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葬禮
風瞿離世的這一日,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先是電閃雷鳴,狂風呼嘯,大雨傾盆;後雨勢逐漸走小,淅淅瀝瀝的,成了綿綿細雨,卻一直沒有停過。
應風瞿生前之願,是要火葬,將骨灰收盒,葬於峨眉山逍遙派,那是他此生最愛的地方,因爲他在那裡遇到了他最愛的女子;儘管天降大雨,可玉蓁蓁依舊圓了他這個心願——在妖族最大最寬闊的廣場上,讓一干修仙弟子拾了有些溼漉漉的樹枝,搭起了一個小牀;妖族的衛兵們以及聞訊而來的遠古雷氏子民爲了表示對風瞿的尊敬與懷念,自發的紛紛在小牀邊上獻上站着雨露的鮮花;風瞿就那麼安詳的躺在滿是鮮花的樹枝塌上,嘴角掛着微笑,好像遇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一樣。
所有修仙一派的弟子遠遠的圍着,雙膝跪地,來送風瞿最後一程;妖族衛兵與被救回的遠古雷氏一族子民則單手放於胸前,低垂着頭,站在修仙弟子的身後,同樣表示着悲慟的心情。距離風瞿遺體近一些的,便是餘下的兩派掌門丁嘯與江天青,各門派護法弟子與長老,五靈中的火靈玉蓁蓁、水靈冥赤和風靈俞樾——即使親密如雲朵、於三文、凌皓傑,都沒有得到接近遺體的資格,只是在修仙弟子的前排,遠遠的看着而已——最後,便是風瞿此生最愛的女子,方泠芷。
玉蓁蓁能夠站在這樣的位置上,不是因爲她身份有多高——畢竟這些曾經的仙族、鬼族三皇子、地位僅次於掌門的護法弟子、妖族的公主也是風瞿最愛的女子中,看起來屬她輩分最爲低微——而是因爲冥赤要求水火聯合才能營造巨大的結界,將整個廣場包圍起來,外層由冥赤的水結界融合雨水,內層由玉蓁蓁的火結界來烤乾潮溼的地面,而且經過這樣長時間的融合,冥赤與玉蓁蓁的水火雙人法術已經修煉的有聲有色,這個時候是最能發揮其威力的。
在玉蓁蓁與冥赤的合力下,水火結界很快造好,淅瀝淅瀝的雨水全數被阻隔在外面;而經過玉蓁蓁火結界的作用,廣場上的地面逐漸的幹了起來。方泠芷手握落玉瞳焰,靜靜的立在風瞿一旁,臉上爬滿淚痕;俞樾微微伏了身子,看了看那些樹枝,後起身對方泠芷淡淡道,“可以了。”
方泠芷緊緊攥着落玉瞳焰,因爲一直被方泠芷的血所餵食,所以落玉瞳焰上流動着的紅絲尤爲顯眼,並且紅的發亮;將落玉瞳焰放於嘴邊的時候,方泠芷好像舉着千斤頂一樣,渾身如今沒有一絲力氣;合上眼睛,方泠芷一再對自己說着要堅強,自己能爲風瞿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或許就是這個了。
悠揚的簫聲傳出的同時,方泠芷整個人好像都沐浴在烈火之中,但見幽靈一般的火焰從地底而起,逐漸拼湊成一個女子的身形,看起來與方泠芷到死頗爲相似;那火女邁開步伐,隨着方泠芷的簫聲而舞,羅裙鼓起,繞着風瞿跳了半晌,方纔騰空而起,後輕輕的落在風瞿身上。
方泠芷的簫聲逐漸緩慢下來,帶着一種悲涼。那火女整個伏在了風瞿的身上,後身形消散,火焰直接融入風瞿身上,很快的,樹枝噼裡啪啦的燃了起來,安詳的風瞿,連着那些沾有雨露的花朵,都在烈火中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玉蓁蓁扭過頭,不忍去看那場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心變得太過細膩和感性。低垂下頭,她喃喃着,“銀牀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採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冥赤與玉蓁蓁離得最近,聽得她口中喃喃着這些他並不能聽懂的話,便微蹙了眉頭,開口道,“人死不能復生,莫要胡思亂想。”
“我並沒有胡思亂想,我只是感慨,”玉蓁蓁依舊低垂着頭,不敢去看風瞿在烈火中那安詳的樣子,“掌門對方師叔這份至死不休的情誼,世上當真有這樣癡情的男兒。”
“這還不是胡思亂想,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冥赤的話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
玉蓁蓁默默點頭,倒是不再開口;不過鼓起勇氣,儘量錯過風瞿,目光中難掩憐憫的望着方泠芷。但見方泠芷就算閉着眼,眼淚卻還是不停從眼角滑落,風瞿在被焚燒着的同時,她又以火雷神符幻化火女舞姬,圍繞着風瞿在一旁舞着。風瞿生前最愛美,方泠芷如今唯一能爲他做的,就是讓他在死去,也是最最唯美的一個。
低低的嗚咽聲始終在耳旁盤旋,江天青難過的險些兩度昏厥;不過風瞿還是在一個時辰時候,化作了一捧骨灰,被護法弟子捧入壇中,以蠟封口,後就那麼定定的捧着,恍若隔世。俞樾上前,示意修仙一派不該一直將時間荒廢在此,與其懷念不如回去好生修煉,爲最後一戰做準備,也不算辜負了風瞿的這一番苦心。
難得俞樾都說了這樣的話,冥赤與玉蓁蓁便收回結界,當小雨重新落在每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大家都明白了自己肩膀上的重任;風瞿的離世固然讓人悲慟,可是腳下還有那麼遙遠的路,他們不能停下,風瞿也不會想看到他們就這麼停下。
各樓的長老分別帶着自己的弟子回到居所,離去時候背影已經挺拔了不少,或許意識到必須學會的堅強;雷致、雷風和雲朵攙扶着就連走路都連連跌倒的方泠芷回去她的宮殿,而凌皓傑和於三文則跑到了玉蓁蓁、冥赤和俞樾面前,氣氛一時間變得沉默。
“回去吧。”最後,還是冥赤發了話,後他自行往妖族大殿方向走;俞樾一言不發的拉着於三文的手離開,綿綿細雨中,唯獨剩下了玉蓁蓁與凌皓傑兩個。
凌皓傑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儘管已經溼噠噠的,還落着水,依然舉到了他與玉蓁蓁的頭上,心疼道,“蓁蓁,我們也走吧,不然你着了涼就不好了。”
玉蓁蓁卻不知爲何一動不動,在原地呆了半天,才側過頭,目光中帶着一絲慚愧道,“皓傑,其實營救方師叔與雷氏一族的事情……我並非故意隱瞞,只是……”
“傻瓜,我又沒問你這個。好了,別說了,我們快走吧。”凌皓傑不以爲意的搖搖頭,他本該笑笑讓玉蓁蓁放心的,只是風瞿的離世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打擊,所以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皓傑,我知道你很難過,”玉蓁蓁的手撫上了凌皓傑的臉龐,看着他哭紅了的眼睛,玉蓁蓁嘆了口氣;凌皓傑很小的時候就到了逍遙派,被分到了破天樓,菩提子看重他,風瞿也待他極好,素日裡凌皓傑就總在她耳邊說着風瞿就是他最嚮往的樣子,他想變成像風瞿那樣的男人。可如今,風瞿離開的這麼突然,凌皓傑又因爲被冥赤凍在外面而錯過了見風瞿最後一面,他現在的心情一定是難過至極,“你已經很優秀、很好了,掌門會以你爲傲的。”
“真的嗎?”凌皓傑忽然轉過臉望着玉蓁蓁,雙眼再度充盈淚水,後混着雨水一起滾落下來,“我已經是……像掌門一樣的男子漢了嗎?”
“是的,是的,你一直都是,”玉蓁蓁連連點頭,仰頭的工夫,雨水滴落眼中,再流出來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了,“我的皓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和掌門一樣優秀的好男兒。”
“那……真是太好了,真的……”凌皓傑捂住嘴,忽然就哭的不可抑制;他蹲下身子,又抱住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身子抖的根本控制不住。玉蓁蓁心裡也難過,忙跪在地上,將凌皓傑抱在懷裡,拍着他的背一直安慰。兩個人就這樣在漸大的雨勢中,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相濡以沫。
“蓁蓁,你好溫暖……”凌皓傑擡起頭,看着玉蓁蓁,紅紅的眼睛,凍得發紫的嘴脣,看起來可憐極了。
玉蓁蓁微微低垂下頭,捂住凌皓傑的雙眼,後將自己的脣貼住了凌皓傑的。四脣相接的那一瞬間,好像天和地都靜止了,就連雨珠都靜止原處,世界之大,唯獨剩下他們二人。
遠處的檐廊下,冥赤手臂上掛着一件披風,就那麼靜靜的站着;而冥赤的肩膀上,立着同樣一言不發的默大王。傾盆大雨中的那雙戀人依舊眼中唯有彼此,冥赤站了許久,冷哼一聲,對默大王道,“你總是做這樣多餘的事情,若是被俞樾看到,又不知道要說出多少我的不是了。”
默大王尾巴左右晃了晃,後酸酸道,“她若是病了,你我不是更多事。”
“懶得管她。”冥赤將披風放在檐廊中的鼓凳上,後一斜肩膀,讓默大王跳了下來,方纔回身離開道,“你若想去,自己去吧,我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