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知鎮位於現在所在地的西南方向,是一座在北方以竹器出名的小鎮。
它得名“青知”,便是因爲其周圍鬱鬱蔥蔥的竹林,總是爲在盛夏時節來往的旅人們第一眼面見。如同月之國文壇廣爲流行的“一葉知秋”的理念,取“因竹之蒼青而知夏至”涵義,定名青知鎮。
相較衆人出發點所在的這座無名山腳小村,青知鎮的規模要龐大上許多倍。
沼澤村是新月洲北地山腳下平原地帶的低窪點,但越往南去,地勢反而會越高一些。擡離水面有了堅實的土壤,正兒八經的植物也就替代了沼澤村附近常見的長草與蘆葦生長。
生長極快的竹子相比樹木而言是更爲便利的材料。儘管它們耐寒能力通常較弱,但在青知鎮附近勉勉強強算得上中部地區的最北端,氣候還是能允許竹子生長的。
有了這樣豐富的天然材料,這裡會有人聚居起來逐步從手工業發展到工商業,成爲一個繁榮的小鎮,也就是順水推舟的事情了。
自小村出發要前往青知鎮,得翻過兩座山頭才行。因爲離水較遠,若是想乘船順流而下他們得先重新去到河邊才行。而由於附近人口不能算是特別衆多的緣故,河邊做渡輪生意的人也不夠多。要找一艘願意載人的船不是容易,而且還得先往西面走挺長距離去到河邊才行。
這一段距離基本上和走山路徒步直接前往青知鎮是差不多長的,所以附近的人們若是要走向那兒,就多數還是採取徒步。
來參加七日祭典的很多行腳商人便是從青知鎮來的。在已經發展到規模龐大的工商重鎮,以家庭爲單位世代傳承手藝的小個體戶也仍舊有許多。他們大多無力與那些成規模的大小商會競爭,因而只能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和堅韌的雙腳走遍所有可能的地方,賣出自己製作的物品賺取銀兩過日子。
歷經成百上千年的行走與開拓,附近的山道哪怕在最難走的地方也仍舊算是平坦開闊。
一天多的路程之內沒有旅館和補給點存在。儘管在中間一段路有座山頂的寺廟,那裡的僧人也只有在偶爾救濟落難的旅人,並沒有每日接待來往過客的餘力。
所以要出發前往那邊,口糧和水之類的必備物品,這一路上自然是必須得先準備好的。
同行的其它旅人不能算是很多,但也依然時不時就會遇上幾位。這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將隨身物品都賣光換成了金錢興高采烈地踏上歸途的商人,而這一類人在看到明顯武裝着卻又不像是正經武士的亨利三人時,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但也有少數人注意到了在他們周圍跟着的宗二郎,因此一瞬間就放下了戒心,反而跑回來搭訕。
這位沼地之虎的名聲比亨利還有米拉所想的還要大一些,一直待在沼澤村的櫻也對他的英雄事蹟有所耳聞,只不過按照花魁本人的話來說:“滿身大汗又毛躁不堪的摔跤手,和唱詩畫畫的藝伎是站不到一塊的”,所以未曾有過真正的交集。
宗二郎比起他給人印象的更爲信息,哪怕看起來五大三粗的,這個中年漢子卻十分健談與熱情。他想拉亨利入夥一起賺大錢指的自然是去參加更多的對抗活動,憑藉他的聲望和名氣確實要去找到願意打的人是不少的,但賢者來這兒並沒有這種打算因此當晚就直接拒絕了他。
但這個人顯然有着相當的執念,哪怕在之後見識到了面容明白了亨利和米拉都是外國人,他也反而因此提起了更高的興致,覺得以“南蠻的奧尼”之類的宣傳語會吸引來更多的人。
奧尼這個稱呼洛安少女從一開始的綾還有那些武士們的口中都聽到過好多次了,和人似乎很喜歡用這個詞彙來形容賢者。她自然是好奇不過,但之前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詢問,這次總算是相對悠閒的旅途,因而也開了口問話。
但這一問,答案卻似乎也並不太好給。
“很高、很大、很壯,愛吃人,雖然是以前的事情。”宗二郎和櫻七嘴八舌給的細節描述,挑出重點之後便是這些細節。米拉越聽越雲裡霧裡,這似乎是某種野獸還是怪物,但他們對於“奧尼”這個音節的直接轉譯,寫作月之國的方塊文字對應拉曼語卻又是“鬼”這種靈體。
難以理解的米拉最終還是隻能求助於賢者。
“就是食人妖的月之國版本。”賢者單刀直入地解釋道,這下米拉懂了,卻又換成了櫻和宗二郎提起了興趣。
“長角、很高、很大、很壯、愛吃人。”賢者重新揪出了要點,食人妖或者說食人魔在里加爾的發音稱作“奧加”,這一點倒是和月之國的發音類似,也許歷史上也曾有某些交流。只是略加交流之後他們卻又得知了一個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實——月之國的“鬼”這種存在,其實有着相當程度的文化。
“和夷人的地位一樣。”櫻直接說出來的這句話令米拉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就和里加爾的食人魔大有不同了。里加爾的食人魔之類亞人種通常都是智力低下作爲野獸一般的存在的。而在月之國,鬼卻具有自己的文化,會說話,有甲冑有武器,是作爲和夷人同等的少數民族存在。
鬼族甚至出了不少有名的武士,算是這個國家出名的戰鬥民族,稀有的戰鬥精英。
而他們不分男女普遍超過兩米的身高雖然相較里加爾的食人妖動輒三米多算是縮水了不少,身體能力下降換來的卻似乎是智力水平的提高。
無腦的野獸哪怕再強壯選對了方法也是可以對付的,但會着甲而且有着高超的戰鬥能力,擁有學習能力卻仍舊體能超羣,若非人口稀少,鬼族想必纔是統治月之國的存在。
總而言之,因爲有這種本土物種存在,哪怕賢者並沒有長着角,高大的身形也讓本地人懷疑他是不是鬼族出身。
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充斥在一天半的旅程之中,隨着與本地人交流的深入米拉的和語水平也飛速提高。本就與拉曼語發音方式相似的這種語言學習起來並不算特別難,真正難的還是這個國家嚴格的措辭和修辭方式。
在尚未真正懂得這裡語言的時候米拉就注意到璐璐和綾儘管說的都是和人的語言,卻聽起來完全不同的細節。
出身自上層社會的博士小姐稱呼別人永遠都是敬稱,要麼是“您”要麼是“這位”。而璐璐則往往更加直白,甚至有的時候會直接用“你這傢伙”之類略帶冒犯意味的詞句。
措辭方式的不同與社交階級有緊密聯繫,雖然在哪個國家都是這樣,但里加爾的國家你若是措辭有問題頂多被排擠被鄙視,這邊卻是會被直接當場拔刀斬殺的。
平民衝撞武士者:死;平民面見武士巡街不下跪讓路者:死;下級武士頂撞上級者:死;私下非議自己領主者:死。
嚴苛到不近人情的階級與條規,哪怕作爲外來者的亨利與米拉也必須遵循。入鄉隨俗指的可不光是換套衣服,規矩也最好尊重當地的,才能避免無謂的衝突。
儘管有的時候確實不能一味退讓必須堅守自己的底線,但底線的標準也不能設得太高完全不打算妥協。以儘可能地合作作爲出發點考慮,是要比起一味只知道對抗和牴觸而言,贏面更大一些的選擇。
畢竟就算亨利能以一敵百,但一座和人城郭裡頭動輒幾千的軍隊他也只能轉身跑開,那就更不要提與整個國家爲敵了。
一柄劍一個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哪怕這個人是亨利·梅爾也沒有區別。
充實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走過了泥土路又踩上了灰巖鑿出來的山道,最後通過建在山澗之上因爲年久失修有些搖晃的木橋之後,青知鎮的青,確鑿無疑地被衆人知曉了。
儘管只是初春尚未到達盛夏最爲鬱鬱蔥蔥的時間點,地面上甚至還有冬雪融化之後露出來的去年秋天的枯黃葉子,但高達20米的密密麻麻的竹林,還是免不了地使得走入其中的人沉醉於這一片綠色之中。
茂密的竹林因爲生長飛快的緣故,歷經千百年時光也並不見得比最初少上多少。不過按照因爲和宗二郎聊上了天從而也一併同行的手工藝人大叔的話語,這裡的竹子卻是有人專門栽培照料的。
“畢竟每個月都要消耗一大堆,光是自然長的,哪裡夠用。”他這一段話是直接對着好奇的洛安少女提出的,哪怕看見了兩人異邦人的模樣,這位大叔卻似乎也並不十分介意。
雖說他確實多看了米拉幾眼並且小聲地念了幾句雪女這點讓洛安少女有些不爽,但總的來說和諧相處的樣子算是給她增加了一些步入和人城鎮的信心。
不過在走過這片茂密竹林的時候注意到了周圍的一些蠢蠢欲動的陰影,也讓白髮的女孩多多少少明白了這位大叔之所以要緊跟他們的原因。
參加祭典的青知鎮手工藝人們在賣光了東西之後就會興高采烈地迴歸,而帶着賺取的銀兩回來的人,在其他人眼裡自然也成爲了待宰的肥羊。
哪怕是在月之國這種統一又相對和平的國家,暴力事件也依然是不少的。
缺乏戰爭來削減人口,一年又一年人口總在增加的武士們因爲各種原因失地之後,有能力從商並且崛起的其實只在少數。大部分人就好像其它地區的戰鬥職業者一樣,在缺乏了戰爭這種謀生手段之後,選擇了恃強凌弱以暴力掠奪他人維生的生活。
因爲月之國高層對於甲冑流通的控制,這類由流亡浪人組成的強盜土匪團體大部分戰鬥力不是很高,面對正規軍隊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場。但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而言,他們還是有很大威脅的。
只是明眼人都不可能會對着他們下手。
賢者光是這幅身形擺在那兒就足夠令大部分圖謀不軌的人退卻,更不要提他背後還揹着哪怕用布裹起來也能看出來尺寸巨大的克萊默爾。而米拉和櫻兩人也都帶有佩刀,這一行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怎麼看都是硬板子。因而到了這即將步入城鎮的最後關頭,不少在之前跟他們拉開距離的商人反而是若即若離地重新放緩或是加快了腳步接近他們,假裝他們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員。
人心不論在哪個地方都是不變的,哪怕語言和文化有差異,這些人打的小算盤卻仍舊和在里加爾時做傭兵任務偶爾遭遇的傢伙,是一樣的。
“呼——”山路的最後一段是往下的,在走出竹林之後,豁然開朗的平地於早春的陽光之下閃爍發光。
“好大!”米拉忍不住發出了感嘆,而賢者則是擡了一下斗笠,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
最靠近竹林這邊一間一間的房屋以四方形的圍牆圍成院子,這是大商會的竹器加工坊。工人們把竹子砍伐下來清理掉多餘的枝丫之後就堆放在太陽下曬乾,這些大多是拿來製成較爲低檔次的物品的。而一些精挑細選的則是被收到了屋裡要用更長時間來陰乾。
處理完的竹子被拉到院子之中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加工,而這樣的加工坊足有上百之多。密密麻麻佔據了好大一片區域,越過這裡更往前去,則更多是民居,在青知鎮的正中央兩個尖塔凌然而立,金碧輝煌的大殿位於城鎮的東南角,而西北方向寬闊的永川河支流在這個角度看上去都波光粼粼。
繁忙的渡船在上面來來去去,從方向上判斷,顯然正如之前所料,乘船逃離的另一隊人來到這兒的可能性,是極高的。
“走吧,先去下邊的酒館吃一頓去。老夫我請客,就當做給小哥的入夥費怎樣?”宗二郎再次拋出了橄欖枝。
“你還真是不死心。”櫻再次嘆了口氣。
“你那所謂的比武,我不參加。”
“但飯。”
“要吃。”賢者用平淡的語氣這樣說着。
“呃——”
“哈哈哈哈哈。”而豁達的沼地之虎再次發出了大笑:“我越來越喜歡小哥了,怎樣,真的不考慮和老夫合夥大賺一筆嗎!”
“不考慮。”
“考慮一下吧哈哈哈哈。”兩個人當先往前走去。
“笨蛋男人。”而櫻又嘆了口氣。
“深有同感。”米拉贊同地說着,伸手拉着花魁追上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