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週日,一羣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擁擠的畫室。
“瀚慍閣”畫室是我們美術老師開的,裡面不少學生都是我們班的,可是它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空氣中夾雜着燥熱的不安,屋中渾濁的氣味已分不清是腐爛的水果還是別人的腳臭。滿地筆屑,地板上被削下的畫鉛塗上了濃厚的黑色。被廢棄的畫稿隨地亂丟,角落裡擺滿了遍佈灰塵的石膏與靜物。
我扭頭環視了周圍的同學,蓬頭垢面,人字拖,滿身被鉛染遍的黑色,連指甲縫裡都不放過一絲畫鉛的蹤跡。突然想起曾經看到的,長髮及腰,長裙及膝,拿着畫筆優雅美麗的藝術生,現實與理想的差距,不過一念之間,似乎是嘲諷我們狼狽的現在,不禁冷笑了一聲。
林雨菲坐在我前面,弓着背,頭髮凌亂,畫板橫倒在腿上,髮絲散落在畫板上,正拿鉛筆描摹着外輪廓。
“你怎麼又這樣畫畫,姿勢都不對能畫好嘛。”我用腳踢了踢她的凳子。
林雨菲緩慢地回過頭,睡眼惺忪,眼睛裡浸了一層霧,迷離的雙眼看向我,沒有一絲焦點。
“嘿!”我用拿着鉛筆的一隻手在她眼前上下襬動着,確認她沒有睡着才繼續說話,“若婷怎麼沒來你知道嗎?”
林雨菲眼神依舊渙散着沒有焦點,“不知道啊,不過今天很多人都沒來你沒發現麼?還有潘瑩瑩啊,時冰啊。”她聲音慵懶而緩慢。
我也發現了,“可能今天的確太熱了吧。”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是方若婷絕對不是會因爲外界因素不上課的人,這一點我很清楚。
——不好!我腦中突然蹦出了潘瑩瑩看完信後一直盯着方若婷的那一幕。壞了!難道方若婷沒來和潘瑩瑩必然聯繫?!
鉛筆因爲我的太過用力突然繃斷在畫板上。我搖了搖頭,用手背拍打着頭,讓這個不祥的預感快速脫離腦海。
從鉛筆盒中拿起小刀,重新削着短到快要報廢的2B鉛筆,筆屑一陣紛飛。
潘瑩瑩,信,方若婷,又像病毒一般入侵着我的大腦,佔據着我的思維。
果不其然,鉛筆再次斷了,這次已經徹底不能繼續使用了。鉛筆無辜斷裂似乎證明着我不好的猜測,並且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
我索性在畫板下面偷偷地掏出手機,找出快捷聯繫人方若婷,點擊撥打,按鍵的手指竟然有些不自覺地微微顫動。
“嘟——嘟——嘟——”
“嘟——嘟——嘟——”重複兩次,遲遲無人接聽。
繼而編輯了一條短信:爲什麼沒來!!兩個感嘆號,而不是問號。
意料之中,遲遲無人迴應。
我轉頭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如同汪洋大海,一行飛鳥排列有序的在空中緩緩飛過,穿梭在城市的上空,就像倒映在海底的游魚。
天空,似乎使一切都變得平靜而柔和,可是殊不知,現實世界,疾病,戰亂,死亡,每天有多少的動盪不安。
正在我聚精會神思考之時,一支鉛筆重重的敲在了我的後腦勺。
我用手揉着頭,轉過頭正準備抱怨,一張微笑的臉旁浮現在眼前,讓我的怒火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陸依婷,你沒事幫我削鉛筆好了!”蘇辰說話的時候嘴角依舊殘留着笑意,不張揚,安靜而溫暖。
“我、我還畫畫呢!”我馬上擺出一副大師作畫的姿態。
“看你半天了,在想什麼呢?”蘇辰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我搖了搖頭,“嗯,沒什麼。”。
他的視線略過我的臉龐,看向我畫板上歪歪扭扭的罐子,撇了撇嘴,“今天發揮失常啊,怎麼這般水平。”
“我……”沒等我說完,蘇辰便順手推開我,坐在我的位置上,“來,讓本大師我給你修改修改。”
陽光透過玻璃窗散落在地面,我看着蘇辰專注的樣子,高挺的鼻樑上承接着陽光,眼睛裡面燦若星河,就像把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全部裝於眼中,再放於畫中。
認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這句話果然沒有錯。
他時不時眯上眼睛,用鉛筆比量着外型,再時不時埋頭苦畫一陣。陽光溫柔,他的臉龐也異常溫柔。他的周圍已被光圈籠罩。
如此溫柔又有才華的男孩子,喜歡他的也應當是優秀的女孩子,那麼能讓他喜歡的女孩子又會是何方神聖……昨天他上課到一半就走了,是和心愛的女孩子有關嗎?
“嗯……那個、你昨天怎麼突然就走了?”我試探性地詢問。
蘇辰正打着線條的鉛筆突然停在了紙上,僅僅一秒,“沒什麼,去了個地方。”他的話語聽不出一絲情緒。
“什麼地方?”我迫不及待地問。
他正比量着靜物的外型,手中的畫筆突然僵在了半空,這次卻是很久很久,拿着畫筆的手才緩緩放下,“一個神秘的地方,”話落,他的眼中閃現出了一絲悲傷,一閃即逝。
“那是什麼地方?”我緊接着問。
他再也不說話了,眼神開始渙散,沒有焦點。
“喂!蘇辰?”我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怎麼了?”
“好了,陸依婷,自己畫吧。”他陽光的臉龐蒙了一層陰霾,烏雲密佈。起身把畫板遞給我,也硬生生的把我想要接着問的話堵了回去。
多年之後我時常想到,如果當時的我再多問一句,哪怕一句,就一句,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兜兜轉轉了幾圈的故事也就不會繼續了吧。
我不想承認我的猜測是對的。
加上今天上午,方若婷已經與我失聯兩天半,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我煎熬地熬到了中午放學,打算找徐濤一問究。
“陸依婷,等下。”我前腳剛邁出門口,潘瑩瑩後腳便叫住我。
我轉身,定住了。
她優雅得像一株美麗的食人花一樣緩慢地靠近我。我被她逼得不由自主一連倒退幾步,彷彿我一靠近就會被她的大口吞進深淵。
潘瑩瑩的容貌簡直魅惑衆生,嘴上卻噴塞着毒液,“回家啊?”
我心裡想着我不找你你還主動找上門了,實際卻不禁連忙點頭。
她依舊笑得像一朵壁花一樣,“讓你們家若婷啊管好自己,別整天拈花惹草,水性楊花的。”她反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幫我拍掉衣服上的灰塵一般。
簡直欺人太甚,當着我的面罵我的好朋友,就像無形中在扇我巴掌!
我瞬間漲紅了臉,“你怎麼說話呢!”
“我怎麼說話?”她冰冷地笑道,“我說的是事實!”
話畢,她又更近我一部,食指點了兩下我的肩膀,“我說的就是她方若婷!穿別人破鞋!你告訴她!就算我扔掉不要的東西!她也別想得到!他休想!”
潘瑩瑩高昂着頭,在陽光下狹促地眯着眼,嘴角以一種詭異扭曲的弧度,朝一邊傾斜,目光裡閃動着令人反胃的渾濁。
“因爲她不配!”說完,她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的後背猛然撞在牆壁上。帶來一陣陣痛感。
像被醜陋的動物舔着潰爛的傷口,像被滿身花紋的毒蛇在黑暗中盯作目標。那些骯髒與黑暗共生糾纏的慾望,讓人發自內心的恐懼與厭惡。
我此時恨不得立刻馬上把她醜陋的真實面目一把私下!
一場無法避免的鬥毆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