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蝕日之刃的考驗（四）
“這是怎麼回事。”一面緊緊拽着玉蓁蓁，冥赤一面黑着臉望向鬼王；如今這裡的情況早已不在任何人控制之內，這一次接受蝕日之刃的考驗，也是聶星旭自己答應下來的。他通過還好，若他無法通過的話——冥赤已經不敢想象自己面前的這個玉蓁蓁會變成什麼樣子。
凌皓傑才離去不過一日工夫，又要接受一直奮戰的夥伴以這樣的方式離去；饒是自己那顆仙人的心，怕是也經不住這樣的重擊。冥赤能感覺到除了一直向前的力量之外，玉蓁蓁渾身上下都發抖的厲害——她不止是失控，而且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那個結局。
鬼王搖頭，對冥赤道，“他雖然並無氣息，但是魂魄並沒有消失；怕是此時正在受着蝕日之刃的考驗；能否通過，就看這一次了。”
“現在，就現在，快讓聶公子離開那個什麼考驗！”玉蓁蓁轉過頭，矛頭對準了鬼王，完全不復從前那個溫婉有禮的她；現在的鬼王在她眼中就像是被追債者一樣，她簡直恨得咬牙切齒——儘管這一切和鬼王沒有什麼太大關係。
這不是鬼王第一次見玉蓁蓁了；可他卻還記得第一次見玉蓁蓁的時候。彼時的她，怯懦、謹慎，又帶着些許的溫柔，言談舉止彬彬有禮，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閨秀之風。第二次再見時，面龐上已然有了些被磨礪的面具，一顰一笑小心翼翼，不過不變的依舊是那種令人舒心的禮節、還有那張巧嘴。可再瞧如今，儼然已經完全的變了個人一樣，簡直讓鬼王認爲玉蓁蓁體內的靈魂已經再度更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想歸想。鬼王還是耐着性子，語氣卻無法掩飾其內心已經帶着的慍怒，“只要考驗開始，什麼時候結束便是劍靈所決定；放不放土靈出來，同樣也是劍靈的抉擇。建築這道電擎雷界，不過是爲了怕劍靈暴走而保護你們，火靈。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還望你燒添些煩亂！”
“別說了。”玉蓁蓁還想說什麼，卻被冥赤的手捂住了口；她回過頭，蹙着眉頭望着冥赤。眼中已然滿是淚花。冥赤搖頭，儘管心疼，卻依舊沒有鬆開，只是輕聲對她道。“當初既然已經選擇了相信聶星旭，就一直相信下去。況且鬼王說了。聶星旭的靈魂還在。只要靈魂還在，他就有勝利的可能性。”
“不錯，”風花飛緊緊攥着拳頭，眼神死死盯着電擎雷界內轟然倒地、依舊一絲氣息也無的聶星旭。“現在的聶星旭已經與從前不同，我們是他最親密的夥伴與朋友；如果連我們都質疑他的能力，他還有什麼信心去戰勝劍靈！”
玉蓁蓁逐漸的不再那麼掙扎。冥赤的話與風花飛的話聽在耳中，終於讓她逐漸冷靜下來。就連風花飛這樣桀驁不馴的人都已經把朋友這個字眼掛在嘴邊
。冥赤雖然看似不在意，可是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在說明着，他一直擔心着聶星旭。這麼久的生死與共，締結了他們四人之間無法斬斷的友誼。玉蓁蓁也不願拉大家後腿，深深吸了口氣之後，對着冥赤點點頭；冥赤見玉蓁蓁已經不再那麼衝動，這才鬆開手，但聽玉蓁蓁開口道，“既然上仙和大師兄都這麼說，我也同樣相信聶公子！畢竟從頭到尾一直相信着聶公子的，就是我，這個時候我怎麼能掉鏈子！”
“嗯。”冥赤點點頭，總算一顆心落回肚裡；只不過望向電擎雷界中的聶星旭時，心卻又提到嗓子眼兒；儘管說着信任，可是信任容易，聶星旭到底經歷了什麼，他們完全不清楚；也不知道聶星旭到底怎麼樣了？
聶星旭眼見着在劍靈雙手張開的工夫，他的身後，那片廣袤的大地忽的完全被鮮血浸染；黃土地已然變成了紅土地，那股嗆人的腥味就那樣鑽入鼻孔，讓他幾欲嘔吐。就在聶星旭不知道劍靈究竟想做什麼的工夫，忽的發現那紅土地下開始有一隻只的手伸了出來，隨着那手一起從土中出現的便是整個人影；那些人影無一不是渾身浴血，有的身體殘缺，都在一聲聲的呻吟着。聶星旭整個人都呆住了，這聲音何其耳熟，正是當初剛剛進入蝕日之刃時，他腦海中響起的那些村民的聲音；而那些人影中，也完全都是曾經熟悉的人羣，是他小時候生活着的那個村子所有被屠殺的村民！
“劍靈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鋪天蓋地的回憶席捲而來，讓聶星旭有些招架不住；而當那些痛苦的呼聲真實的出現耳旁、那些殘缺的靈魂那樣的鑽入眼簾，聶星旭忽的有些渾身顫抖，那是止不住的顫抖。
“本尊對於你的考驗，”劍靈抱着膀子，冷冷的升入半空，後聲音再度傳入聶星旭耳中，“你要知道，本尊是兇靈，能夠使用本尊的力量，如果你本身惡，是無法招架的。這些都是你曾經的親人朋友，這裡，本尊將靈體的一部分化爲刀刃，”說到這的工夫，一柄寶劍從天而降，帶着金色的光芒；聶星旭擡頭一望，那刀刃上滿是密密麻麻的雕刻符文，與蝕日之刃有着異曲同工之效；劍靈的聲音再度傳來，“你便用這柄刀刃來讓本尊看看，你究竟有多惡。這些人曾經受巨大痛楚而死，死後化爲怨靈，下降地獄；鬼王鑄蝕日之刃，纔將他們從地獄扔進劍冢。如今他們都是本尊的玩偶，現在，本尊將他們的生死大權交給你。聶星旭，讓本尊好好享受一下這個過程，讓你體內的惡最大的釋放吧！”
“劍靈大人，您……的意思，是，是要在下將他們……”聶星旭一直靠長笛支撐身體，幾乎碰都不敢去碰那柄從天而降的刀刃；他搖着頭，自打進入蝕日之刃後，第一次有了退意，“不。他們已經死去，而且已經死的很慘，在下怎麼能再度將他們……”
“殺死”兩個字，聶星旭說不出口；畢竟他那最兇狠的第二人格已經無法安全被壓制，如今他是完完全全由第一人格操控，實在無法做出那些傷害人的事情。劍靈的聲音再度傳來，帶着些輕蔑。開口道。“殺人怎麼了？人又有什麼不同？在本尊眼中，人與花草樹木、以及這世上所有有生命的物體都是一般的；爲何人可以吃肉、可以吃植物、可以大肆砍伐樹木、可以摘花踏草？這難道不是傷害生命嗎？聶星旭，別自命清高了。你不知道曾經傷害了多少條生命，如今，你只要看破這一點，達到最大的惡。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本尊知道你體內埋藏着另外一個你，那是本尊看到的最惡的存在。聶星旭。釋放他，讓本尊好好瞧瞧！”
“不——當初爲了壓制第二人格，我們付出了很多；如今，我是如何都不會釋放他出來的！”聶星旭使勁的搖頭。又是一陣眩暈；剛剛受了劍靈的一擊之後，他的身體就像是風中的落葉一般，已經是殘敗不堪。
“那你就等死吧。無聊，還以爲土靈聶星旭是個什麼人物呢。嘁。”劍靈有些不耐煩的一揮手，後翹起二郎腿坐在半空中的烏雲之上，低低的俯視着大地。而與此同時，那些怨靈忽的將視線完全轉向了聶星旭，並且張牙舞爪的衝着聶星旭而來，意在將聶星旭撕成千塊萬塊——不，他們只想要看到別人的死亡，他們內心滿是怨念，必須要看到鮮血，才能夠稍稍得到平復。
“好痛啊——你來替我們承擔這份痛苦——”
“殺了你——殺了你——然後把你大卸八塊——”
聶星旭很快便被那些曾經的親人與朋友們包圍，看着他們已經紅了的雙眼，那股巨大的血腥味再度將聶星旭包圍；他依舊以長笛支撐身子，悲天憫人的看着這些曾經的舊相識；他甚至記得，自己小時候在村長家頑皮的以雷咒毀壞小半個園子、村長那哭笑不得的樣子；還有隔壁伯伯總是笑眯眯的拿一些自家的菜來給貧苦的他們吃……
那都是有恩與自己的人啊，如今怎麼能再度殺了他們？曾經沒有救了他們，自己已經滿心愧疚；如今再度面對他們，即使是這樣的狀態，可聶星旭還是落了淚
。
“哼，嚇哭了麼，卑微的人類，”劍靈不屑的聲音再度傳來，聽起來是那麼刺耳，“聶星旭，兵刃就在你眼前，你現在砍了他們，還來得及。”
聶星旭卻好像完全聽不到劍靈所言一般，在他被已經走到眼前的村長一把推倒在地，後感覺到有牙齒在自己身上到處撕咬；他忍着痛，眼淚在眼圈裡打轉；他開口，卻並不是喊痛、也不是求饒，而是曾經在妖族看到過的大悲咒——據說那大悲咒是妖王伏暉與神州大地幾經輾轉，才於一寺廟主持舍利下發現，有着度化靈魂的祈柷作用；曾幾何時爲葉靈芸祈禱的時候，他一直念着這首大悲咒，希望葉靈芸那些失去的靈魂能夠重新回到她的體魄之內，這樣的話，即使應粼死去，她也不會變成植物人了。
而如今，聶星旭忍着全身心的疼痛，爲那些怨靈念着大悲咒，希望他們的靈魂得以迴歸安寧；就算已經在這蝕日之刃內，永遠無法離開，也希望他們能夠居於樂土，即使所居之處並非樂土，但只要心中有愛，便已經處處皆是樂土。
劍靈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些本來一直在聶星旭身上撕咬着的怨靈們身上開始散發出一陣陣的黑煙；隨着黑煙的散去，他們恢復了初始的模樣；他們不再渾身浴血，不再是殘缺之人，而是一如生前那般、乾淨且純淨的靈魂。他們呈圓圈狀散開，將已經被撕咬的血肉模糊的聶星旭圍在最中央，後打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星星點點的金光，全部注入聶星旭的體內……
聶星旭一直到意識消失，也念着大悲咒；當他再度睜開眼，看着周圍曾經熟識的親人朋友們都或微笑或慈愛的望着他，他一下便淚流滿面。掩口掩飾失態的工夫，聶星旭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力氣又恢復了；身上本該千瘡百孔的，可如今，竟是乾乾淨淨的，不但沒有什麼鮮血，竟是連傷口都沒有。
“旭兒，你長大了，看到你這樣懂事，且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善良，我也放心了。”隔壁的伯伯開了口，他還是如同以前那般眯着眼望着聶星旭，面上滿是慈愛的微笑。
“是聶小弟你救了我們，”從前聶星旭最好的夥伴王小平嘻嘻的笑着；他還保持着小時候的姿態，其實背後鼓搗聶星旭以雷咒毀了村長家小半個果園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想不到聶小弟真的變成不得了的修仙士了呢。”
“沒再給別人添什麼麻煩吧？”這次開口說話的，是村長；村長還是留着之前的一小把白鬍子，瞪着圓圓的眼睛；不過問完這句話之後，村長卻和隔壁伯伯一般，笑的眯起了眼睛，“不過真好，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大家……”聶星旭眼淚刷刷往下掉，這少部分是因爲感動，而多部分是因爲——他眼見着周圍的一圈村民開始由腳向上的消失，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也知道，一定是這些村民用力量救了他，但是最後，他們卻要消失了。
“哈哈，聶小弟雖然長大了，卻還是愛哭鬼，”王小平捧腹而笑，一如從前一般，“別哭啦，能夠再和你見一面，我倒是心安了。你完成了你的夢想，真好！”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聶星旭，勿忘初心。”村長對着聶星旭擺手，已經作了告別的姿勢。
“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愛惜自己的生命。旭兒，你該知道，伯伯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的。”最後，隔壁的伯伯還是老淚縱橫，“能再見旭兒一面，已經是上天給老頭子最好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