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個跨院的課堂中,敬修、嗣修正帶着弟弟在爭分奪秒的緊張溫書。
這幾天父親出差,他們學業上鬆懈了不少。昨天父親回來,因爲勞累煩躁,沒有立即考校功課,他們這才躲過一劫。但今天,一定逃不了了……
張筱菁也在書房看書,不過看的是趙昊撰寫的《帆船史》的手稿……當然,是馬湘蘭代筆。這是趙公子給航海學院的教材之一,目前還未付梓。
她自從跟着出了次海,就迷上了在無垠的大海上航行的感覺,便主動攬過了校稿抄寫的工作。
通常,馬秘書是不會讓出自己的陣地的。但在去年除夕,兩人達成了某種默契,馬湘蘭便推說自己忙不過來,把這個意義深遠的任務,分給了小竹子。
不過今天,似乎大海上的風浪也捲到了她心裡,讓小竹子總是沒法靜下心來。她好幾次想找理由去花園中露個面,但遊七守在垂花門,誰也不能靠近的。
這時花園中,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
“父親大人好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張敬修感到很高興。
“我們日子,終於可以好過點了。”嗣修大大鬆了口氣,父親整天陰着個臉,太嚇人了。
“父親和誰聊天呢,這麼開心?”懋修小聲問道。
“是趙先生來了,我聽遊七叔說的。”簡修奶聲奶氣道。
“是來看筱菁的吧。”一羣缺心眼的哥哥,登時起鬨開了。
把個張筱菁羞得俏面通紅,但心裡難免生出些小期待。心說談完話之後,趙大哥怎麼也會過來一趟。這裡可都是他的學生啊……
可惜張居正最後也沒讓趙昊來見他們。
只說現在正事兒要緊,教科學的事情先擱一擱,談完事情就把他送走了,叫小竹子和等着看熱鬧的兄弟們好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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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子悵然若失的收起書本,出了課堂。她若是純爲讀書,自己閨房的環境可好多了。
誰知剛繞過那塊太湖石,卻看見馬湘蘭在父親房中的丫鬟帶領下,嫋嫋娜娜而來。
“馬姐姐怎麼來了?”張筱菁頓時心情好了一半,邁着輕快的腳步迎上去。
“公子差我來,把這些書稿交給張小姐。”馬秘書將捧在懷裡的書袋,雙手交給張筱菁。“這次也麻煩張小姐了。”
張筱菁露出絕美的笑容,伸出雙手,鄭重接過書袋。“請趙公子放心,定不辱使命。”
“那就先多謝張小姐了。”馬秘書福一福,又輕聲道:“對了,我們明日要出趟遠門。”
“啊?”張筱菁聞言微微一晃,但當着父親的耳目,她旋即就穩住了身形。一臉不捨道:“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馬姐姐?”
“可能兩個月後再回京。”馬湘蘭便答道:“放心吧,奴家會常給小姐寫信的。”
“對啊,我們可是筆友啊。”張筱菁欣慰的點點頭,盛情邀請道:“到我那兒坐坐吧?”
“公子還在門口等着奴家呢。”馬秘書輕輕搖頭,給了張筱菁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馬姐姐一路珍重,也向趙公子帶好,等你們回來。”張筱菁心中一甜,知道這是趙昊叫她來的。
“一定帶到。”馬湘蘭微笑着點點頭,告辭而去。
送走了馬姐姐,張筱菁抱着書袋回到自己的閨房,掏出裡頭待謄抄的若干書籍,在書頁裡發現了一張詞箋,上寫一首別離小詩,雖然是馬姐姐的字跡,但無疑出自趙公子之口。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反覆吟着這一句,張小姐不由呆了。
乖乖,這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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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馬車上,趙昊打了個噴嚏,看着馬姐姐上來馬車,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下鼻子,問道:“書送下了?”
“嗯,送下了。”馬秘書乖巧的點點頭。
“老這麼麻煩人家合適嗎?”趙昊有些吃不準道:“我看張相公不太想讓我,跟他女兒走太近呢。”
“那公子還寫詩給張小姐?”馬湘蘭好笑道。
“那詩是可以從兩方面理解的。”趙公子便一本正經道:“若是張小姐決定遵從父命,不再胡思亂想,我自然是那落到泥裡的花瓣。”
“若是張小姐真如你所言,那個啥的話……”他老臉一紅的頓一頓道:“自然也可以理解成‘不是無情’的意思了。”
馬湘蘭被公子的憨樣,逗得掩口咯咯直笑。
“還不都是你多事?”趙昊氣得狠狠瞪她一眼,氣得伸手去她呵癢。“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拉紅線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馬湘蘭最是怕癢,趕忙柔聲求饒道:“婢子以爲身爲公子的秘書娘,就該處處爲公子着想。張小姐對公子的情意,婢子不能裝着看不見啊,再說小縣主也是默許的……”
說着她眼裡潤出水,嬌聲道:“公子將來一定感謝婢子的。”
“真爲我着想,你便就此打住吧。”趙昊心尖一顫,感覺自己長大了不少。不由苦笑一聲道:“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將來非把我家宅子點了不可!”
“是,婢子再也不敢了。”馬湘蘭心說,湊不成春秋五霸,三國演義也不錯。
“哎,老張也真是的,我又不會吃了他女兒。”趙公子無奈的嘆了口氣,不禁暗暗發愁,偶像這一關,我還不知道怎麼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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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紗帽衚衕出來,趙昊又到了十王府街,跟長公主和李明月道別。
知道他要去辦正事,小縣主倒沒纏着要一起,只是囑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早去早回。
趙昊自然滿口答應,又在留月軒留宿了一宿……別誤會,小縣主的繡樓早就修好搬回去了。
不過當晚,兩人一起說話說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就在一張牀上睡着了。
別誤會,和衣而睡的。
結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趙昊就在長公主丈母孃般的眼神,小爵爺要殺人的目光中,逃也是的離開了長公主府。
傍晌,他便和趙立本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從北京到新鄭,最便捷的路線是走大運河一直到濟寧,然後改走陸路,向西南行六百里。全程大概要半個多月。
但趙昊和漕運集團已經勢成水火,哪還敢走大運河?雖然隆慶皇帝特意派了一隊錦衣衛隨行保護,對方不敢公然搞刺殺。
可只要煽動幾千漕丁把他們的船隊一圍,趙昊多少護衛都抓瞎,只能任人家揉捏了。
以趙家祖孫狗慫的性子,自然不會頭鐵去冒險,便老老實實改走旱道。
一行數百人騎馬坐車、浩浩蕩蕩從右安門出了北京城。行出二十里,邵大俠果然如約帶着一隊人馬,在官道旁等候了。
兩隊人匯做一隊,聲勢愈加浩大。
見這羣人鮮衣怒馬、刀槍齊備,打頭還有人擎一面黃旗開道,沿途的商旅百姓無不閃到道旁避讓,待他們走遠了,纔敢好奇的議論,這隊皇差是要去幹什麼的?
大部分都猜是給皇帝蒐羅美女的。聽說上月北京城選了三百秀女,莫非好色的隆慶皇帝還嫌不夠,又要去京外蒐羅?
託言官們的福,隆慶皇帝的寡人之疾已是盡人皆知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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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師南下鄭州一馬平川,官道的狀況也不差。非但比較平整,還有數條完整的軌道,可供南來北往的馬車並行。
趙昊一行乘坐的四輪馬車,都安裝了杜仲膠的實心胎,還有完整的減震系統,行駛在車轍軋出的軌道上十分的平穩。
而且雖然已經是五月,但許是受小冰河的影響,只要錯開中午頭,天氣就不算太炎熱。
不過爲了老爺子的健康考慮,趙昊每日只准上下午各行四十里,距離一到就休息。
北直河南一地,本就人煙稠密。官道上,官方的驛館、民間的客棧酒肆層出不窮。打前站的護衛,可以很從容的爲公子祖孫,提前安排好住宿伙食,至少讓他們每餐都能吃到熱湯熱飯,晚上可以安穩睡在牀上。
一路上大把銀子撒出去,自然絲毫不覺旅途勞頓,反而讓趙立本生產出遊的感覺。每到一處名勝古蹟,必要停下來和葉氏遊覽一番,有時甚至不惜繞路也要去參觀。
趙昊雖然心中焦急,但也不好催促,畢竟是他非拉着老爺子去登門道歉的。還不能允許老爺子自我減壓?
邵大俠實在不耐煩,便跟趙昊商量,自己先行一步,去打個前站,跟高拱好生說道說道。這樣他爺倆到了高家莊,心裡也有底。也讓高拱有個心理準備。
趙昊自然無不應允,邵大俠便帶着女婿疾馳而去,留他陪着老爺子慢慢趕路。
然後他也耐下性子,把這當成一次難得的考察機會,仔細觀察起沿途的民情來。
這裡跟江南和京城,完全是兩個世界。
尤其是藩王封地中的百姓,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枯瘦如柴,跟乞丐都差不多。
最刺痛他的,是他們眼裡沒有光,只有無盡的麻木。那是被殘酷的生活折磨所致,那是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狀態……
這讓他覺得吳中百姓眼裡的狡黠不忿,都是那樣的寶貴了。
ps.本章在發之前大修過,所以這會兒才發,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