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後,馬風月才醒悟過來,說漏了嘴,不覺得神色不安的看向安王。不想安王卻輕輕一笑,說道:“當年鳳翔的暴動,我也是知之甚詳,實是狗官欺人太甚,不幹回民兄弟,與馬幫主先父什麼事!自古便都是官逼民反,如果官府不是逼迫甚深,回民兄弟如此樸實,怎肯輕言暴動!”
馬風月這個秘密卻也是憋在心裡多年,她爹爹因傾盡財力支持回民暴動,被官府抓捕,滿門抄斬,只有她在家人的掩護下僥倖逃得性命。輾轉之下,認識了子龍與苗靈的爹爹,二人一起進京行刺弘治,卻惹得錦衣衛追殺,最後二人被打落深海,險些喪命。
迴轉中土之後,馬風月的夫君離世,馬風月自己隱姓埋名,躲藏至今。不料如今在心情激盪之下,把這件當年的隱秘說了出來,本來還以爲會受到安王的敵視,卻不料安王竟然如此雲淡風輕的揭過,語氣之中,也隱隱爲自己的爹爹開脫之意,想起慘死的爹爹與親眷,不由得悲從中來,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子龍本來還在奇怪馬德貴與自己孃親的關係,此時聽得安王的隻言片語,隱隱對當年的事有些猜測。不想自己的孃親卻突然哭了起來,當下子龍閃身來到馬風月身邊,手忙腳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風月見得自己兒子來此,當下直接抱着子龍,靠在子龍的懷裡,嚎啕大哭,不多時就把子龍的衣襟打溼,多年的委屈與壓抑,也彷彿隨着淚水哭泣了出來。
馬德貴此時也是眼角隱隱帶淚,微微有些神傷,不住的說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該死……”
安王也是沒料到這本來一團和氣的場面,瞬間變成這樣,當下勸慰道:“馬幫主不須如此,逝者已矣,令尊英靈若在,也不想幫主如此神傷!”
然後又對着馬德貴勸道:“馬老闆也是,當年的事,卻都是隨風而散,令兄在天上,也是欣慰你能逃脫。”
婉兒此時也是來到馬風月的身邊,小聲的不斷勸解着,如此過了許久,馬風月的哭聲才漸漸熄滅,然後紅腫着雙眼,對着子龍歉意的一笑,說道:“子龍,卻是讓你見了孃的笑話!”
馬風月如此哭泣,卻也令子龍神傷不已,此時從不輕言落淚的子龍,眼角也是微微溼潤,見得馬風月已然好了,當即說道:“娘,孩兒日後必定好好孝順你,不使你再受委屈,哪怕與天下爲敵,也在所不惜!”
安王聽得子龍所言,神色微動,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些什麼。馬風月聽得子龍此言,感動不已,拍了拍子龍,說道:“子龍,你的心意娘明白,不須如此的!”
“嗯!”子龍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馬風月見得子龍如此,也是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再說這些,而是說道:“先不說這些,我們娘倆的話,等會再說,我先去問問馬德貴,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子龍當下讓開道路,讓馬風月與馬德貴對視。
當下馬風月蓮步輕搖,來到馬德貴不遠處,看着老淚縱橫的馬德貴,看了半天說道:“你真的是我叔叔嗎?二十多年了,你的樣貌已經變了很多,我還不敢確認。”
“哎!”馬德貴輕嘆一聲,伸手在脖子處拽下一塊玉佩,遞給了馬風月,然後說道,“這塊玉佩與子龍脖子上的玉佩,本爲一對,是我們馬家祖傳之物!”
馬風月聞言也是不由得大奇,接過馬德貴的玉佩,發現這玉佩果然是與子龍的那塊一模一樣。
“這……我怎麼沒聽爹爹說起過?”馬風月看着玉佩,不由得自語道。
馬德貴聽完卻又是一嘆,說道:“你那時纔多大,總共不過十多歲的毛孩子!你爹爹與我又是幹着殺頭的事,哪裡有時間與你說太多啊!”
“這,這也有理!”馬風月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只是爲什麼我爹爹與其他親眷都死了,卻只有你活着呢?”
馬德貴聞言滿面羞慚,垂下頭去,良久才咬着牙,擡起頭來,說道:“哎,我恨我沒有勇氣和大哥一同赴死!”
“到底是怎麼了?”馬風月見得馬德貴如此,隱隱覺得當年的事只怕沒這麼簡單。
卻聽馬德貴說道:“侄女兒,當年我貪生怕死,大哥爲了救我,便收買鳳翔府的人把我提前秘密送出了鳳翔府,卻留下自己承擔所有罪責。最後我活了下來,大哥他們卻全都死了!我懼怕死亡,便四處流浪,隱姓埋名,改名叫馬德貴,才活了下來!”
“什麼?”馬風月隱隱記得,被抓起來的全家五十三口全部被判死刑,也包括自己的叔叔,怎麼會被逃了出來?只覺得震驚不已。
旋即,馬風月問道:“這麼多年,你是否爲我爹爹報過仇?”
“家仇當然要報啊!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報的了仇,我對不起大哥啊!”馬德貴自責哭了起來。
“馬老闆不要太過傷心,你已經盡力了!”安王安慰着馬德貴,接着對馬風月說道,“馬老闆雖然只是一介商人,但是卻是皇莊管事,以及皇室的商人,專爲皇家經營商務!”
“什麼?他竟然還替弘治賣命?”馬風月聞言大怒,沒等安王的話說完,內心翻騰倒海,暴跳如雷,準備運起真氣,直接掌斃了馬德貴。
她倒也不是見不得別人效忠弘治,先皇在世十八年,馬風月雖然沒有全部都經歷,但是卻也是耳濡目染,知道弘治在世時,吏治清明,海晏河清,是大明有史以來,難得的賢明君王。
所以別人效忠弘治,她也不會就此喊打喊殺。但是馬德貴卻是自己的叔父。不報家仇反而投靠弘治,爲弘治理財,這等認仇爲主的行爲,馬風月如何不氣。當下馬風月鼓盪全身真氣,就準備強行掙開安王的阻攔,殺了馬德貴。
不料安王迅若疾電的點在馬風月的肩上要穴之上,直接把馬風月點的僵在當場。馬風月本來鼓盪起的真氣,瞬間就被消散於無形,只剩下那濃若實質的殺氣,縈繞在馬德貴身邊,弄的馬德貴一張老臉,都是煞白。
子龍見得安王竟然突然對馬風月出手,而且身手竟然這般矯捷,也是不由得一驚,心中暗歎,王爺這身手,只怕比之古笑天雖然稍有不如,卻也是相去不遠了。
當下正準備起身去救馬風月,婉兒卻一把扯住子龍的衣袖,說道:“子龍,不要衝動,相信我爹爹,好麼?”
子龍聞言一滯,在他心中,安王一直是一個明事理,體民情的賢明王爺。在大明過千的宗室之中,這等王爺實是極爲難得。他也是不願相信,安王會爲了馬德貴,而對付馬風月。當下子龍不由得腳步一停,看向安王。
安王先是對着馬風月歉意的一笑,再對着子龍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馬幫主休要衝動,且聽我說完!馬老闆之所以要投身皇家,你卻想一想,他到底是想幹什麼?”
“他還能幹什麼?準時獻媚邀寵,以圖榮華富貴了!”馬風月黛眉倒豎,怒聲說道。
馬德貴聽得馬風月如此誤解自己,一臉的悲慼,輕輕一嘆,沒有說些什麼。倒是安王聽得馬風月如此說,便即說道:“難道馬老闆不能以身伺虎,行那專諸之事麼?”
“王爺什麼意思?”馬風月聞言不由得一愣,看着安王,問道。
“我的意思很簡單!”安王身爲宗室,說這些其實也算僭越。但是如今爲了捋清馬風月與馬德貴之間的關係,他也只得如此,當下只聽他說道:“馬老闆之所以成爲皇家商人,最初的目的,就是爲了得到接近先皇的機會,刺殺先皇,爲兄報仇罷了!”
“這……”馬風月聞言語塞,不由得也是陷入了沉思。如果馬德貴真的貪生怕死,只怕他跑出來之後,便即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憑他的本事,富甲一方,也是可以的。
何必去做皇家商人,提心吊膽呢?畢竟馬德貴雖然逃脫了那次馬家滿門被斬,但是他卻也算是欽犯,如若泄露了身份,少不得也是頭上捱上一刀。而在皇家之中,這等秘密也是最難保守了,他爲何要潛入皇家呢?難道真的是爲了替他的兄長,自己的爹爹報仇麼?
想到這兒,馬風月滿臉狐疑的看着馬德貴,說道:“馬……馬老闆,王爺說得是真的麼?”
“嘿嘿!”馬德貴頹然的搖了搖頭,說道,“真的如何?假的亦如何?我雖然得到過機會,卻也沒下得去手,所以真真假假,我全不放在心上!你如果怪我貪生怕死,拋下大哥,獨自偷生,又去投效先皇,那你便一掌殺了我吧!雖然先皇殺了我馬氏滿門,但是我卻不恨先皇,你要殺便殺吧!”
說完之後,馬德貴直接站到了馬風月的身邊,把頭湊了過去,竟然是準備赴死。馬風月聞言不由得愕然,當年的仇恨,她時刻牢記在心,不敢或忘。可是馬德貴身爲當事人之一,竟然不但放下仇恨,還如此維護弘治,這弘治皇帝到底有什麼魅力,竟然令得仇人化作忠實的擁護者?
“哎!”馬風月沉默半晌,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弘治皇帝的賢明,實是大明迄今十位皇帝之中,排得上的賢明之君。在他當政之時,實是百姓難得的好日子。而鳳翔那次回民暴動,實是成化年間遺留下來的問題,卻不幹弘治太大的關係。
但是下旨抄斬馬氏滿門的,始終是弘治皇帝。馬風月幽幽一嘆,說道:“算了,算了!先帝已經不在了,我馬氏的冤魂想必也已經安息了,沒必要再記掛着這陳年舊恨了!”
“哈哈!”安王聞言歡喜的一笑,說道,“馬幫主果然通達事理!”
說完之後,直接伸手解開了馬風月的穴道。馬風月解開穴道之後,果然也是沒有找馬德貴發作,只是對着安王歉意的一笑,說道:“先皇與王爺份屬同宗,我這處心積慮的想要刺殺先皇,王爺能容我,實是王爺大度啊!”
“哎!”安王嘆息一聲,說道,“先皇英明之君,我卻是崇慕有加!只恨蒼天不多給他二十年壽命,好讓他中興大明!我一向也是學習先皇,對事不對人!雖然你想謀刺先皇,但一來還未成形,二來,先皇也已經仙逝,最後卻也是最重要的,畢竟是先皇有負馬氏一門,無端錯殺了你們馬家,卻也算我們老朱家對不起你們馬家了!我這裡代先皇,代朱家,卻向你們賠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