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嚴強和麥子陸續被推出了手術室,都已經沒有大礙了,其他受傷的特種兵和人質也都得到了妥善地安排,只有俞風城的手術進行了七個多小時。

雪豹們就在手術外等了七個多小時,手術燈熄滅的時候,他們一羣人都衝上去堵在門口,率先出來的是博茨瓦納當地的醫生,個子瘦小,一下子被一幫人高馬大、滿身血污、一臉殺氣的特種兵圍住,嚇得眼睛都差點掉了。

“醫生他怎麼樣了?”

“傷情已經穩定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但他外傷較重,最好儘快轉移到我們首都的醫院接受治療。”

老沙粗聲用中文道:“去個屁的首都醫院,必須回北京。”

陳靖也道:“對,這裡的醫療水平比國內差遠了,要儘快安排風城回北京。”

霍喬扒了扒頭髮,“我去跟使館溝通,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白新羽站在門邊一直沒說話,他很想進去看看,但他知道現在不能探視。

雪豹們陸陸續續地去休息了,直到門前只剩下霍喬和白新羽。

霍喬看着他恍惚地樣子,嘆道:“新羽,去休息吧。”

白新羽點點頭,疲倦地嘆了口氣,轉身要走。

“新羽。”

“嗯?”

“你能獲救,對風城來說比什麼都值得,所以你別多想。”

白新羽身體僵了僵,霍喬竟然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麼,他小聲說:“如果他不能再當兵了呢?”俞風城性命無虞後,這是他最擔心的,俞風城想成爲職業軍人,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動搖過,如果因爲這次的傷,讓俞風城不能當兵了,甚至不能上軍校了,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俞風城。所有人都會告訴他這跟他沒關係,但他心裡不可能一點都不在意。

霍喬道:“從他選擇進入部隊的那天起,就已經做好了受傷甚至死亡的準備,不只是他,我們所有人,包括曾經的你,都是有了犧牲的覺悟,才能提槍上戰場的,如果他不能再當兵了,那也是他的選擇裡可能發生的,跟他人無關。”

白新羽擡頭看着霍喬,“隊長,這件事國內不會報道吧?”

“放心吧,不會。”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淡笑道:“對了,你見過風城的爸爸了”

白新羽愣了愣,有些尷尬,“嗯。”

“他說你很有眼光,看不上風城是對的。”

白新羽牽了牽嘴角,如果不是時候不對,他也覺得挺好笑的。

霍喬拍了拍他的肩膀,“風城對你的感情大家都知道,但這一點不應該成爲你的心理負擔,嚴肅來說,這是雪豹執行的一次任務,就算沒有你在,雪豹的每一個人也應該全力以赴,所以,別多想,這是他應該做的。”

白新羽點點頭,他倒是希望自己真能這麼坦然。

回到醫院臨時給他們準備的休息室,他倒在牀上就睡着了。他已經超過48小時沒有閤眼,這短短兩天內發生的事不僅透支了他的體力,也讓他的心臟承受着難以形容地重壓,這在他離開雪豹大隊後,還是第一次。

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白新羽感到頭痛欲裂,他一翻身,從病牀上站了起來,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他感覺自己應該是發低燒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病房,病房外刺眼地白熾燈讓他浮腫的眼睛更加難以睜開了。

“新羽。”陳靖走了過來,“休息好了?”

白新羽點點頭,“俞風城醒了嗎?”

陳靖沉重道:“還沒有。”

“強哥和麥子呢?”

“他們都醒了,如果風城後天能離開重症監護室,我們就立刻飛回北京治療。”

“他受得了長途飛行嗎?”

“隊長正在跟醫生溝通。”

白新羽靠在牆上嘆了口氣,“希望能早點回去。”

陳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燒了?”

“一點低燒,沒事。”

“隊長讓我提醒你,回國之後你和中偉的員工都需要配合調查,你前雪豹大隊成員的身份可能會有一點麻煩,不過沒大礙,你只要堅持此次行動是你個人的商務考察就行。”

“我明白。”

陳靖道:“你這次,是爲了保全公司來考察的?”

白新羽苦笑道:“是啊,沒想到會碰上這種亂子。”

“中偉在海外市場發展快十年了,也是第一次發生如此嚴重地綁架事件,只能說你太倒黴了,剛好碰上了。”

“但我真的沒想到你們會來。”白新羽抱住陳靖的肩膀,“班長,我跟你說了沒有,看到你我真高興。”

陳靖笑道:“我知道。”

“這趟你跟我們回北京,就趁機休個假吧,東元和少榛都很想見你。”

陳靖點點頭,“好,我也很想他們。”

白新羽輕輕把腦袋抵在陳靖肩膀上,“班長……”

陳靖道:“怎麼了?燒得難受就吃點藥吧。”

“班長,有時候我覺得,服從命令要簡單得多。”

陳靖愣了愣,“爲什麼這麼說。”

白新羽沉默了。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當他感到迷茫時,他希望有個他信任和尊敬的人能代替他做決定,有這種想法,說明自己依然不夠成熟吧。

他們在醫院呆了三天,俞風城才解除隔離,回到了普通病房,但依然沒有醒過來。白新羽看着一動不動躺在雪白病牀上的俞風城,擋在他面前的這一道玻璃,就像一堵無法逾越的牆。

霍喬走了過來,他靠在玻璃上,看着俞風城道:“馬上就要回北京了。”

白新羽點點頭,“他怎麼還不醒呢?”

“他會醒的。”

白新羽沉聲道:“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開學了,他沒有辦法去報道了吧?”他想起俞風城邀請他參加開學典禮,還說自己會代表新生髮言,當時他根本不想參加,可現在卻忍不住想象俞風城站在講臺上意氣風發的樣子,腦海裡的那幅畫面跟眼前俞風城虛弱的樣子形成了鮮明地對比。

“看情況,如果到時候恢復得不理想,也沒辦法。”

“明年呢?”

霍喬搖搖頭,“明年他年紀就太大了。”

白新羽抿了抿脣,心裡五味陳雜。他恨過俞風城,但那僅是倆人感情上的事,俞風城在他心裡一直是個優秀的軍人,如果俞風城不能上軍校,實在是太大的遺憾。

“走吧,我們回北京。”

他們一行人乘中偉提供的轉機飛回了北京。

飛機一落地,俞風城就被送往了部隊的醫院,讓白新羽等人則還沒出機場就被專案組的人帶走了。

他們配合專案組的人調查了一整天,他把所有事情都如實交代了,到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把他放了。

簡隋英來接的他,他看到簡隋英的一瞬間,心裡真是酸澀不已,就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着父母了一樣,“哥。”

簡隋英黑着一張臉,李玉站在簡隋英身後,輕輕朝他搖了搖頭。

白新羽立刻止住了要湊上去的腳步,老遠就低着頭,“哥,我錯了。”

“你錯哪兒了?”簡隋英冷冷地說。

白新羽怔了怔,一時也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就是習慣性先認錯。”

“上車。”

白新羽鑽進車裡,簡隋英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說吧,錯哪兒了?”

白新羽眨了眨眼睛,“我……不該拖延行程。”

“還有呢?”

白新羽想了半天,還是不想說自己不該去,儘管發生了這件事,他也沒有打消想要開保全公司的念頭,如果碰上挫折就要放棄,那他肯定一事無成。

簡隋英眯起眼睛,“你還是沒放棄,是吧?”

白新羽心想,恐怕再沒人比他哥更厲害了,看他一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輕聲道:“哥,這次是個極小概率地意外,徐總說,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很安全的。”

“那一小部分時候就能要你命了!”

白新羽抓住簡隋英的手,“哥,以後我當了老闆,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需要我親自出馬嘛,你說對吧。”

簡隋英拍開他的手,“你聽好了,你要是堅持想做這個,我不會給你投一次分錢,我就想不明白,好好的安全的錢你不賺,非得去玩兒這種要命的。”

“哥,我做這個不全是爲了錢,如果是爲了錢,就像你說,我幹嘛不跟你這幹。哥,從我從部隊回來的那天起,我的思想就已經變了,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對不起。”

簡隋英狠狠白了他一眼,推開了他,“我攤上你這麼個弟弟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白新羽抱住簡隋英的胳膊,“哥,你別這麼說,我有你這麼個哥哥真是修了八輩子福呢。”

“少拍馬屁!”

“是真的啊。”

簡隋英瞪着他,“這件事國內沒報道,但是姨夫成天生意場上混,保不準他什麼時候會知道,到時候他們不同意你幹,你別來找我給你求情,想都不用想。”

白新羽笑道:“我知道,這件事我能自己解決,很多事我都能自己解決,你放心吧。”

“那個姓俞的小子呢?”簡隋英涼涼道:“死了嗎?殘了嗎?”

“沒死,殘不殘……要看恢復情況。”白新羽的語氣立刻低沉了下去。

“殘不殘跟你也沒關係了,你該幹嘛幹嘛,不要再去醫院看他了。”

白新羽怔住了。

簡隋英眯起眼睛,“怎麼了?你還想去醫院看他?你是醫生啊還是復健師啊,你去了能幹什麼?”

白新羽沉默了。

“如果你覺得他救了你,那麼你以前也救過他,你們就算扯平了,你還想怎麼樣?他還想怎麼樣?”

白新羽低聲道:“不怎麼樣。”他哥說得有道理,他去看俞風城又能改變什麼,何況俞風城根本還沒醒,可他總覺得……

“老實在家休息幾天,然後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忙,你的人生和他的人生本來就沒什麼重疊的軌跡了,這次的意外也不該改變什麼,說白了,這是他的任務,你只是他的任務對象。”

白新羽靠回椅背裡,心裡紛亂不已。沒錯,這只是一次任務,他心裡已經放下了對俞風城的所有埋怨,他感謝俞風城救了他一命,但還能怎樣呢?

簡隋英捏着他的下巴,“你不想再讓我和你爸媽失望了吧。你活了20多年,一直是以自我爲中心,現在你長大了,也懂事了,應該學會爲家人考慮,做成熟的決定,你是家裡的獨生子,你本來喜歡的就是女人,還需要我多說什麼嗎。”

白新羽搖搖頭。

簡隋英拍拍他的臉,“很好,回去休息休息吧,把在非洲發生的事都忘了。”

白新羽看着窗外不斷飛掠的風景,視線漸漸地失去了焦距。

在家無所事事地躺了幾天後,馮東元和燕少榛把他約了出去,他這纔想起來還要安排陳靖跟他們見面,於是給陳靖打了電話,打算四個人好好聚一聚。

見面之後,馮東元着實激動了一番,抱着陳靖喊了半天班長,陳靖也特別高興,對於陳靖來說,最讓他欣慰的就是他帶出來的兵一個個像模像樣。

燕少榛看着白新羽臉色不太好,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們在非洲的事我多少聽說了一點,你還好吧?”

白新羽笑道:“沒事了,我就一點輕傷。”

燕少榛調侃道:“你這是屬柯南的啊,出國考察一趟都能出這種事。”

白新羽無奈道:“我也承認自己太倒黴了,改天去臥佛寺拜拜去。”

陳靖把話題引開了,雖然燕少榛曾是他們的戰友,但涉及保密的東西他們私底下最好不談論,這對所有人都好。

馮東元太久沒見到陳靖,話匣子打開之後,他們聊得很是投機。

白新羽一直很想問問俞風城恢復得怎麼樣了,醒了沒有,他以爲陳靖會主動告訴他,可直到他們吃完飯,陳靖都隻字未提,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們一直聊到很晚才散夥,馮東元和燕少榛各自回去了,陳靖人生地不熟,白新羽送他回招待所。

路上,白新羽實在忍不住了,“班長,俞風城沒事吧?”

陳靖道:“嗯?他還在醫院啊。”

“他醒了嗎?恢復得怎麼樣?”

“今天下午醒了,但我沒跟他說上話,醫生只允許探視5分鐘,他父母進去了。”

白新羽沉默了。

陳靖也沉默了半天,才小聲說:“我沒跟你說,是因爲你這幾天沒來,我以爲……”

白新羽怔道:“以爲什麼?”

“上次在烏魯木齊見面的時候,我喝多了,說了些多餘的話,你可能不太願意聽,所以這回……”

白新羽勉強笑道:“那不一樣,他這次傷比較重。”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情況,以後還是直接聯繫隊長吧,我過兩天就得回基地覆命了。”

“好。”

陳靖道:“你……一直不打算去醫院看他了嗎?”

白新羽抿了抿脣,聲音幾乎是從聲帶裡擠出來的,“不去了。”

陳靖點點頭,嘆息一聲,“也好。”

白新羽不知道陳靖這一聲“也好”,包含了多少意思,又或者什麼都包含了。

就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