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鍋時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等到酒足飯飽,筵席罷了,已是深夜。
趙昊便請醉醺醺的老哥哥留宿了,讓餘鵬回去說一聲,別教老嫂子擔心。
待安頓妥當,從上房出來,趙昊的酒意也沒了。他也不急着回屋,披着大氅在灑滿清輝的院中踱起了步。
他對老哥哥今日來意瞭然於胸,知道是想探探自己的口風,看看有沒有聯合李春芳、趙貞吉還有勳貴們,把高拱趕下臺的可能。
這當然是一種選項,但不到萬不得已,趙昊不願意跟高拱鬥個你死我活。一是高拱做事皆從大明的利益出發;二是高拱有隆慶皇帝的無條件信任,又已經掌握了六部,地方督撫中也有了自己人。可謂大勢已成,不謀篇佈局個幾年,是不可能鬥倒他的。
但高拱就一年半的蹦躂頭了,所以最快的方法,反而是什麼都不幹,等他自行下臺。
當然也不能什麼都不幹,還必須得保護好自己,讓江南一系全須全尾堅持到後高拱時代。千萬別在這一年半里,成了高拱的眼中釘肉中刺,被他犁庭掃穴先收拾了。
所以不能跟高拱發生衝突,要示之以柔順,苟過這一年半去。
此外,還有第三條,就是高拱時代畢竟爲期短暫,閉上眼擡起腿,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緊接着張居正柄國十年,纔是真要命的。
那可是整整十年啊,不可能繼續苟下去的,那樣人心都要散了,隊伍就徹底沒法帶了。
所以對趙昊和江南集團來說,現在所做的一切,既是爲了過去眼前這關,更重要的是,爲將來的日子做好鋪墊。
縱觀偶像的一生,是記仇的一生,是比高拱還要心狠手辣的一生。
得罪了高拱,最多就是丟官回家而已。得罪了張居正可是要丟命的。何大俠、邵大俠、劉臺且不說,就連堂堂遼王都逃不過他的毒手。
雖然趙公子每次見到偶像都如沐春風,恨不得將他的畫像貼在牀頭。但每每想到史書中,那些讓他不寒而慄的記載,趙公子就不斷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讓偶像對自己和江南集團產生惡感,所以必須時時刻刻繃緊心裡這根弦——
急偶像之所急,想偶像之所想,偶像不愛聽的話不說,偶像不愛看到的事不做。
總之把自己裝扮成個腦殘粉就對了。
所以張居正一聲令下,他啪的一聲就趕緊滾來了。
同樣道理,眼下張相公和高相公同心戮力,要共襄盛舉,自己是絕對不能拆臺的。
哪怕日後,兩人反目了,自己也絕對不能暴露不馴之心,更不能讓張相公感到威脅,最好還要遠遠躲開,置身事外,不要看到張相公內心的猙獰。
那樣,非但偶像會破碎,張相公日後坐上宰輔之位,一樣會像高拱那樣,視自己爲眼中釘的!
是以此番入京乃至日後,都要繼續在張相公心中,加深自己和江南幫,於他於國都有益無害的能幹小白兔形象。
如果能成爲他的半兒,未來的處境就安全多了……某位不知羞恥的趙公子如是想道。
“唉,真是難啊,做人難做事難,不知何時可以不用這麼難……”趙公子舉頭望明月,頗有仲達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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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幾乎一宿沒閤眼,跟李明月、馬姐姐和巧巧大戰到天亮……
四人打了一宿的麻將。
雞叫三遍,小縣主和巧巧終於支撐不住,栽倒在牀上呼呼大睡過去。
趙昊也哈欠連連,滿眼血絲,卻仍強打着精神,讓馬姐姐拿文件來給他看。
馬湘蘭本是最能熬夜的一個,熬到這會兒也有些兩腿發飄了,將昨日新到的文件匣搬到炕桌上,對面色發白的趙昊小道:
“這又發的哪門子瘋?往常也沒見這麼拼命過。”
“怎麼,我現在氣色很難看嗎?”趙昊使勁擠擠眼,活動着脖子問道。
“還好吧,就是眼紅了,眼圈也發黑了。”馬湘蘭打量着他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猜猜看?”趙昊讓她拿過鏡子,仔細端詳着自己,還是那麼帥……
“不會是準備到張小姐家賣慘吧?”馬姐姐掩口笑道。
“真是我肚裡的蛔蟲,一猜就中。”趙公子笑着挑一下她的腮幫子道:“我可是一接到信,便立即出發,日夜兼程十四天,就到了北京城。怎麼也得有個旅途勞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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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姐姐心說,明明是參加了蓮臺仙會,發完大騷纔出發的……
“再說,唉……”趙昊跟馬湘蘭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把臉貼在炕桌上,苦悶道:“張相公定然已經知道,我跟筱菁的事情了。這次見面必然要挑開了講的,我明知如此,自然應該憂愁到夜不能寐,茶飯不思了。”
“原來是這樣啊。”馬姐姐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道:“你不早說,我幫你化化妝就是了,效果絕對逼真。”
“哦,還有這手藝?”趙昊吃一驚。果然秦淮套路深,項元汴要回農村……
“小時候嬤嬤教的,愁病鬱苦都有不同的畫法,每一種妝容都自有妙用。所以公子惜香憐玉前,可得擦亮了眼睛。”馬姐姐在他耳邊小聲笑道,現在她已經可以坦然提及過往,顯然公司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是連理公司,不是江南公司哈……
“我頭一個就得提防你。”趙昊伸手去捉她,兩人笑鬧成一團。“不早說出來,害我熬了一宿!”
“奴家早也不知道啊……”馬姐姐小聲分辯,狀若掙扎,軟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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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時,侍衛在門外稟報,張府那邊送請帖來了,請趙公子過府共進晚餐。
趙昊昨天一到京城,就讓人送了拜帖去大紗帽衚衕,也猜到張偶像不會晾自己太久。
沒想到第二天就讓自己過去。可見局面之緊迫……
趙昊便決定吃過午飯就過去。一來表示重視,二來也可以提前預熱下氣氛,先把未來岳母和一幫舅子搞掂。就算不能反客爲主,也不能搞成孤身入敵營不是?
誰知年輕人氣血旺,熬一宿也不是什麼大事。這會兒,他臉色已經徹底恢復如常了。
“化妝化妝。”趙公子無奈的吩咐一聲。
“遵命。”馬秘書笑嘻嘻的點點頭,把自己的化妝箱搬到了桌上。打開一看,裡頭瓶瓶罐罐,各種工具,齊全的很。
“公子想突出什麼感覺?是辛苦還是憂慮?”馬姐姐一邊把瓶瓶罐罐擺在桌上,一邊問道。
“既辛苦,又憂慮,”趙昊尋思道:“不過不能病懨懨的……”
“明白,誰願意自家姑爺是個病秧子。”馬姐姐悟性一流,馬上抓住他的要點道:“那就是倦色,憂色,再加一點點的懼色。”
“這都可以?”趙公子佩服的是五體投地,甚至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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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縣主一覺睡到中午,終於伸個懶腰擁被坐起來。
她剛要叫小云兒進來,伺候自己梳洗,卻從梳妝檯的鏡子裡,看到了趙昊的臉。
小縣主登時就徹底清醒了,她鳳目圓睜的看着趙昊那張眼袋深重、憔悴不堪的臉。一下子蹦下地,赤腳跑到他面前,仔細端詳起來。
趙昊也不說話,與她默默對視。
看着看着,小縣主眼圈一紅,落下淚來。
“大哥,我以後再也不讓你熬夜了,這也太傷人了吧?”
“不行,我得給你好好補補!”李明月馬上振作起來,就要讓小云兒回去找太醫開滋補方子。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覺得男人就是要不斷的補……
趙公子趕緊拉住她,跟她解釋自己這是化妝效果,實際上依然壯如牛,回來還可以繼續戰一宿麻將,這才讓小縣主放了心。
爲了能有更好的效果,趙昊到這會兒都沒吃沒喝,配上臉上的憔悴妝。別說,跟昨天吃火鍋時一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在家裡捱過了午時,餓的心發慌的趙公子便讓高武,帶上給偶像全家準備的禮物出發了。他甚至連偶像的管家遊七,都備了份厚禮。因爲此人雖然十分不引人注目,卻深得張偶像信任。日後那是滿朝公卿競相巴結的對象……
所以說,成功沒有僥倖啊。
很快,馬車就到了大紗帽衚衕。
高武先持帖進去通稟,張府管家遊七很快便迎出來,滿臉堆笑的將趙昊迎進府中。
給遊七的禮物當然是昨日就送到他的私宅中,怎麼可能今天跟主人的禮物混在一起呢。
看遊七那笑成菊花的一張臉,就知道趙公子的禮物有多厚了。
“每次年節都勞公子掛記,真是折殺小人了。”遊七弓着腰,扶着趙昊的手臂道:“您當心臺階。”
“楚濱先生太謙虛了,張相公替皇上操持國家,您替相公操持府上,也是對大明有大功的。”趙昊一團和氣的笑道。
遊七也附庸風雅,給自己起了個號。但其實這年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擁有別號的。一般讀書人都是中進士後,纔給自己起個號娶個小,算是實現階級跨越的標誌了。
所以遊七這個號,也就只敢私底下用一用,從來不敢拿出來顯擺的。現在趙昊這樣稱呼他,那絕對是高看一眼。
遙想當年,張居正也是這樣跟馮保建立起革命友誼的。可見這對翁婿還真是天生的一家人呢。
把個遊七感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見趙昊氣色很差,還神情恍惚,便小聲透個底道:“回頭我家相公到家,可能會對公子不假辭色,你可千萬別害怕,他心裡是很喜愛你的。”
“啊,多謝。”趙昊忙不迭道謝。“這下我可把心放回肚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