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週一的早上, 天氣晴朗。毋庸置疑,全體師生一如既往進行升旗儀式。
大部分的同學一臉的惺忪未醒,站在隊伍中昏昏欲睡。
高燒剛退的陸淺夕, 站在整齊的隊伍中。前後左右的人, 都聽到她不時地低頭輕輕咳嗽的聲音。
晨曦十分柔和地照在她的身上, 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特別病態。陸淺夕刻意壓抑的咳嗽, 非但沒有得到善意的理解, 還引來幾道不耐煩的眼神。
身後的女生說起了悄悄話。
“又不是寒冬臘月的,裝柔弱。”
“沒辦法,人家走的是這條路線, 博同情嘛。”
文科的女生本就能說會道,尤其是詞彙豐富的, 要是尖酸刻薄起來, 夠可怕的。
正所謂, 人言可畏。
刻意壓低的聲音,卻被聽覺敏銳的陸淺夕聽得一清二楚。
好像是賭氣一般, 原本正要忍不住咳出聲音的陸淺夕,硬是將喉間那股不舒服強壓回去,卻引得滿臉漲紅。
差點窒息。
這時,站在前頭的紀律委員彷彿有順風耳和千里眼,一回頭, 就一臉嚴肅地看着那兩個小聲說話的女生——
“開什麼小差?”
怕被記名罰掃, 兩個女生識相地閉上了嘴, 繼續聽着校長用不普通的普通話說他的長篇大論。
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14
學校就是一個微型的社會縮影。
師生之間, 班主任偏愛班裡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 喜歡聽話的學生,反感和他對着幹的叛逆學生。
而學生喜歡不要太嚴肅古板、重視自己, 或者對全班同學一視同仁的老師。
同學之間,人緣好的人,無非是外貌出衆,性格親和,不然就是有一技之長,或者平時待人慷慨,學習資料大方地借,耐心給別人講題,和大家相處很和諧的人。
這些在同學眼裡屬於美好的品質標籤,在陸淺夕的身上一樣都沒有具備。
孤僻、不喜歡和同學親近,獨來獨往,成績不是全班前十名,沒有美麗的長相,不參與八卦聊天,沒有令人佩服的特長,可想而知這種一無是處的人在同學中是多麼的不起眼。
甚至她對牧憶莫的冷漠,引起了公憤。
許多人都覺得——陸淺夕你憑什麼可以擁有牧憶莫對你的好?
他們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像牧憶莫這種條件的男生,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而且還是一塊比枯木還不如的樹。
久而久之,羨慕嫉妒恨的循序漸進,造成了周圍的同學都對陸淺夕這個人越來越討厭。
當你沒有成爲別人喜歡的人時,或者沒有符合別人希望你是什麼樣子的時候。
你就會被討厭,被孤立,被疏遠。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殘酷,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是大自然中不變的定律。
雖然不會真的被比自己強大的人吃掉。
但在鄙夷的目光中,冷嘲熱諷中,故意的排斥中,你感到致命的窒息。
當你只是在做你想要的自己時,從未想過接受誰的歡迎,與此同時,出乎意料被討厭,被惡意攻擊,被無形地孤立在一個困境。
你惶恐地四處張望,除了冷冷的不屑和深深地厭惡,你什麼也抓不住。
你已經被迫成了一座孤島。
衆人的“討厭”包圍着你這一座孤島的島嶼,使你與衆不同,成爲他人眼裡的另類。
於是你不得不在喘不過氣的“討厭”裡,努力尋找活命的氧氣。
——我們討厭你。
——沒有人喜歡你。
——大家都很討厭你。
——吶,你本來就不討人喜歡。
——你連世上唯一喜歡你的弟弟都失去了,不會有人再喜歡你了。
15
歷史課總是枯燥乏味的。
沉悶的氣氛,使一羣有“星期一綜合症”的同學提供了良好的環境。即使是重點班的學生,星期一至星期六都要上課,每週只有一天休息,也難免體力不支,睡眠不足。
藉着堆積如山的習題資料,有的人單手撐着額頭,佯裝低頭看着課本,打起了瞌睡。
每次上課都激情昂揚的歷史老師,投入到忘我的狀態中,也忘了去注意臺下的同學有沒有在認真聽講。
“……啓蒙運動的核心是理性,也就是說,人要自己去思考,運用自己的智力去認識、判斷和理解事物的能力。……”
歷史老師眉飛色舞地講解着課本內容,坐在第一排的同學通通苦着一張臉——
老師你的口水都飛到我臉上了!
那些滿臉黑線,眼神埋怨的同學,個個都瞪着歷史老師,在歷史老師眼裡,卻成了一張張寫滿求知慾的臉。
於是他更加激動地比手畫腳描述歷史畫面。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以拖堂出了名的歷史老師還捨不得下課。
“……那麼,以上就是啓蒙思想家的思想共同點了。下面,我們來看一下西方歷史上三次思想解放潮流的內容意義……”
這時,教室的角落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老師,強扭的瓜不甜。”
歷史老師被這句話嗆到,看了看臺下有幾個蠢蠢欲動的學生,不得不下課。
“下課!”
全班同學起立,彎腰鞠躬,“謝謝老師!”
歷史老師腳跟一旋,臉色鐵青地夾着教材走出了教室。
他一走,全班鬨堂大笑起來。
林鬱緒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扭頭看了看坐在教室角落正和後桌的同學在打鬧的司徒桀。
強扭的瓜不甜?
想到他剛剛說的那句話,還有氣得不輕的歷史老師,林鬱緒忍不住低頭笑了。
16
退燒後的陸淺夕,她變得更加安靜少言,在教室裡同學只能看到她永遠保持一個姿勢——
她低着頭默默地看書,連老師上課,她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好在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任課老師也沒有太在意。
桌子裡,那個裝着藥的袋子,安安靜靜地放在那裡。
受到了視若無睹的冷落。
早上最後兩節課是語文課,連堂上。
一向嚴肅的語文老師,也就是班主任,提到了學習要勞逸結合。
“我希望啊,我們班的同學,平時不要太專注於學習上。同學們別忘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課間的時候也要走動走動,活動一下身體。也就是不要做書呆子,小學生都知道,所謂的三好學生就是德智體各方面都要平衡。學習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
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小聲地插嘴,正是第三組的組長。
“老師簡直是在說怪胎女嘛。”
坐在鄰近的幾個同學都聽到了,吃吃地壞笑起來。
班主任站在離他們比較近的地方,聽到他們的話後,皺了皺眉頭。
卻也沒說什麼。
接手這個班已經半年多,班主任當然心知肚明,班上的“怪胎女”是指誰。
可是有人不知好歹地跟着煽風點火起來,“呵呵,陸淺夕就是典型的書呆子嘛。”
這一次,安靜的班上,全班都聽到了那句話。
一陣騷動。
離陸淺夕最近的路詩詩,一臉緊張地看向陸淺夕。
神色自然的側臉,低垂着眼簾,目光停落在翻開的語文課本上。仿若沒有聽到那一句指名道姓的諷刺,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模樣。
而坐在靠窗位置的徐維川,一直看着班主任,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反應。時鐘一下一下地走,徐維川握着圓珠筆的手指,逐漸握緊,指腹的血液被逼成蒼白。
“重點班的學生不注意素質,”班主任嚴厲的目光故意停留在那兩位同學的方向,“個人素質有待提高。”
全班鴉雀無聲。
徐維川鬆開了緊握圓珠筆的手,血色在指尖迅速恢復。
沒有人敢再出聲,屏氣凝神地聽班主任發言。
“以後,”班主任的話擲地有聲,“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班主任的字字句句透露着威嚴,剛剛嘀咕的同學,臉上一陣煞白,低着頭不敢再做聲。
“好了,我們接着上課。”
不了了之。
靠窗而坐的徐維川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轉過頭去望向窗外,蔚藍的天,有幾朵白雲悠閒地漂浮着。
定睛仔細一看,有一塊雲朵正向另一朵慢慢地、慢慢地移去。
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叫囂——
你還要坐視不理到什麼時候!你還要看她被欺負到什麼時候!
都沒有人幫她……一個人都沒有。
連你自己,也包括在內。
連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