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路

菲利波和那個中年傭兵——他們後來知道他叫莫羅——起衝突的事情隱隱約約有讓整支隊伍分裂成兩個集團的現象。莫羅的同伴們理所當然地是和他站在了同一條陣線上,這起衝突表面看起來只是個口無遮攔的愣頭青捅的簍子,但若要往深處去追尋,到底還是因爲身份、成長環境造成的世界觀和理念不同因而產生的必然衝突。

而且細細思索的話,恐怕與我們的賢者先生也是分不開關係的。

菲利波到底只是一個年青人,儘管他由於很可能已經擁有了12年以上的劍術格鬥經驗——帕德羅西帝國的貴族後代們通常是8歲開始學習——以至於在劍術層面上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心理上,他卻仍舊擺脫不了這一年紀的男生常有的毛病。

學不乖,不懂得低調做事。

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青少年的通病,但在一件事情上面投入了許多的心血,自然也就更加希望別人去注意到自己的那些地方,而不是明面上的貴族身份。

爲什麼這和我們的賢者先生有關係,答案一如既往,也永遠只有那一個。

——他太強了。

菲利波在這件事情上面投入了他迄今爲止人生當中所有的精力,他是驕傲的,也是自豪的。儘管別人常常以他的貴族身份而非他所擅長的劍術來定義他,但年青人心裡頭堅信着只要是劍術相關的,自己最不濟也能夠和其他人拼一個平手,或者令對方慘勝。

而他唯一自信的一件事情,就這樣在亨利的面前連一絲漣漪都沒能翻起來像只小蟲子一樣被反手給拍死了。

這造成的心理挫折不可謂不嚴重,他心裡頭的這股挫敗感急需一次勝利來調和以重新建立自信。但自己團隊當中一共就那麼幾個人,除了打不過的亨利剩下的全都不能打。

於是到頭來,這股氣就落到了臨時組隊的中年傭兵莫羅的頭上去。

有些幼稚,有些卑劣,但即便沒有亨利對他造成的挫敗感這一前提,只怕他們也不會相處得更好。

包括瑪格麗特大小姐在內的帕德羅西上流社會女性貴族圈子當中,除了恐怖小說與冒險小說,她們還喜歡看那些貴族小姐們脫離了政治婚姻的束縛與不論金錢不談地位只是真心愛着自己的農家小夥戀愛甚至私奔的故事。

但這種美好的幻想僅僅存在於文學當中,即便現實中確實曾有過相似的例子,那段最開始被廣爲流傳的真愛浪漫,最終的結局卻不甚美好。

兩個不同階級的年輕人之間,由於身份和成長環境的差異而產生的那種不同,在最開始會是吸引他們走到一起的推動力。

這種新鮮感對於未曾接觸過的人而言是十分具有魅力的——農家小夥喜歡貴族小姐的禮貌和溫柔,而貴族小姐又喜歡農家小夥的樸實和不做作。

但這僅限於萍水之緣。

當真正開始一起生活了以後,這種階級和成長環境造成的不同會令他們處處產生矛盾。原先的禮貌和溫柔變成了虛僞噁心,而樸實和不做作又變成了野蠻粗俗。人們到底是習慣了自己成長起來的環境,習慣了那種環境當中的行爲日常,最初被異質的東西所吸引恰恰是因爲對於一成不變的日常感到疲倦,但當這種異質也變成了日常,他們就開始懷念起以前更加舒服自在的那種生活了。

所以當貴族出身的菲利波和這些商隊當中的平民階級湊在一塊兒一同前行一同吃住時,矛盾的爆發只是早晚的問題。

這一次只不過因爲菲利波的心理因素,來得有些早了而已。

僅僅纔出發兩天的時間,隊伍就已經變得幾乎要四分五裂。他們一行五人跟後面的大隊伍雖然還保持着近距離但基本上也不會做什麼交流,而即便是在隊伍內部,米拉又不跟瑪格麗特說話,菲利波也從昨天開始就變了個人似的一直保持着沉默,總體氣氛也是相當地詭異。

所幸這支隊伍打頭的到底還是商隊,商人的天性本就是被你扇幾巴掌他還會給你賠笑的,若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厚臉皮和耐心的話要麼早早被人砍死要麼就做不成生意活活餓死。更別提這一次的事件還與他們自身沒有太大的關係,於是在包括之前跟米拉有過兩句話交談的商人大叔在內幾人的努力下,隊伍總算不至於實質性地分裂。

在利害問題面前,面子根本不值一提。

商人們成功和儘管掌握大量財富仍舊爲貴族所不齒的原因皆在這一點,雖然在風氣更爲開放的東海岸許多貴族家族也擁有自己的商會,但他們自家人充其量是作爲商會主管,做的還是行政上面的工作比起到處跑交易的商人們高出一等。而且就好像我們在前面提過的一樣,他們——或者說她們——都是貴族家的小姐。

男性的帕德羅西貴族幾乎不會從事這類工作,他們要麼進入帝國的政治圈要麼從軍。儘管已經有一千年過去,這個在過去將女性視爲男性所有物因而在後面加上“妮婭”尾綴的國家,對於各個階級的男性和女性依舊做不到徹底的同等對待。

在許多人眼裡看來,貴族小姐就應該是那種躲在某個地方楚楚可憐瑟瑟發抖地等待着英勇無比的騎士——這通常是他們自身——來拯救的角色。她們就該百依百順,膽敢擁有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見乃是大逆不道,而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我們捲髮露額頭的委託人瑪格麗特小姐行爲的嚴重性,區區幾句話語,是難以概括得了的。

米拉不瞭解這些,亨利雖然理所當然地明白,但他出於某些原因卻也並沒有挑明。

賢者總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建立在本身閱歷和思考方式上的行事標準,而他的許多行爲若是單獨拆開的話普通人只會感到無法理解甚至是嚴重地抗議,但當所有亨利做過的事情聯繫到了一起最終得出來一個結果時,他們又會驚訝地發現一切至始至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奏樂者撥動琴絃每次僅僅只用手指輕輕施力,單獨看的話這聲音既不響亮也不惹人矚目,但當它們全部連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首令人無法轉開注意力的動人曲目。

彼此懷抱的內心思緒百般複雜,數十個人的隊伍像這樣在鄉間小道上一路向前。

帕德羅西到底是帕德羅西,即便是有着“秋雨綿綿”之稱的這一季節,它也依然是以陽光示人。所幸這土地本就水草豐美植被茂密,山陰和幽冷的地下暗河層出不窮,倒也不至於在不知疲倦的太陽照射下淪爲第二個炎熱到令人心生退意的阿布塞拉大草原。

以馬車代步的行駛速度雖然不如縱馬狂奔,但兩天的時間他們也還是走出了步行遠不能及的距離。在臨近傍晚三四點鐘的時候,隊伍來到了一座一看上去就十分具有年代感的小石橋旁邊。

興許是因爲前日下雨的緣故,石橋下方的小溪水位長了不少。從那些被水淹沒隨着溪流流動微微搖擺的明顯不是水草的植物就可以判斷的出來。它們平常應當是處於河堤位置的,這裡泥土溼潤再加之以小溪寬廣不被其他參天大樹佔盡陽光,正適合渺小又健壯的野草生長。

車隊停留了下來開始進行紮營的準備。攜家帶口乘坐帶有屋頂和木壁旅行馬車的旅客們此時感受到了自身的優越性,這些帕德羅西常見的廉價旅行馬車整體呈長方形比起商用的小車更大一些,在溫暖的南方即便是秋天也只需在裡頭平鋪上席子,就可以在遮風擋雨的庇護所當中度過一晚。

需要紮營的只有八名個體傭兵和亨利他們一行人。因爲沒有下雨,商人們也只需要把平板車上的貨物堆砌挪動一下,騰出足以讓自己蜷縮着睡覺的空間然後蓋上被子即可。這種無法施展開身體的睡眠方式當然談不上輕鬆舒服,但每一趟的出商都有相當的風險,商人們會在遇到危險了能跑得動不散架的極限範疇內儘可能地多拉一些貨物。

他們早已習慣的生活,其他人也並無在意,唯有瑪格麗特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

但就在米拉以爲她會說一些例如:“那樣的地方怎麼能睡人呢。”之類的貴族大小姐式不解風情的話語時,捲髮的女孩兒卻只是默默又有些笨拙地開始試圖自己整理他們那輛平板馬車上的牀褥。

“”

洛安少女心軟了。

她走上了前去,瑪格麗特愣了一會兒,她以爲米拉是要發脾氣罵她之類的所以小肩膀慫了一下。但白髮少女只是手腳麻利地開始幫她整理,雖然一言不發,但表情比起之前已經柔和了許多。

“做事要有條理。”她這樣說着頭也不回地轉過身走到了賢者的身邊,開始弄起自己的帳篷來。

“幹嘛。”注意到亨利的眼神,米拉瞪了他一眼,後者聳了聳肩,什麼都沒說。

“賢者先生真是個糟糕的大人。”洛安少女翻了個白眼,然後繼續忙着處理自己的帳篷。

他們選擇的露營地在石橋的一側,由馬車形成半圓形的包圍圈這已經是世界各地旅者們習慣成自然的事情了所以略過不提。而由於小溪的掩護,靠近石橋的這一段守衛人數可以減少一些,這也正是亨利他們駐紮的地方。餘下的莫羅他們那八名傭兵則是將營地紮在了來時的方向,那裡道路更加寬廣需要警戒的地方也更多,因此由人數更多的他們負責在情在理。

分開營地的舉措雖是安全方面的考慮,但也令不少人都鬆一口氣。畢竟眼下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菲利波和莫羅兩人再湊到一塊兒,即便雙方在之後或許都後悔了自己的衝動,一天的時間也還是不夠他們去邁過這道坎的。

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

心理上已經明白了情況,理智能夠理清楚,但就是拉不下這個面子。

“呼——”臨近小溪的好處是水源不需要有任何地擔心,挽起袖子跟褲管站在溪裡簡單地洗了一下臉和四肢,感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許多的米拉重新迴歸到岸上。和她採取了相同行動的有許多人,拉曼人從一千年前帝國還不叫帕德羅西的時候就一直都有沐浴泡澡的日常習慣。和髒兮兮一週半個月才洗一次都覺得自己很愛衛生的西海岸人不同,即便是在這樣的旅行當中他們也會盡可能地注意清潔自己的身體。

溪水潺潺流動,在一系列的準備工作花了一個小時左右才完成以後,接近五點鐘的天空已經透出一股橘紅的顏色。

這像是隻有在畫家筆下才能出現的絕境。

又或者畫家傾盡全力,也只是想要將這美景藉由畫筆傳達給世人?

涼爽的風兒一陣陣地吹來,身後架起了火炭爐子的人們開始烤起肉乾和魚乾來,燒熱了的鹹肉滴下來的脂肪被接到了鐵盤上用來煎烙餅,隨着煙霧升騰而起香味也瀰漫在周圍的空氣之中。

會選擇這片空地作爲露營的顯然不止他們這一行人,地面上的青草因爲常年有人路過紮營一直都沒能長高。米拉坐在了地上,任由風吹拂着自己的臉頰。瑪格麗特也悄悄地跑了過來坐在了她的身邊,短短的青草觸碰撐在地上的手腕和手背肌膚,刺癢刺癢的感覺十分奇妙。

而伴隨着陣陣清風,身後進行晚餐準備的人們也逐漸地忙碌了起來。

天空耀眼的顏色越來越醒目,先是從橘紅色逐漸演變到帶着一絲絲的紫色。

拉曼人將這種氣候現象稱之爲“霞”,米拉以前也曾經見過,但她還是不太懂這個詞到底有着怎樣的意境。

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它很美。

和這幅光景十分地相稱罷了。

小溪,流水。

石橋,營地。

風兒輕輕地吹拂,火炭爐子上方青煙直升天空。

望着紅得發紫的遠方地平線,白髮的洛安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

“明天。”

“會是個晴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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