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的女人

14.他的女人

市長的宴會廳裡,地板光潔、音樂輕曼、燈火通明。

有的人整晚流連舞池極力表現,也不一定吸引他人的關注;而有的人,整晚幾乎都坐在原地,卻被很多人注意着。

譬如商徵;

譬如在場唯一一個女軍官,蘇彌。

所以,當嬌小秀麗的女軍官,毫無預警的站起,徑直走向大廳對角線位置上的治安局長,立刻有許多視線落在這兩人身上。

然而始作俑者似乎毫無察覺,保持微笑軍容端正,在治安局長面前站定。

“大人,蘇彌有沒有這個榮幸?”

清澈的聲音、微笑的容顏。只是微紅的臉色,透露出緊張的情緒。

男人靜默了幾秒鐘。

蘇彌想,他是否沒想到,自己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接近?

他卻站了起來,緩緩朝她伸出手:“少尉,我的榮幸。”

蘇彌將手放到他掌中,他反手握緊她的,牽往舞池。當他長着厚繭的粗糲指腹,緊貼她也不再柔滑無暇的手指,只讓蘇彌覺得莫名微驚。

前方三三兩兩的人,看到這對組合,都紛紛讓開,各色目光大刺刺落在兩人身上。然而商徵的步伐並不因此減緩半分,很快便將她帶到舞池正中。

她呼吸一重——腰間已被有力大手環住,她的腰胸瞬間被迫貼近那冷硬的黑色制服——他連跳舞姿勢,都是控制慾極強的。

“小野貓?”低低的聲音傳來,她略窘的擡頭。銀色水晶燈光如同流水,沿着他英俊的輪廓,勾勒薄淡的光澤。漆黑雙眸彷彿萬年古井,平靜無波。這樣的他,清冷暗沉不減,卻比記憶中,多了分不真實的璀璨。

“大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充滿期待,“我什麼時候,能夠回您身邊?”

商徵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手,沿着軍裝下纖細的腰線,緩緩摩挲滑動。彷彿正如此刻他的眼神,打量着眼前幾乎脫胎換骨的女孩。

昔日柔軟長髮,現在全部綰起,壓在扁平軍帽下,一絲不苟。依然白皙的臉龐,再無半點蒼白病態,反而透着一種生機的紅潤。甚至額上還有兩道淺紅的細疤,未完全褪去,彰顯着她曾經與恐怖蟲族的肉搏。

記憶中她的眼神,總是不自覺透着驚恐和閃躲。如今,依然是恭順的眼神,甚至還有幾分很真實的緊張。可那雙眼太亮,彷彿被泉水洗滌過,洗去了塵埃,恢復原本的透亮。

從進門起,她就一直在那羣人高馬大的年輕軍官中間。很醒目,但不突兀。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排斥輕視她,甚至言行舉止中,透着對她的呵護和照料。

看來這半年,她過得很不錯。

“西廷會通知你。”他淡淡道。

蘇彌點點頭,不再出聲,專心跟緊他的步伐。

“那個男人是誰?”商徵忽然問道。

蘇彌跟着他轉了個向,便看到凌錚倚在牆邊,臉色複雜的看着他們。

“凌錚。”蘇彌語氣很自然的道,“空軍隊長。”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一直牢記。”剛說完這句,蘇彌便驚訝的看到凌錚放下酒杯,大步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他來幹什麼?平時她只當他的輕佻是開玩笑,現在怎麼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蘇彌連忙向他遞去眼神,他卻彷彿沒看見,步子邁得更急。

其實蘇彌錯怪了凌錚。他終於按耐不住走過來,並不是因爲吃醋,而是因爲擔心。

起因只是在衆男人詫異的看着蘇彌溫柔的與全市最“黑”的男人共舞時,忽然有人說了句:“蘇彌出生藍戈區?憲兵在那一區做了很多壞事,她不會是衝動想去幹傻事吧……那可是雞蛋碰石頭啊!”

大夥兒看着蘇彌緊貼着商徵的舞姿,越看越覺得不妙。否則一向跟男人保持距離潔身自好的蘇彌,怎麼會主動請男人跳舞?

而且剛剛她離開時的語氣那麼奇怪,飄乎乎的,就像變了個人。

凌錚與蘇彌交情最好,立刻就坐不住了。而剛剛蘇彌看他的一眼,在他眼中也有了點“訣別”的意味,於是他終於忍不住了。

“商局長,您好!”凌錚走到兩人身側,爽朗的聲音破壞打斷兩人親密的舞姿,“我是上尉凌錚,久仰您的大名。”

商徵鬆開蘇彌,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幸會。”

蘇彌看到他笑容之上冰冷的眼眸,只覺得心驚。然而凌錚已看向她:“小彌,他們叫你過去,說有事問你。”

“噢,我一會兒再過去,你先回去吧。”蘇彌衝他笑了笑。然而凌錚怎麼肯依,朝商徵笑了笑,上前就抓住她的胳膊:“別磨蹭,好多人等着!”

蘇彌無法,看向商徵:“大人,那我先告退了。”

她沒想太多,她覺得商徵肯定會放她走。畢竟她與他的關係是隱蔽的。

“不許走。”商徵淡淡的聲音傳來。

蘇彌覺得自己的世界靜了靜。擡眸便看到凌錚猛然挑眉,而商徵神色倨傲不動。

她過來邀舞,已有點引人注意,但治安局長與立功的女軍官共舞,還說的過去。可現在,有凌錚在,他卻突兀的說“不許”?

凌錚根本無法將暗黑暴力的治安局長,與單純善良的蘇彌聯繫在一起。他轉念一想,難道商徵以及察覺到蘇彌要加害自己?所以不許她走?

於是他握緊蘇彌的手,毫不畏懼的看着商徵,語氣卻更加輕佻含笑:“大人開玩笑,我們走了。”

蘇彌立刻用力將手掙脫,對凌錚低喝:“你先走。”

“聽話!”凌錚也毫不退讓的對她吼道,情急之下,竟然彎腰將她扛上肩頭。

賓客們早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統統停下舞步和交談,驚訝的望着他們。

然而凌錚已走不了——兩個憲兵似笑非笑擋住他的前路。其他戰友見狀,全部跑了過來,又將那兩個憲兵包圍。

氣氛瞬間僵硬緊張。軍方與憲兵隊對峙上了。在場人人不明所以。

“怎麼……”凌錚轉頭,盛氣凌人看着商徵,“我帶自己女人走,這事憲兵也管嗎?”

戰友們全部圍了上來,這下蘇彌也不能喝斥凌錚了。

遊墨年聞訊趕過來,便走到商徵身旁,低聲問道:“商局長,出了什麼事。”

商徵對他擺擺手,似笑非笑看着凌錚:“你的女人?”

蘇彌一拳狠狠打在凌錚脖子上,痛得他雙手一鬆。蘇彌趁機滑下,對他厲喝一聲:“閉嘴。”然後恭敬看着商徵:“局長大人,我們軍人隨便開玩笑。大家只是同僚,鬧得有點過了。我們的忠誠不變。多有冒犯,請您見諒。”

幾句話說得含含糊糊,但要說的內容已清清楚楚。

這時,副長大人也趕了過來。一向敦厚親善的副長,神色明顯變了變。他捋了捋小鬍子,慢悠悠對凌錚道:“怎麼了上尉?”他看一眼憲兵,“憲兵隊什麼時候開始管天上的事了?”

一句話說得身後衆軍官眼神兇狠,憲兵們的臉色瞬間陰沉,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表彰馬上開始。”遊墨年開口,半命令的語氣道,“各位都回去坐吧。”他親自打圓場,誰都得給面子。圍觀人羣開始退開。

可不是誰都會給他面子。

“過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是商徵。他直直看着蘇彌,彷彿其他人事全部不存在。

“別去。”軍官們全部像即將炸毛的獅子,擋在蘇彌面前。

蘇彌心中苦笑。她舉目四顧,上百雙眼睛都望着自己。

水晶燈下,每一張臉或是俊朗清貴,或是妝容精緻。然而於蘇彌眼中,漸漸模糊一片。只有商徵含笑的容顏,如同雕像般清晰生動。蘇彌腳下每一步都十分艱難,就像漂浮在水上,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她終於走到商徵面前。

“你是誰的女人?”商徵的聲音這麼近,卻像從宇宙深處遠遠傳來。他說得很輕很慢,於蘇彌耳中,卻似有千鈞之重。

蘇彌擡起頭,看向他暗沉一片的雙眼。

“讓他們知道。”他的笑容加深,透着種肆意和不羈的意味。

所有人等待着,所有人注目着。凌錚隱約罵了句髒話,軍官們都十分詫異。

蘇彌上前一步,還沒有任何動作,已被商徵攔腰一抱,被迫緊貼他寬闊溫熱的胸膛。他冰冷的脣,已是重重壓上她的,有力的舌頭強勢闖入。

隱約中,聽到周圍一片抽氣聲。

是啊,誰能想到,新晉女空軍軍官,竟與治安局長有關係?而蘇彌又如何想到,商徵竟然會在公衆面前,彰顯她的歸屬?

她瞪大眼,那雙平靜無波的雙眼,以從未有過的接近,赫然就在眼前。而他冰涼的脣舌,有力在她脣間輾轉碾壓、糾纏挑逗,只吻得她心驚肉跳、氣喘吁吁。

周圍的抽氣聲消失了,不知何時開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最後連成一片。而整個過程,蘇彌一直被緊扣着,壓制着,毫無還擊之力的任他吞噬她的氣息與脣舌。

過了許久,久到她的大腦都開始有點暈眩,久到她的臉色潮紅一片。他才終於鬆開她。

“今晚。”他沉沉看她一眼,丟下兩個字,頭也不回的走向貴賓席。

蘇彌站在原地,在周圍羨豔、驚訝、嫉妒、疑惑、鄙夷的目光中,垂下了頭。

今晚,他說今晚。

她擡頭,看到原本璀璨的水晶燈,似乎暗了幾分。

轉身卻看到一干戰友們,臉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凌錚不在當中。

“他……是我男友。”她走過去,只能這麼解釋。

“你搞什麼!”有人不高興道,“我們以爲他會對你不利,凌錚纔出頭的。”

“對不起。”她默然。

終於在安排好的位子坐下,音樂聲響起,凌錚在她身旁坐下,臉色鐵青。她擡手戳戳他的大腿:“對不起。”

“沒什麼。”凌錚沒看她,冷冷道,“就當我自作多情了。”

蘇彌一滯,有些難受。

頒獎禮很快進行。遠道而來的聯盟副總統、遊墨年,爲凌錚、蘇彌,以及當日參與戰鬥的其他軍官頒發銀質勳章。

蘇彌頂着熾亮的燈光,軍裝筆挺勳章閃亮的站在一羣男人中,只覺得臺下一片白茫茫。許多人都在看她,她知道。因爲剛纔的意外“表演”,她成爲今天的話題,明天必然也登上報紙頭條。

可那個男人,她真的看不透。

此刻,他就穿着嚴謹筆挺的憲兵制服,端坐在貴賓席,高高在上,神色冷漠。彷彿世間萬物於他都是卑賤渺小的存在。她知道他是冷酷無情的,也知道他治理憲兵隊的方式無法無天。

可這個吻,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