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潮如期而至。
卷着黃沙,鋪天蓋地而來,然後一頭創死在城外的天幕之上。
與獸潮相比,蟲潮雖然看着嚇人,但其實威脅性遠不如前者。
強大的種族佔永遠據最好生存之地,而理論上來講,這些蟲子應該是被那些妖獸趕到大漠這鳥不拉屎的黃沙大漠中來的。
鋒銳的刃腳、堅硬的甲殼、死而不僵的特性都是屬於蟲妖的可怖,但這些可怖都無法遮掩它們軀幹纖細的弱點。
一旦將軀幹表面的甲殼給破開,那蟲子距離死亡也就是時間問題了,因爲他們沒法癒合甲殼,或者生命力無法支撐起甲殼癒合的漫長週期。
可此時,蟲潮數量已然彌補了這個缺陷。
天幕與蟲潮的第一波接觸很快便結束了,鎮西府城地勢險峻,西面唯有一條百丈棧道鏈接着千棘峽兩側,無數的蟲屍掙扎
而那些死去的萬千蟲屍在滾落至萬丈深淵之前,便被後續到來的蟲妖分食殆盡。
而很快,那些匯聚在城牆之下想要聚衆逼迫當局者開城門的人便見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蟻附攻城。
起初,高聳巍峨的城牆遮擋住了他們的視野,他們只能依稀聽到城外一些窸窸窣窣的爬動聲隔着城牆傳來。
未等太久,窸窣變得密集,蟲鳴尖銳刺耳,伴隨無數令人牙酸鑿擊聲,第一頭攀附在天幕之上的蟲妖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緊接着是是第二頭,第二頭,第三頭,直到半邊的護城天幕盡數被蟲潮覆蓋。
成千上萬的蟲子附着在陣幕之上,它們密集而窸窣的蠕動着,不斷沿着天幕繼續朝着四周蠕動蔓延着,鎮西府的天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
而當最後一縷陽光被蟲海吞沒,那些在暴亂中被點燃的建築羣就變得格外扎眼,由施暴者興奮的怒罵與受害者驚恐的呼喊所交織的鎮魂曲也在這一刻停滯。
暴徒齊齊的擡眸望向了天空,但他們卻已然看不見曾經的蔚藍天穹。
能看到的,
只有那附着在天幕之外目含貪婪,注視着城內一切的無數血紅複眼。
“喂喂!你們快看天上。”
“那些東西是什麼?”
“蟲獸?”
“爲爲什麼會有這麼多蟲獸?”
“哈哈哈,怪不得那些鎮西軍要撤走,原來是知道這些蟲子來了,先跑路了啊.一羣慫蛋!”
“鎮鎮西軍呢?!那些狗娘樣的兵痞呢?”
“他媽的,那些軍隊是吃乾飯的嗎?看不見那些蟲子嗎?!”
當真正的絕望來襲,原本期待秩序崩塌的暴徒這一刻反而開始渴求秩序維護者的守護。
但在祈求無果之後,於那怒罵與哭喊之中,更大規模的暴動開始了。
一棟棟民房被點燃,守序的百姓被他們從家中拖出斬殺姦淫,徹底沒有了顧忌的暴徒開始肆意釋放人性之惡,進行着他們人生最後的瘋狂
“長天,城內的這些暴動真不管麼?”
薰香嫋嫋的軍樞堂內,李君武的聲音帶着一絲遲疑。
當暴亂橫生於城內之時,府衙之內依舊一片歲月靜好,在幾批不長眼的傻子因衝擊衙門而被屠殺殆盡之後,便沒再有暴徒敢到府衙周邊晃悠。
聽到聲音的一瞬,許元睜開了閉目養神的眼眸,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
“不管。”
李君武略微蹙眉,反駁:
“如今城內能夠發生暴動,完全是因爲第二鎮全軍被我們調回了府衙,不然鎮壓那些沒有組織的暴徒三個曲的兵力便足夠了。”
許元的聲音冷血般平靜:
“君武,事情皆有輕重緩急,我並非是不願你派遣軍隊前去鎮壓,而是那些暴民所造成的損失不值得我們去冒險。”
李君武不解:
“三個曲的兵卒並不會影響大局,何談冒險?”
“你忘了麼?鎮西軍可能存在的叛徒尚未拔除乾淨。”
許元不急不緩的說着,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陳述着事實:“讓你下令使第二鎮急行軍回府衙,一是爲了整合動盪的軍心,二是爲了清空城牆。”
說到這,許元眉頭略微蹙起,肅聲說道:
“鎮西府是我遭遇的第三次守城戰,前兩次城防危機的開端便是有人從城內攻擊城牆,致使城防陣紋受損,哪怕抽中叛徒外出的機率很小,我們也不能冒險派人出去,必須將他們都放在眼皮子底下。”
“派遣修者前去監軍,不就好了?”李君武輕聲道。
“派誰去?我這邊的人手都已經派去監控城牆陣紋,你那邊能夠確認忠誠的人除了金統領以外,應該就只有麟狼了?但你確定讓那條蠢狗過去不會製造更大的混亂?”
“那就這麼看着那些暴徒姦淫屠戮其他人?”李君武撫於案桌的手略微攥緊。
“.”許元。
從純粹的利害關係出發,在這種關鍵的節骨眼上,處不處理那些暴徒其實並不重要。
參與暴亂的暴徒人數不到城內總數的半成,且其中十之五六都是凡人,更何況那些精蟲上腦的混賬還會失了智的聚衆去衝擊高門大院,意圖憑藉人數搶掠那些有着修者庇護的豪強。
即便任由他們亂搞,也頂多只會造成幾個街區毀滅,與整個鎮西府城安危相比,這個代表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許元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現在主要的問題不是那些暴民,而是天幕上那些攀附着的蟲潮。”
“那些蟲潮攻不進來,以現在陣法的耗能速度,城內的源晶儲備至少可以撐上一旬的時間,但若不去管控那些暴徒,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說到這,李君武眸子略微睜大,聲音帶上了一絲嚴厲:“長天,這裡是邊境府城,大部分來此之人都是亡命徒!”
“.”
看着好胸弟的油鹽不進,許元下意識的升起了一抹不耐。
確實。
即便派兵過去鎮壓,給予叛徒損傷城防陣法的機會微乎其微。
但萬一受損了呢?
他們現在本來就是在走鋼絲,容不得任何差錯。
屆時城內百萬人將會死於六聖謀劃,府城毀滅的連鎖反應更是大到令人無法承擔。
這種選擇題,真的很難做麼?!
“李君武,慈不掌兵,你.”
許元想要何止李君武的幼稚,但話出一半,卻因她細長眼眸中的所閃動的情緒而愣住了。
那是一種熟悉的情緒,那是曾在他眼中出現過的情緒,也是屬於一種作爲人應有的情緒.
“.”
袖袍下的手略微攥緊,許元仰起頭用力的按壓着眉心,長嘆一聲:
“算了,此事我會安排人去做的。”
而話落之後,許元便沒再吭聲。
李君武看出他生氣了,抿了抿薄脣,施施然的從案桌後起身來到他的身旁站定,然後順着他靠椅俯首坐下,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細細倩聲問道:
“喂,你有必要這麼生氣麼?”
許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的說道:
“想問我怎麼處理那些暴民就直說,司子鏡和黃施維不可能離開城牆範圍,他們得防備一切想要接近城牆的人,這是底線。
“不過這場蟲潮雖然帶來了城內的暴亂,但也將城內那些想要出城世家大族,各類大型商會推到了我們這邊,有這些蟲潮,他們不會再想着出城,而我就準備讓他們去處理那些暴民。”
“.”
李君武回憶了一下先前藉助城防陣法所見到的畫面。
那些世家商會,大型俠團之前可是有過沖擊城門的打算。
想着,她試探着問道:
“他們會配合麼,他們中的領頭人也可能是內鬼,而且我們先前不放他們出城,他們應該也會心有怨恨。”
“識時務者爲俊傑,總會有配合的人,即便他們都是宗門的人,也不會全都視死如歸。”
許元的回答也簡單明瞭。
大型俠團與世家商會都掌握着簡略的軍陣功法,哪怕其中幾個同意合作,也都能夠將城內的暴亂鎮壓下去。
一邊說着,許元伸手一把將半倚在自己身上的李君武推開,盯着她的眼睛肅聲道:
“李君武,這是最後一次。
“伱若真想統領鎮西府,那便儘快把你的婦人之仁給丟了。”
“.”
李君武紅脣下意識的張了張,想要出言反駁,但最終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許元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面部神色,將話題調回了正軌:
“現在我們還是來說說那些噁心的蟲潮該怎麼處理吧。”
“誒,噁心?長天你都這麼大了你還害怕蟲子麼?”
“.”許元盯着她沒說話。
“.”李君武笑容僵住。
李君武別開視線,小聲說道:“我我只是想開個玩笑,調節一下氣氛。”
一瞬忍俊不禁,不過許元並未表露,冷聲繼續說道:
“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宗門之人並不是指望蟲潮破陣,自從天幕被蟲子覆蓋,城防陣法的探查陣紋正在逐漸失效,他們想要的是讓我們與外界失聯。”
探查之法氛圍源炁與意魂兩種。
陣紋無法凝聚屬於生物的意魂,只能以源炁探查四周,而那些蟲子所分泌的某種信息素正在擾亂周遭的源炁與意魂。
整座鎮西府城正在失去對外界的一切探查手段。
換而言之,哪怕六聖齊齊出現在鎮西府城的近地低空貼臉蓄力開大,他們也無法藉助城防大陣探查到對方的動向。
李君武也沒再開口說話,沉吟了少許,淺聲說道:
“你是說,他們在逼迫我們將護城天幕轉爲殺伐之陣?”
“是。”
“可若轉變陣法,耗能會更快,且改變城防大陣的運轉紋路也會有一個巨大空檔期,除非我們不顧陣法損耗,負荷充能。”李君武沉思着提出建議。
“這倒是不必,我只是和你說一聲。”
“.”李君武。
擾亂源炁與意魂,並不代表能夠擾亂他的靈視。
這也算是許元的底牌之一。
“我有辦法穿通他們的屏蔽感知外界,若是他們準備一齊蓄力破陣,倒是可以將計就計,屆時我會通知你。”
說罷,許元利落的站起身朝堂外走去。
李君武下意識的問:
“你去哪?”
許元沒有回眸,揹着身沒好氣的罵道:
“你特麼剛纔不是說了要鎮壓暴亂麼?我不得去通知下面的人聯繫那些世家商會?”
“.”
李君武清眸閃爍片刻,輕笑着出聲: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現在可以調動護城陣法保護你。”
“.”
聽到這話,許元立刻於門檻前頓住了腳步。
李君武見狀以爲對方同意,輕笑着快步跟了上去,但來到他身旁之時,卻發現他正滿臉凝重的天幕之上那漆黑一片的蟲潮。
盯着看了數息,許元有些無奈的回眸望着她:
“看來剛纔許下的承諾我就遵守不了了。”
“啊?”
“還記得我剛纔說的話麼?”
“.”
李君武心跳加速:
“是將計就計那句?”
“對。”
許元舉目看着上空,感受着天幕之上,蟲潮之外那股洶涌的源炁波動,袖袍下的拳頭猛地攥緊,沉聲道: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