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握着手中的竹枝,一遍一遍的舞劍,他的劍依然凌厲,卻少了那份殺氣,也慢了許多,輕飄飄的,無力。這樣的劍,還能殺人嗎?既然殺不了人,又如何奪命呢?
他的一身內力已經散去,如今可算是廢人一個。起初的時候,他也曾彷徨過,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散去了內力,這樣豈不是又把命運交給了別人?他很不安,因爲無助,他曾質問過方證,爲什麼要這麼做,不是說好只是不準使劍嗎?
方證低頭默唸佛經,他靜靜坐在蒲團之上,陽光從窗戶外照進來,剛好到了他的脖頸,卻是不往上,被擋住了。林昊站在門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當時的方證很像神棍。他的腦袋在陰影裡,身子卻在陽光下。這明暗相交的地方,因爲對比,反而襯托的更厲害。
方證站起身來,他的身子很高大,年雖老邁,氣勢猶在,那一刻,林昊分明感到一股彷彿來自亙古遙遠季節的氣息,和眼前的方證融合在一起。
林昊正在考慮這是不是因爲建築和光線再加上壁畫等一系列東西合成的心理暗示。畢竟林昊是受過教育的,對於這些宗教氣氛和心理暗示還是有所瞭解的。他很不解風情的推測着方證的神棍心態。
方證動了一步,人往右移了一段,因爲陽光斜射的原因,此刻他整個人都進入了陰影之中,只留一雙腳在陽光下,或許那陽光太過耀眼,或許陰影實在太暗,人們下意識的就會往他那雙在陽光下的腳上看去,因爲對於模糊,我們總是儘量拒絕。那一刻,林昊似乎有種仰視方證的感覺。
“你的劍,已經入了心。你能放下嗎?”
方證的聲音,幽幽的從陰影裡傳出來,聲音古樸,悠遠。就像從身後的佛像口裡說出來一般莊嚴肅穆,又讓人信服。
林昊愣了一下,我放的下嗎?若是放下了,那我這些年爲的又是什麼?僅僅是爲了讓別人認同自己嗎?有了強大的實力,別人就不敢來惹自己,當然也不敢來打自己家裡的主意。可是,我爲什麼要去梅莊放出任我行?
我爲什麼想要去黑木崖殺東方不敗?他們的死活和我有關嗎?就算沒有自己,東方不敗也會死,任我行最後也會被左冷禪殺掉。
可是真的無關嗎?他們確確實實是死在了自己手裡。難道我要說一句,你們原本就該死的,只是殺人的換成了我?時間也早了那麼幾天。
林昊茫然不知,方證卻是看得仔仔細細,他的手握緊了,又鬆開了。
“想明白了?”
林昊擡起頭,迎着陽光,感受着溫暖,誠懇道:“放不下。”
方證嘆了一口氣,不過看着他的臉上洋溢出微笑,那笑絕不是死亡的笑,倒像是迎接新的生命來到時的祝福。方證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冬天就要來了。”
林昊轉過身去,看着院外,飄起的枯葉,零落的殘枝,已經深秋了。遠處有小沙彌在一邊掃着,一條道,另一條道,似乎一樣的動作,卻實實在在是不一樣的。當那個小沙彌掃到這裡的時候,突然慢了許多,也仔細了許多,不過他依舊沒有擡頭,因爲他習慣了。
秋風起了,掃在一邊的落葉忽然被吹亂了,林昊指着那些樹葉道:“這些樹葉會被燒掉嗎?”
方證點點頭,“會被燒掉。”
林昊道:“明年春天,是否用來當作肥料呢?”
方證一怔,他卻沒有想到林昊會問這個問題,道:“當然,秋葉作春肥。”
是啊,死亡並不是終點,或許那是另一個起點。
“冬天來了,春天也就不遠了。”
方證口乎佛號:“施主所言大善。”
河南的雪,比起江南來,早的太多了,也厚實的太多了。下雪的聲音,你聽過嗎?就像生命悄悄離去。
下雪了,今年的雪很大,天氣也冷了不少。除去早課,少林寺上下都不怎麼願意出來活動,當然也有例外的。這麼冷的天氣,若是換在其他地方,林昊倒是願意攜友幾人,溫一壺暖酒,烤一隻肥羊,喝一杯酒來舞一劍。
可惜,這裡是少林。禁酒,也禁肉。無奈無奈。
突然,林昊想起了少林後山,那裡可有着自己豐富的回憶。想必自己離開這幾年,其他的弟子該不會這麼猖獗,大冬天的,就去山上打牙祭吧?養了好幾年了,今天少爺回來光顧你們了。小兔子,你可得養肥了。
後山上,此刻已經白茫茫的一片雪白,不過,林昊駕輕就熟的就來到了那幾個窩點。俗話說狡兔三窟,可事實上,有幾個窩點,因爲地裡位置的優勢,那些小傢伙總是鐘意那裡。而林昊,當年可是將少林後山給掃蕩了一遍。
如今物是人非,一踏上這片土地,他似乎就能懷念起那些熟悉的身影。他也感嘆這些年自己似乎忙碌了一些,可忙碌卻並不等於快樂。他發現自己失去的似乎太多了。
聽平一指傳來的消息,丫頭已經醒轉了,不過她聽到任我行和向問天都死了,性格一下子變了許多,也不像從前那麼跳脫了。當問起林昊時,平一指只說林昊去了少林,也不敢說林昊身受重傷。
還有一個消息則是,藍鳳凰似乎有接受丫頭的意思,雖然在信中她埋怨自己不該瞞着她。不過她卻沒有多說,因爲她已經從令狐沖那裡知道了過程,想想這任盈盈也不容易。可能藍鳳凰的柔弱被觸動了。有些女人,毋庸言語,只一個眼神,就知道她們彼此肯定是對手;但有些時候,毋庸言語,隻眼淚一流,她們立馬統一戰線。
林昊正往他原想計劃的路線行走,就在這時,突然間,一個灰白色的影子,唰的一下從樹叢裡鑽出來。好傢伙,夠肥的。林昊“嘿哈”怪叫一聲,便向那隻兔子撲過去,雖然如今他內力全失,不過練武這些年,倒是眼疾手快,一把便拉住了那兔子的後腿,他止住了兔子的掙扎:“小傢伙,你就認命吧。你說是把你紅燒了呢,還是弄些青菜來煮湯喝呢?”他將兔子兩隻耳朵拉住了,提起來,正要走。卻見兩個小和尚從樹叢裡鑽了出來,他們鼻子耳朵凍的紅紅的,臉上卻紅彤彤的,哈着熱氣。一看到林昊手裡的兔子,眼睛便亂轉。
林昊似乎在哪裡看到過這幅樣子.。是了,當年,這個小和尚的樣子,和自己被抓住時的模樣倒是像極了。他一見這樣子,便忍不住想逗逗他們:“小和尚,你們是哪個師兄的弟子啊?不知道做和尚是不能吃肉的嗎?吃肉是要下地獄的,到時候連佛祖也不會保佑你。”
小和尚似乎有些害怕,林昊覺得他們不會承認,但是林昊想錯了,這兩個小和尚當時就朝着西方跪下了:“佛祖在上,小和尚不是要吃肉,只是這兔子的腿被樹枝刮傷了,小和尚只是想替它包紮,沒想到讓這位施主誤會了。”林昊聽完,一看,那兔子的腿上確實有斷了一截的紗布,想必是奔跑過程中拉斷了。
“小和尚,你心地還挺好。看你那麼瘦,怕是營養不良。這兔子這麼肥,我一個人吃不完,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吃,就當補一下身子。”林昊誘惑道。
可哪知小和尚不領情,聽說林昊要吃兔子,急了,一伸手,就將兔子搶了過來,林昊一時間沒注意,沒想到這小和尚這麼大膽子。剛要動手,另一個小和尚卻上前對林昊道歉:“對不起,施主,你不能吃這兔子,我看它肚子滾滾的,它的肚子裡應該懷了小兔子。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和尚今天救這兔子,是給施主積攢下陰德。否則小兔子還沒出生就被吃了,到了閻王爺那裡可會說施主的壞話。”
林昊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和尚,年紀雖小,不過護着後面那個同伴,一步不讓。後面那個小和尚,倒是趁機將沒包完的紗布繼續包完,那兔子到了他手裡,也不掙扎了,它難道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嗎?
“好吧,好吧,看在你們兩個小傢伙的面子上,今天我就不吃這兔子了。”林昊拍拍手,撣了一下衣裳,“沒想到我林大少有生之年居然會因爲一隻兔子懷孕了就不吃它。”他轉過身去,卻不料那兩個小和尚提着兔子就跑了。
林昊對那兩小傢伙挺感興趣,故意壓低了腳步跟在後面,卻不料看到那兩個小傢伙熟稔的架起了支架,又生起了火,一人還大叫着:“這兔子好肥啊,肯定很好吃。剛纔那人真是個傻瓜。大冬天的,兔子怎麼會懷孕呢?這傷口,還是咱們追兔子,它才撞傷的。”
“都是你這個笨蛋,用紗布把它兩隻腿綁了,也能讓它跑掉。”
林昊躲在一邊看着這兩傢伙熟練的樣子,他們一邊數落自己,一邊烤着兔子,倒是愜意的很。
眼看着兔子烤的差不多啦,林昊邪惡的笑着,從一邊走出來:“你們兩個小傢伙是不是皮癢啊,敢耍少爺我。”
那兩小和尚小眼睛瞪着大大的,怪叫一聲跑開了,一個拉着只記得跑,另一個卻大喊一句“停。”然後問跑在前面的那個:“我們爲什麼要跑?”前面那個道:“要是他告訴師傅,我們會受罰的。”後面那個道:“我們怕受罰,難道他不怕嗎?”前面那個道:“他又不是和尚,吃肉也不怕罰。”後面那個摸摸小光頭,不明白:“他不是和尚,就是俗家弟子。少林寺裡沒別人。俗家弟子可以吃肉嗎?”前面那個搖搖頭。
兩個小和尚似乎不甘心,又跑了回去。看見林昊大口大口咬着兔子大腿。那金黃的油滴掉在燃着的木頭上,滋滋作響。烤肉的香味飄出好遠好遠,兩個小和尚饞在嘴裡,肚子又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一下。
後來實在忍不住了,那兩小和尚見林昊俊秀好看的樣子,覺得應該沒什麼殺傷力,直接就跳了出來,“嗚哇”大叫一聲,跑上去搶走了餘下的兔子肉,蹲在一邊開始啃起來。
林昊擦了擦手,也不在意,他感受着這一切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隨意折下了一根枝條,就那麼舞動起來,隨風而去,隨風而來。他的招式很慢,就像一個在寒冬風雪裡行走的老翁,走幾步,歇一會兒,又迎着風雪往前。
他不知道終點在哪裡,因爲大雪覆蓋了一切,只知道再往前走幾步,就會到家了。他的劍似乎感到越來越沉重了,天氣也越來越惡劣,風雪下的更緊了,老翁似乎要倒下了,他的劍也停住了。
忽然老翁聽到一陣犬吠,然後又見炊煙裊裊,到家了,再走幾步就到了。他的心放下了,腳步也輕快了不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說不定家裡正煮好了熱湯等着自己。林昊的劍也快了,但是那快絕不是爲了殺人,他似乎找到了希望,正是那一點,迎着他的劍往前,他的劍不再像從前,如驚濤駭浪,讓人至身其中,便感到驚心動魄,一不留神便要銷燬。他的劍此刻雖冷,卻是愉悅的。
老翁到家了,在整個冬日裡,他還有一處暖屋,他準備了充足的糧食過冬。外面的天氣雖冷,裡面的心卻是熱乎的。他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嚴寒。轉眼間,冬去春來,積雪融化了,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他們說那是小草鑽出地面的動靜,仔細一聽,那不正是生命的氣息嗎?林昊的劍動了,如冬日暖陽,春雨潤物一般,看到的卻是生機,不再是一片灰暗的殺意。
兩個小和尚此刻呆住了,他們傻傻看着林昊的劍,有一個小和尚突然哭了,他說他想媽媽。另一個小和尚安慰他,他沒見過媽媽,因爲他從小就是被師傅撿來養大的,不過他能感覺自己心裡突然很開心,很開心但是卻想哭,這在平常是矛盾的,可是這一刻,卻是那麼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