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一葷三素加湯和主食,是絕對夠吃的了。
可看看自己盤子裡少少的菜,再看看江淺夏桌子上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這心裡的苦悶,就別提了。
“看什麼看啊,我是院長,在自家多吃點還是吧?”
吐出嘴裡的骨頭,江淺夏吊着眼,趕蒼蠅似的揮揮筷子,狀似無意的道:“看着心裡不舒坦就別看,又沒規定你們必須在食堂吃真是的。”
“反正近幾年你們除了每月的兩日休息,其餘時間都得在學院裡吃飯了,無論合不合胃口,都多吃點兒,把自己餵飽了。雖然菜只能打一次,但是湯和米飯饅頭不限量的啊。”
公子哥們聽的有點迷糊,就算米飯饅頭不限量,他們又不是,撐死了兩碗米飯或者三個饅頭,還能吃多少?
唉聲嘆氣的扒拉着餐盤裡的飯菜,公子哥們就看見原先縮在角落埋頭小心用膳的貧民窟出來的窮同窗,竟然跟中了什麼咒似的,突然都紅着臉,低頭去又打了一份主食,把湯盛滿後,仔細的蓋上蓋子,出去了。
離開的人太多,公子哥們的好奇心被嚴重的挑起來了,咬着筷子探頭探腦看的有之,張嘴問的有之,還有的乾脆兩三一夥,跟着蓋上餐盤,臭不要臉的尾隨而去。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毒秀才有些不安的皺眉,在桌下輕踢她一下,小聲道:“喂,你這是做什麼?那些公子哥跟着去,要是鬧出什麼亂子,以後還怎麼相處三四年?”
報復性的在毒秀才腳面上碾兩下,江淺夏才翻着白眼道:“你還是個讀書人呢,好歹對人性有點期待好不好?”
“小生要不是見過這些紈絝子弟的醜惡嘴臉,又怎麼可能棄文從武,當個浪蕩遊俠?你以爲功夫是這麼好練的啊!”
看他真激動了,江淺夏連忙放聲音,溫聲安撫起來。
“放心放心,要是隻有幾個紈絝扎堆,幹出什麼惡事還有可能,但這是哪兒?”
“你的意思是……”
“將門子弟誰會看不起窮人?上了戰場都是過命的兄弟,他們纔是只看脾氣對不對,從來不在乎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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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官貴公子呢?”
看傻子似的看着毒秀才搖搖頭,江淺夏埋頭啃雞翅,懶得理這腦子沒轉過來的傻子。
毒秀才急了,剛想接着問,就聽無涯冷淡的來了一句,“宇文聽濤跟着去了。”
質問到嘴邊又捏着鼻子嚥下去,毒秀才訕訕的不說話了。
宇文軒那老狐狸培養出來接班的嫡子,能弱到哪兒去?無論裡邊兒切開有多黑,表面上老好人的性子一定是和他爹一模一樣的。
有這麼個身份高貴的老好人在場壓着,旁邊又有最喜歡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將門暴脾氣的死對頭,貴公子們除非腦袋被驢踢了,否則不可能幹出什麼令人髮指的惡事來。
食堂裡的繼續專注美食,帶着餐盤離開的,則穿過大道走上往西面的僻靜小道,來到拾慧館專門開闢出來的自耕田。
整齊的田壟邊上,是一排簡單但不簡陋的農家小屋,都是水泥外邊兒糊粘土建起來的,和學生宿舍一樣的坐北朝南,本應昏暗的小屋裡很是亮堂。
正是用午膳的時辰,諸多的小屋也沒見有幾戶人家是準備生火做飯的。
有的蹲在門口啃着麥麩硬餅,就着涼水吃的津津有味,看向整齊的農田,笑的無比幸福。
年紀大點兒的,多捧上一海碗,裡邊兒放着的是稀的能數清楚有幾粒米的清粥。一小碟子鹹菜乾,還左鄰右舍的互相換着吃,西里呼嚕的喝粥聲,聽着也熱鬧。
走過小坡,齊諾賢突然迫不及待起來,小跑着往其中一座小屋趕去,邊跑還邊努力維持平衡,生怕餐盤的蓋子不夠緊實,裡邊兒的湯撒出來了。
“奶奶!快看孫兒給您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一雙眼睛灰白的老人尋着聲音擡起頭來,枯瘦的手無意識的探出去,齊諾賢眼眶一紅,連忙緊走幾步握住那粗糙的手。
挨着奶奶坐下,齊諾賢小心的把餐盤蓋子揭開,裡邊兒的飯菜還熱乎着呢。
聞到香味,齊奶奶先下意識的嚥了下嗓子,纔有些驚喜的道:“怎麼還有肉啊?貴女待你可真寬厚,你可得好好替貴女辦事兒,不能偷懶了。”
辦事……他現在是學生,主子對他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唸書。
慚愧心中,齊諾賢聲音清朗的笑道:“孫兒肯定好好給主子辦事兒,來,奶奶你嚐嚐,這是孫兒在學院食堂裡打的飯菜,土豆燉牛肉和三樣炒菜。”
“主子說了,土豆燉出來軟乎,您吃着不費力,牛肉您還沒吃過呢,我求打菜的師傅給了點兒帶筋的,您慢慢嚼就成!”
齊奶奶臉上的欣慰沒有了,帶着點氣急敗壞的去摸新配的柺杖,想好好教訓一下自己這不成器的孫子。
柺杖摸到手裡,高高的擡起來卻捨不得打下去,哆嗦了半天,齊奶奶恨恨的用柺杖戳地,厲聲呵斥。
“土豆是什麼,那是咱們還在種的種糧!聽管事的說了,這可是金貴的糧食,一畝地能出四五十擔的好東西!你知道有了這東西,有多少人能吃飽飯嗎!”
“餓死爹孃不吃種糧,你這沒出息的,是不是求貴女拿土豆去做菜啦!”
不等齊諾賢解釋,齊奶奶一想到裡邊兒還有牛肉,更是心疼的擡手狠狠在他身上拍了掌。
“造孽哦!牛那是能用來吃的嗎,我這老不死的哪兒有牛值錢?有頭牛來耕地,就能多伺候幾畝田,還貴女的大恩德!你倒好,還拿牛肉來給老婆子吃,你這是要讓我折壽啊!”
感覺奶奶說的很有道理,但牛又不是他殺的,齊諾賢委屈又心疼的看着餐盤裡的菜,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呵呵,老人家放心,土豆是新糧,除了耕種,還得經常吃上一點,才知道東西好不好不是?牛肉您老也放心,是那種長毛的牛,不是能下地的耕牛,和肉一樣,吃着不礙事的。”
感激又有些警惕的看着突然冒出來解圍的宇文聽濤,齊諾賢掛上禮貌性的微笑,起身行禮道謝。
齊奶奶聽的有些不信,得知宇文聽濤是丞相的嫡子,心裡更是彆扭——貴家公子不知道柴米貴,他哪兒知道種糧和牛的珍貴哦……
懷疑歸懷疑,但在孫兒和貴公子的連翻勸說下,齊奶奶還是抱着朝聖似的心情,笑容燦爛的吃了兩塊土豆和一小塊牛肉。
從未品嚐過的絕妙滋味,讓老人興奮的像個過年的小娃娃,一個勁的誇讚和感恩。
分了一小份米飯和兩筷子素菜,老人吃的津津有味,但牛肉無論兩人怎麼勸說,卻是再也不肯碰了。
“你們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老婆子怎麼能跟孩子搶吃的?不成不成,你們都多吃點兒,我吃這些足夠的了!好些年沒吃上乾飯了,貴女心就是善,老婆子眼瞎,但鼻子可靈哩,你們聞聞,連青菜裡的油水都足足的,比年輕時候伺候小姐吃的年夜飯還香!”
看着齊諾賢被齊奶奶壓着把餐盤裡的飯菜吃的乾乾淨淨,再看看所有小屋前雷同的一幕幕,宇文聽濤和其他來湊熱鬧的勳貴子弟,心情複雜的難以言說。
“看見了吧,越是沒見識過人間疾苦的孩子,越容易被簡單淳樸的感恩和知足所觸動。”
吃飽喝足溜達過來的江淺夏,瞅着那些縮在一旁吃的食不知味的勳貴子弟,笑的溫柔。
“都還是孩子,能教好,咱們做先生的責任,不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