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清夢
陳灼望着石室牆上的一幅畫若有所思,這幅畫中所畫的景象正是那片無邊的花林。用知棋姑娘的話說,是“迷途花海”。這幅畫筆法簡潔,色彩鮮明,卻越看越覺得玄奇奧妙。落款是:“迷途花海知畫作”。
陳灼躺在寬闊柔軟的大牀上,正對着這幅“迷途花海”。
這時,一陣平和沉穩的琴聲響起,一幅畫好像無限的放大一般,把天地間都充斥的滿滿的。
陳灼只覺得頭痛欲裂,玄音心法自行運轉起來。說也奇怪,清奇的玄音在體內一經流轉,各種不舒適的感覺統統遠去,連心神都不再受到一絲影響。
琴音清澈的如同一汪小溪,溪水中魚兒雀躍歡騰。溪水邊綠意無限,漸漸遠伸到無邊的天際,成羣的馬兒和牛羊,數不盡的歡聲笑語,整個世界和諧美好,陳灼再也忍不住睏意昏沉沉睡去。
他剛剛睡着,就做起了香甜的美夢。
夢中的自己還是在這間石室。
一個絕美的女子從畫上的“迷途花海”中走出,直到陳灼面前停下羞澀道:“知畫見過東兒姑娘。”
陳灼看這絕美女子氣質出衆,秀而不媚笑道:“你明明是知夢,怎麼冒充別人呢?”
女子略微慌亂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知夢?”
陳灼道:“前面知棋、知畫、知琴都是在爲你的出場鋪墊吧?”
女子一笑:“很多人本來到不了這裡,還不是你領着他們來的?”
陳灼道:“能走出‘迷途花海’只是靠運氣,我猜你正希望多來這裡一些人,好方便你修煉神功。”
女子奇道:“你知道我練的是什麼功夫?”
陳灼道:“本來還不知道,但是你能走入我的夢裡,與神人無異,我便猜到了。”
女子胸脯一挺:“我不信。”因爲夢境一直是由她掌控與引導的。
陳灼想起糟老頭子賀仙居的話,一笑道:“這天下武功爲歷代高手所習極致的無非是‘玄天傲世,神光幻影;梵音清夢,天醫長生。’你這悄無聲息就能如夢的功夫,我猜是八大奇功中的‘千秋清夢’。”
女子心悅誠服道:“好見識,知夢第一次見到睡着了還如此清醒的人。”
她終於承認自己是知夢了。
陳灼謙虛道:“我戒懼至深所以有備而來,得罪處請知夢姑娘勿怪。”
知夢道:“怎麼會,你越厲害我越開心。”
陳灼心裡道:“果然是藉着我們修煉神功。”
知夢笑道:“想的對,果然是聰明人。”
在夢裡所思所想一切都逃不過知夢的法眼。陳灼男兒真身也逃不過知夢法眼。
知夢嬌笑道:“不要胡思亂想。”
轉身走入畫裡的“迷途花海”,直到慢慢消失不見。
陳灼卻在夢境裡沉淪,怎麼努力也醒不來。
一會夢到幼時黃金山下的平安鎮裡,一會夢到和藍錦天被鎖在富貴山莊的地牢。一會和林柔對飲美酒,一會又被蘇千城追殺。各種夢境接踵而來,那麼的真實,又充滿虛幻。
這時,知夢充滿磁性的聲音幽幽響起:“紅粉烈酒千般愁,亂世人賤如芻狗。世事仿如一場夢,不如常在夢中不再醒。”
是呀。
夢有長有短,有深有淺。
自己來到這個世上飄蕩多年是真的還是夢境呢?
在夢中,陳灼出生在帝王之家,在奶孃的懷抱裡他無比清醒,從此以後一步一步的長大。被立爲太子到後來登基爲帝,一念之間掌管天下人的生死,再到慢慢老去,駕崩時妃子和皇子皇孫們跪地痛哭,一切那麼自然而真實。那麼漫長又虛幻。可悲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利也免不了自己撒手西去。
第二世,陳灼是一個乞丐,一生行乞,潦倒無依,直到在天寒地凍的冰雪中凍死都沒吃過一頓飽飯。
第三世,陳灼是妓女東兒,煙花柳巷裡受盡苦楚還要看客人的臉色討生活。
陳灼在漫長的三世裡迷失,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自己哪個是夢境。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儘快醒來,不然,第四世、五世、六世沒有盡頭,無休無止的夢境將會把他帶入無盡的深淵。
可他的夢不由自己做主,仍是無法醒來。
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此時也毫無用處。
陳灼默唸佛門真言,在紛亂煩擾的夢境中保持靈臺一絲空明。不由自主想到蘇軾《祭王宜甫文》中的一句話:“百年夢幻,其究何獲。”又想到《莊子》《齊物論》中有一言:“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爲覺,竊竊然知之。”
其實“千秋清夢”心法正是脫胎於莊子學說的“夢”與“覺”。
在莊子書中,夢境連接着宇宙鴻蒙的初始,連接着得失禍福,也同樣連接着至美至樂的大追求和大境界。
其實夢境離道家追求的無窮之門並不遙遠,在那裡,莊子與天地萬物並生,當莊子的形骸或許早化入幽石窮塵的時候,一隻蝴蝶正栩栩然而起。
於是,莊子說:“昔者莊周夢爲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歟!不知周也。俄然覺,則籧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蝴蝶歟?蝴蝶之夢爲周歟?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莊子懷着寧寂而曠遠的心境,在大地踽踽而行,不會沉迷於人世間的諛詐,他忘卻世俗的功利,大自然在他面前所呈現的生機是何等的美妙,這時他想到不惟真理是無界限的,一個人的靈魂與天地萬物又何嘗有界限呢?一切都隨從大自然的萬般變化吧,大自然無智無識的小生命或許正是我們的導師呢?
所以一片簡單花林就能擋住無數個武林高手,擋住世人耳目,讓世人迷途。
在陳灼悟通這道理的時候,一聲虎吼,響徹山谷。
陳灼豁然醒來,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巨虎虎吼連連,似乎受到威脅。
陳灼在夢中經歷幾生幾世,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他打開鐵門來到室外,只見陽光初照,天氣甚好。
夢中的千百年,原來在現實生活中時間只是過了一瞬。
那麼現在的自己時醒來了還是又在做夢呢?
只見知夢手捂額頭,臉色蒼白,由知畫和知棋攙扶着,好像陳灼的醒來讓她受到了嚴重的反噬。
知棋俏麗一旁,懷抱那把擁有魔音的“凡塵遺音”古琴。
陳灼對知夢一笑道:“知夢姑娘,你從自己的夢中醒來了嗎?”
知夢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喃喃自語道:“我從自己的夢中醒來了嗎?”一時間陷入沉思。
四女一臉嚴肅,站在一名中年婦人身邊。
那婦人臉色冷峻,似是不相信的看着醒來的陳灼,上下打量。
中年婦人道:“你是男是女?疑惑不男不女?”
陳灼不知爲何對這個婦人極爲厭惡。
陳灼冷道:“還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少說沒用的廢話。”
婦人冷笑道:“好,我就喜歡你這狂妄的態度,求死不得的時候可不要求饒。”話落一指點來,如夢似幻,奇快如電。
陳灼已經悟透“千秋清夢”的道理,自不會懼怕婦人的“夢幻電指”。
只見他不躲不閃,迎着婦人的招式一掌劈來,內力陰寒冰冷,辣手無情。
婦人見他出手就是拼命地招式,凜然不懼的快速變招,一連點出七指,封死陳灼上中下三路。陳灼連圈帶點,陰冷的冰盾擋在身前,讓“電指”無法進犯。另一隻手早已運滿的炎熱真氣如火般噴薄而出,婦人感到一陣熱浪襲來慌忙抵擋,但是晚了一步。因爲熱浪一浪高過一浪,如同火山噴發般再不停息的涌來。
陳灼左手炎熱,右手冰冷,雙掌齊出,冷熱齊至。
婦人冷熱交加,步步後退,再難抵擋。
忽聽遠遠有人道:“住手。”
陳灼收手後退一步,只見那婦人滿面通紅頭髮都焦了,卻站在那裡瑟瑟發抖,一時不知是冷是熱。
那人道:“竹玉退下,帶他來‘百花坪’見我。”
陳灼沒有動,冷冷道:“叫醒石室內所有人。”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着這個膽大妄爲的人,他不知道谷主的嚴厲,還在這變本加厲的囂張,看來是不想活了。
那谷主還是沒有現身,出乎所有人意料道:“就如他所願。”
陳灼跟在兩個引他們入谷的粉衣女子藍心和藍芳身後,向百花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