是林道乾的手下,也是與他關係極深的人的手下,總之是自己人!
繼而便可推斷出,林道乾絕對知道這條航線的存在。那麼他那些人的去向,也就有着落了。
最終趙昊便由一顆椰子,推測出林道乾居然已經在開發臺灣了!
這一推斷讓趙公子十分興奮。
他雖然也有開發臺灣的計劃,但顯然是呂宋的優先級更高。反正臺灣島就在碗裡頭,荷蘭人還有好幾十年纔來呢,急什麼?
所以他打算待呂宋的殖民事業上了正軌,再回過頭來開發臺灣。有道是萬事開頭難,殖民墾荒更是如此,現在知道有人已經把最難的事情做了,趙公子當然要順勢爲之,把拿下臺灣的日程提前了。
他本來計劃用一兩年的時間,派遣最有經驗的船員,摸索出去臺灣的安全水道。
沒想到的是,林道乾居然已經悄沒聲兒把這事兒辦了。而且看這架勢,打狗的漢人,已經已經很成規模了。
這太珍貴了!這至少能把開墾臺灣的時間表,節省五到十年啊!
“真不愧是我選中的男人啊!”這下可把趙公子高興壞了。自己反覆推算過,環環相扣、卡得很緊的時間表,居然還能多出一塊餘量。這意味着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情,抑或有更大的容錯空間了!
“爽!”他美滋滋的吸光最後一口椰汁,然後丟鉛球似的把椰子丟入海中。
可惜沒扔多遠,就噗通一聲,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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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趙昊之前就猜測過,林道乾招募的那些人的去向,會不會是臺灣?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橫渡臺海太兇險還在其次,關鍵是他記憶中荷蘭人到臺灣時,並沒有遇到漢人羣落,一直是跟當地原住民在打交道。便想當然的倒推,認爲林道乾沒開發過臺灣。
很顯然,自己又被大預言術給騙了——呃,也不能說是騙,因爲對他的知識盲區,大預言術也沒法無中生有啊。
‘以後要儘量少做先入爲主的判斷。’趙昊暗暗告誡自己道:‘依靠大預言術大膽假設不要緊,但設完了一定要小心求證。不然會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想到這,他壓抑住興奮的心情,沉聲吩咐唐保祿道:“炮兒,你儘快安排人手,盯緊了所有從下尾出航的船隻……”
說着他卻一擺手,自我否定道:“不對,他們的大部隊,不是從下尾出發的!”
“叔父說的是,咱們人已經盯了下尾城一段時間,碼頭更是重中之重,並未見過大規模的開拔。”唐保祿忙點頭道。
“嗯……”趙昊點點頭,緊盯着地圖開動腦筋。忽然靈光一閃,指着已經變成了個小點的南澳島道:“重點盯南澳島!”
“對啊!”唐保祿一拍額頭,恍然道:“讓那麼多人從四面八方集中,再悄沒聲的出發,沒有比那更合適的地方了!”
“不錯。”趙昊點點頭,南澳島可是鄭成功收復臺灣的基地啊。當年隋朝時巡視臺灣,也是從那裡出發的。
全島有一個縣那麼大,有淡水,有碼頭,還有密林可供躲藏避暑,藉着天黑一次上島個千把人,旁人根本發現不了。
說不定自己接送林潤時,島上就藏着人呢。
不過自己當時在島西邊,他們應該在東邊的青澳灣一帶,相距四十里呢,沒察覺也正常。
ps.兩更完,再祝週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