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
《胭脂淚》
在每一個月的今日，我都會到佛堂，我並不知曉禪意裡面的玄機，我來這裡只是祈求我內心的平靜。我不明白，爲何有一些人會在慾海中苦苦掙扎，而一些則目空一切，好比是這佛堂裡的大師。我每月都會到此處與他一同品茶下棋，大師的棋藝不如我，他只是對我說，與其萬事盡逼，不如爲自己留有餘地。
今日的佛堂並不只有我一個客人，我站在大師的房外，看着佛堂裡的屋檐。四面的迴廊讓我只看到一個方形的天空，微風吹響了掛在迴廊上的風鈴。鈴聲清越，間雜着山間的流水，這裡的確是一個適合靜修的地方。有女聲從房內傳出來，我聽到她的笑聲，想必她與大師相談甚歡。果然，我看到了一截粉色的裙衫。
有一位小僧向我走來，他說：“師父已經囑咐我們擺好了棋局，公子請隨我們一同到殿內。”佛堂裡的小僧俱與我相熟，我跟隨着他，問：“從未見過有哪一位女子能與大師相談甚歡，不知在房內的是何人？”
那一位小僧說：“那一位小姐與公子一樣，常與師父一同品茶，只是時間不巧，公子與她從未相見，她是珂家的小姐。”
我聽到小僧的話，沒有再說話。珂家在多年前曾是顯赫一時的家族，只是隨着楚國的衰亡，他們也走向了沒落。但他們積累下來的財富，也足以讓他們的生活無憂。我想，不知他們的家族裡竟也有人有如此的閒心，到佛堂裡與大師一同品茶。或許，我是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
大師看着眼前的棋局，棋盤上黑白子交錯，但並不難看出它們各自的陣勢。大師搖了搖頭，對我說：“這一局是我輸了。”
我收拾着棋盤上的棋子，對大師說：“大師是無慾無求之人，未免會隨性了些，而我是一個商人，錙銖必較是常態。大師輸了棋局，而我贏了，這只是因爲我們的心境，並不相同。”
大師說：“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股執念，真正能把它放下的，依我看來也只有昔日的楚王伊宜。而現今的晉王無痕，他的執念尤爲深沉。你持有執念也是常態。只是，你莫要與他一般，執念的盡頭，便是毀滅。”
現今的中原霸主，是晉王無痕，他滅亡了楚國。而我們這些曾經被楚國攻克的王國，也在晉王的恩詔下，恢復了昔日的名號。我對楚王伊宜，並不怨恨，弱肉強食，他當日攻克樑國，也並無不妥。只是有一件事情，讓我無法忘懷。而晉王無痕，我對他說不上是喜歡，但是，他讓樑國的子民，過上了安寧的日子。這一點，樑國的子民都不敢忘卻。
我告辭了大師，向山間走去。樑國是偏安一隅的王國，它不像邘衛，有着勇武的子民，也不像陳國，頗通謀略。它處於它們的中間，是商榷雲集之地。表面繁榮至極，可內裡卻羸弱不堪。當年伊宜攻克了陳國，樑國失去了它天然的屏障，不消幾日，也踏上了亡國的命運。只是這內裡的因由，並不是人人都能知曉。我想，若是知曉了又能如何，只是平白徒增了內心的悲傷。
這裡的山間總是鋪滿了落花，山中的僧人爲了遊人的便利，在山間裡鋪就了一條窄小的石板路。山中泥沙俱多，這一條小徑也並不易行。小徑兩旁的山坡露出了紅褐色的土層，片片落花更是爲小徑增添了顏色。想必在這裡漫步，也是極好的。只是石板上長了一層青苔，行走時要當心一些。
在石徑的一頭，我看到了一個粉色的身影，我問：“小姐今日可是與佛堂裡的大師，一同品茶？”我對她是好奇的，我想知道她是一位怎樣的女子。
她轉過身來，也看着我，我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她長得確爲俏麗，只是這俏麗之色卻與尋常俏麗之人無異。美是美，但不是傾城之姿，或許，這只是我的偏見。她說：“方纔我確與大師一同品茶，不知公子是何故？”
我笑了笑，走到了她的眼前，我說：“我只是好奇，像小姐這樣的姑娘，爲何也會到山上問禪？”
她說：“我找大師並不是問禪，只是與他一同品茶罷了。”她看着我，我發現她的眼底十分清澈，她說：“與大師談話，讓我很是愉悅，自然也會減少很多煩惱。公子是到山上問禪的？”
我搖了搖頭，說：“我並不是淡泊之人，不能理解禪意的真諦，我到山上，只是與大師一同下棋。”
她的臉上漾出了一個笑靨，她說：“原來大師常與我提到的那一位精通棋藝的人，便是公子。今日公子與大師的勝負如何？”
我說：“大師下棋並不求勝，我自是能得到一些便利。”我問：“不知小姐你何時再會到山上來？”
她說：“公子常與大師下棋，爲何卻參不透一個緣字，你我有緣，自然會再次相見。”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笑着離開。我對她產生了改觀，她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一種無趣的姑娘。大師喜歡與她談話，自然是有原因的，而我在一開始，就誤會了她。在山下，我坐上了一直在等候我的馬車。大師是知曉我爲何每月都會到佛堂，他知道我並不是一心禮佛之人。或許，大師更喜歡與她這樣的小姐談話。
樑國的市井很是繁華，多年前的那一場戰爭，對樑國的商榷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父親的商鋪本就做得極大，我也只是在盡着我的能力，爲家族守着這一份家業。府中的傭人告訴我說，在王城南邊的一位荊姓的公子相邀與我一同遊湖。那一位公子的家族與父親是舊交，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應邀，以鞏固我們之間的聯盟。
這位公子自小便生活在富貴之家，選來遊湖的地方也極盡風雅。這裡是樑都王族舊時的庭院，這裡的湖泉並沒有被荒廢。有一條曲折的迴廊橫臥在湖泉的中央，而在臨近迴廊的地方則植滿了荷花。臨風時站在迴廊上，必定能嗅到荷花的清香。若是在無花之時，看着片片荷葉漂浮在湖上，也會感到清涼。
我與這一位荊姓的公子坐在一隻木排上，木排的一邊安有一條兩尺高的護欄，實則是讓我們可以靠在木排上品酒。我想，這一位荊姓的公子定是隨性，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讓頭髮隨意地披散在肩上，並不像我，在頭上裝模作樣地繫上了一個發冠。
他指着在迴廊邊上的一座白橋，說：“聽聞這裡是昔日樑王爲他的一位夫人所建造的，只是不應如此奢華。”
我說：“既然是爲了心愛之人，沒有什麼是不值得的。”
他的手撫着一朵蓮花，說：“若是爲了心愛之人，當然是值得的，但若是要數最爲情癡之人，是楚王伊宜。聽聞他當年爲了一個舞姬，把唾手可得的霸主之位拱手相讓，更散盡了楚宮裡的影衛，他要不是如此，晉國何故會如此容易便攻克了楚國。”
“但晉王對楚國出兵，也是因爲那一位舞姬。”他倒了一杯酒，說：“坊間傳言，晉王無痕與那一位舞姬早已相識，但伊宜卻比他先一步把那一位舞姬納入宮中，晉王對楚國出兵，是爲了把那一名舞姬奪回來。”
我說：“但據我所知，那一位舞姬與楚王的情義很是深厚，在楚都被破的那一日，她與楚王雙雙自殺。到如今，人民還讚歎着她的堅貞。只是，她並沒有爲楚王生下一個孩子。”
他說：“以楚王對她的恩寵，她又怎會沒有孩子，只是他們的孩子，終是不能生下來。”
我問：“若晉王確實是愛着那一名舞姬，那麼今日在晉王宮裡的，爲何會是另外的一位舞姬？”
他說：“或許她們的長相是相像的，有的時候，互相喜歡的人並不能在一起，而那些互不相干的，往往是在一起的人。那位舞姬與宋國的長樂侯，也是牽扯不清。”
如今的中原，並沒有戰事，各國的人民都很是安穩，這一些諸侯的宮帷秘事自然是被流傳了出來。只是，我並不能分辨，在這些事情中，哪一些是真實的，而哪一些則是框造之言。但我卻確信着，若是爲了心愛之人，付出一切必是值得的。因此，我並不認爲，伊宜是一個戰敗的國君。他仍能保存着，他最爲珍愛的東西。
我說：“此處委實安靜，並不見旁人也在此處遊湖。”
這一位荊姓的公子說：“在先前我並不知曉有這樣的一個地方供人遊湖，是我的一位友人將我帶到此處。但這裡在平日很是熱鬧，只是今日不湊巧罷了。”他看着石橋的方向，說：“那裡便有一位與我們一同遊湖的人。”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在第一眼便認出了她，她今日仍是穿着一件粉色的裙衫。木排向她所在的地方慢慢靠近，我說：“小姐今日到此處，可是來遊湖？”
她看到了我，臉上出現了一絲驚喜之色，她說：“你可是那日在山上的公子，如此看來，你我確是有緣。”
我笑了笑，問：“既然我與小姐有緣，小姐可否把你的名字相告？”
她說：“我的名字叫做珂稀。”
珂家雖早已沒落，但關於他們的傳言並不少。聽聞珂家的人丁不多，在珂家裡只有一位小姐，珂家上下對她極盡寵愛。我想，她能有這樣的性情，也並不出奇。我說：“我叫南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