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節:魍魎之地(二)

簡單的事情乘以數量,就會變得複雜而又困難。

帕德羅西帝國於拉曼新曆1499年出版的《步兵入門》一文中如是記載軍隊數量與輜重的關係:“爲1萬2千名步兵,當準備最少650臺重型馬車;而爲3000名騎士,當準備300臺重型馬車。如是1萬5千人總計的隊伍,最少需要950臺重型馬車運載補給。騎士每人當攜帶至少兩匹馬換乘,而馬車應以10米間距隔開,如此規模隊伍,其隊首至隊尾足有23公里之長。”

帝國軍用的重型馬車是遠比兩匹馬拉的商用大型馬車更大的型號,一般是6頭馱獸作爲一組。這樣體積的重型馬車需要間隔10米距離才能保證安全,而近千臺馬車再加上一萬多的作戰人員,以鬆散長蛇陣型行軍隊伍本身都能拉出20多公里的長度。

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光看人數的話大部分人可能不會有什麼概念,但一萬多人的行軍陣線有20公里,意味着以這種陣型的話,兩個相鄰比較近的小鎮隊伍前端都已經到下一個小鎮了末尾還沒來得及出發。

當然此等規模的人數會作爲基礎單位的也就只有國力強盛的帕德羅西帝國。一萬多的正規軍對於小點的王國來說已經是舉國之力,那些動輒幾萬幾萬的戰役往往是由大量奴隸和徵召農民兵充數的,實際戰鬥能力與正規軍根本無法相比。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回到眼下。龍之介所率領的150人的隊伍正好是帝國手冊裡說的1萬5千人的百分之一,雖然他的構成稍微有些不同。150人的隊伍有100人是足輕而剩下的50名武士帶着60匹戰馬,另外是包括水車在內一共7臺馬車,50人的武士當中便抽出7人負責駕馭馬車。這樣的規模勉勉強強足夠維持隊伍本身的運作,此刻暫時加入的亨利一行也有自帶輜重,所以總的來說倒是問題不大。

十餘年的光陰,作爲過去華族的龍之介自身攢下的財富幾乎散盡,從麾下武士們的口中可以得知他們一開始是數倍於如今的人數。

只是有的人在追兇的過程中戰死,而又有人選擇逃離去尋求更好的生活。最終便一再縮減,只剩下這樣的規模。

時間是最要命的東西,日日夜夜追逐着捕風捉影的線索要找到自己的仇家,這樣的日子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即便是在以忠心作爲文化根源的武士階級,也終歸大部分還是心向和平安穩的日子。一時半會的風餐露宿尚可接受,十年光陰日復一日如此,是對精神的一種極大的折磨。

連龍之介自己只怕都已經不知道是否要持續下去,他會嘗試從亨利等人這裡套用信息也是這個因素。或許他當時期待着的是賢者告訴他叛亂並未發生,而所謂因爲叛亂三郎回到章州也只是無根據的推測,藉助這句話來讓自己終於放棄尋仇吧。

旁敲側擊不直接告訴,是因爲他不清楚亨利一行是否與三郎有所牽連。十年以上的尋仇,大抵他已經失望太多次又被背叛太多次,所以在約書亞建議之前,他寧可編造謊言而不是闡述事實。

一心一意追兇。夥伴背離,散盡家財,不考慮未來不考慮一切結束後該幹嘛,唯一的目標只有復仇。這樣的他,大抵早已是孤身一人吧。

交情淺就不應言深,不過是初來乍到,擺出一副老熟人的樣子語重心長不是賢者會做的事。對方要如何做他管不着,只是眼下方向相同能夠有個互相照料他們才暫時結伴,因此總的來說兩邊的隊伍還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和剋制,沒有直接混在一起。

龍之介的隊伍當中全是男性,且平均年齡在30以上,皆是壯年。這邊的隊伍當中年青的女性有好幾位,櫻當初走過去和龍之介交流關於三郎的事情時就有不少人用打量物品的眼光看着她,這也是不得掉以輕心的。

總而言之,維持着距離和警戒,兩邊的隊伍分別在竹林之下暫作休息。我們的賢者先生捧着一杯粗茶依靠在粗大的楠竹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而有幾個粗野的浪人本來提着一些吃食看樣子想過來搭訕的,和將近兩米人高馬大的賢者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對上的一瞬間,便悻悻地轉過頭回去了。

身後看着這一切的花魁沒忍住笑出了聲,自打昨天夜裡得知龍之介尋仇的對象是三郎以後,她就顯得有些沉默。

沼澤村當時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說是一段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女子在和人社會終究只是男人的附庸,里加爾的女性尚且可以握上武器成爲傭兵,或者戎裝上陣作爲騎士貴族。若有能力的話像是我們的賢者先生與洛安少女的故識瑪格麗特大小姐那樣管理一座城邦的巾幗英雄也完全可能。儘管出頭比男性更難,比例也更小,但她們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和人社會卻是不允許的。女子能取得的最高成就不過是像綾這樣空有知識的博士虛職——但就連這樣也是被認爲是邪道,大部分大家閨秀之間討論的關於未來的企劃就是嫁入足夠好的豪門並且成爲正室。這是這個傳統社會男女明確的分工,女性就應當溫婉持家。

女子無才便是德。好的女性應當沒有個人能力沒有主觀意見,只是一個漂亮的花瓶滿足男性的炫耀心理並且維持安靜,不抵抗,不頂嘴,不反抗男主人的權威。這是這個四千年的古國根深蒂固的思想。而博士小姐和花魁當初一經見面就產生了激烈的碰撞,正是因爲兩人的生存方式如此相近卻又如此不同。

她們都想憑藉自己的能力成爲獨當一面逆反潮流的存在,只是綾選擇的是忽視性別證明自己也能做到男性能做的事情,而櫻則是利用自己性別優勢以及男性的弱點爬上高位。

但這終歸只是波瀾萬丈的激流中投下的一顆小石子。

當藩地出現變動,花魁輕而易舉地便被拋棄了。

沒有自我價值的附庸,和平的年代裡可以視爲珍奇的玩物花大錢去追求討好,但終究不是必需品,遇到危機了第一時間便會拋棄。

這是一種對人的價值的徹底否定,而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在這個國家這纔是正常的。

她們是反常,與和人主流社會格格不入,所以只能與南蠻異邦蝦夷之流一同前進。

一個人,一場邂逅,把這些她本來已經盡全力忘掉的悲哀又重新掀了起來。

所以她沉默了,一直到瞧見我們的賢者先生默默的威壓把想來搭訕的浪人嚇跑才終於放聲大笑。

“我說啊,南蠻的傭兵小姐。”櫻又從背後抱住了正在維護武器的洛安少女,米拉趕緊把刀放下免得她被傷到。

“嗯?”白髮的女孩回過頭,雙眼純粹毫無雜質,櫻有些羨慕地看着她這無法被污染的雙眸。

“我可以對你老師出手嗎。”她這樣說着,然後看着米拉因爲這句話而目瞪口呆再一次放聲大笑。

亨利的舉動不是基於佔有慾,他並不像是小男生吃醋護住女友一樣趕跑那些前來搭訕的人。只是出手維護自己珍視的同伴。他不會像是那些和人的高位男性一樣宣稱自己對女伴的所有權來趕跑別人,行爲低調,卻是將其他人視爲人來對待的。

這種關懷是基於尊重和珍視,不帶有目的性和佔有慾。

但也正因如此,花魁纔會感到些許的寂寞吧。她粘着我們的白髮女孩戲弄着她,一直到旁邊的璐璐和綾也走過來爲止。

午飯吃的很是簡單,之前在紫雲購入的黃米消耗了不少且一直吃這種也有些令人疲憊。盛夏時節,能喝口湯水要讓人舒適不少。因此一行人今日所吃的便是從龍之介等人那邊換購得來的麪粉所制的麪條。

百多人規模的隊伍,龍之介一行那邊的輜重口糧雜得像是米麪雜糧店的貨架。因爲他們補給都是在小村小鎮的緣故,這些地方往往難以一次性大量獲得同一種類型的食品,所以只能有的東西就都要一點。

這種雜亂在互換物資時倒成了一個優點,負責燒火做飯的足輕二人在發覺裡頭有一袋麪粉散發着獨特香味時,立刻從明顯對它們沒什麼興趣的龍之介一行手裡將它要了過來。

高層出身的武士們並不懂得這是什麼,但底層的足輕卻一眼便能認出——這是摻了豆粕的麪粉。

新月洲上下統計的總人口以去年爲例總計有7000萬以上,這塊大陸雖然狹長但總面積實在不算小。一行人行走了這麼久到達的章州實際上也還只算中北部,中部都仍舊未到,更別提最爲繁華的南方。

如此衆多的人口又缺乏可以飼養牲畜的大面積平原,肉食在這個國家相對稀缺一事我們之前也已經有提及。因而大部分人獲得蛋白質的方法除了江河湖海中的魚類以外便是可以種植的大豆。

豆腐豆乾和以豆類製成的味增都是來源之一,但這裡頭最爲廉價的,恐怕還是摻有豆粕的麪粉。

大豆是撐起整個新月洲文明的基礎作物,某種程度上甚至比起水稻和小米都要重要。它富含油脂與各種營養,除了人畜食用以外另一個重要的作用便是榨油。

食油炒制煎炸是許多人無法抵抗的烹飪方法,而大豆榨油剩下的這些碎裂的渣滓仍舊含有相當豐厚的蛋白質。最爲廉價易得的這種原料是底層人民常用的米麪添加物,裝入布袋之後用木棒打成更加細碎的粉末,加入麪粉便可以做成含有豐富蛋白質的麪食。

負責做飯的足輕們將在紫雲購買的乾燥昆布放入湯水之中,這種沿岸出產的海藻除了過於深入的內陸地區以外許多地方都很常見。含鹽量足夠高且自身還帶有海帶鮮味的昆布曬乾以後便成爲了可長期保存的攜帶食鹽,精鹽畢竟不太好買,且容易受潮或者遺失。因此帶作這種高鹽含量的幹海帶,之後在需要使用時以小刀切成小塊放入湯鍋中燉煮,溢出來的鹹味和鮮味可化腐朽爲神奇。

放任昆布湯燉煮的同時出色的廚師們將帶有豆香味的麪粉打溼揉制,花了不短時間來回拍打碾壓揉搓使得口感地道均勻。而在處理完這一切後其中一人拿出了薄片廚刀以極高的速度切削,便把扁麪糰切成了大小相近的麪條——同時他又用手指捏了一小撮麪粉撒上去揉搓避免麪條之間互相粘連。

這一系列的操作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觀看,而隨着大火燉煮昆布湯的香氣逐漸瀰漫,也讓原本因爲燥熱而感到疲乏的衆人下意識地都開始吞起口水來。

燒湯,切面下面。澄金色的湯水透亮,鮮味和融入其中的鹽分足以補充夏日炎炎流汗所遺失的部分。而經過燉煮湯汁都入味的麪條飽滿又富有彈性,儘管沒有十分豐富的佐料和添加物,卻正因這種清淡才讓人在炎炎夏日之下胃口大開。

出色的廚師分工合作不過半小時的時間已經做好了整整一堆人的口糧,夏日炎炎之下行走了一上午疲憊不堪,卻在午間竹林乘涼大口大口地吃着湯麪。

飽餐一頓能讓人得到充分的治癒,心情不好旅途勞頓,只要記得按時吃飯人就總是還能走下去。

不過幾家歡喜幾家愁,亨利這邊吃着鮮香的湯麪,那邊啃着幹餅喝酒的龍之介麾下的武士本是十分滿足的,這下卻忽然覺得沒了興致。

一百多人的隊伍物資充足,遺憾的就是他們這邊卻沒有負責伙食的優秀廚師。

包括這袋豆粕麪粉在內,所有的米麪龍之介一行都是三三兩兩各自揉成麪糰然後在火遍烤成餅乾配酒水下肚,之前還能忍受這粗糙的口感,到這會一經對比不少人心理就不是滋味了起來。

10年以上的追兇光陰,隊伍裡稍微有點追求的人都已經離去。要能做得一手好飯那就得有些基本的追求,但這樣的人又怎樣忍受得了日復一日的風餐露宿。只有不拘小節能忍耐這種粗野日子的人才能繼續陪着龍之介前進,但這樣的人也顯然不可能懂得如何生火做飯。

略微複雜的心情最終演變成行動,這一頓午飯,龍之介方的不少武士們都喝了比平日更多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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