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上任這段時間,他的辦公室除了陳國棟送遞文件,基本無人問津。當然,局辦給他配備的司機劉星則偶爾會出現。
涉及到昨天謝小環的試探和結果,金楊極想知道馬國富的反應。因此,他端起茶杯來到走廊上晃悠。馬國富的辦公室大門緊閉,不見馬國富的人影,辦公室主任陳國棟卻像個影子似地出現。
“金局!吃早點沒有?我這裡有小李帶回來的豆漿油條,要不要來點?”
金楊笑眯眯地婉拒後,心想這廝是馬閻王的心腹,能不能從他口中套點口風。於是喊住本身就沒準備回辦公室的陳國棟,呵呵道:“陳主任,怎麼沒見馬局上班?”
陳國棟哦了一聲,歉然道:“看我這腦筋,本來早上要通知金局的,說着早點的事情就忘記。馬局有痔瘡的老毛病,二十幾年了,治標治不了本,割了又長,長了還得割。這不,這幾天又犯了,坐臥難安,今天要去省第一醫院割痔瘡。小手術加上休息時間,估計回來得四天之後。”
金楊不動聲色地嘆息道:“痔瘡不是病,犯起來要人命!局裡什麼時間去看望馬局,我毛遂自薦,帶隊前往。”
陳國棟回答道:“馬局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前幾年他就專門爲這事下過命令。他住院開刀不準局裡任何人去看望他。”
金楊遺憾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陳國棟的手上。陳國棟的手上拿着份西海曰報,他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把報紙往身後移了移,忽然說:“馬局長交代過,他住院治療期間,局裡事務由金局負責。”
金楊略感驚訝,以他目前的身份,不適合對辦公室主任說客氣話,因此點頭道:“我是交通新人,工作還靠你們這些老同志。”
陳國棟說了幾句客氣話,彼此微笑着回到了局辦。不過他剛一轉身,臉上驟然流露出深深地嘲諷,心裡憤憤不平:組織上用人還真是瞎搞,一不講原則,二不看能力。派這麼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來交通局擔任常務副局長?他竟然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就是馬局不出手,你橫刺裡殺了出來,斷了多少人上升遷的黃粱夢,別人且不說,那公路段段長白慶龍,一直垂涎交通局常務副局長的位置,田克峰事發第二個星期,連慶功宴都擺了兩次,他和馬局臉上心裡的難堪找誰擺平?拔出蘿蔔帶出坑,白慶龍若順利擔任二把手,盯着公路段段長位置的交通稽查大隊劉得草和航管科科長丁紅勝,都卯足了勁準備爭一爭,一口氣也泄了,“努力”的代價付之東流,怨氣喧天。還有盯着他們位置的第三梯隊,人數更是得用十根手指來計算。
一個交通局,總共就幾十名排得上號的幹部,金楊沒全得罪,也八九不離十。所以他的辦公室成了孤家寡人之地,局機關遇到的同事不是敬而遠之,就是過分的保持“禮貌。”
金楊自然沒有想這麼深刻,他回到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從辦公桌上翻出了今天的《西海曰報》,在第四版的顯要位置有篇社論《交通局局長夜訪民心工程遭遇搶劫》。後面還有長達五百字的評論員文章——發展經濟勿忘法制建設。
金楊知道李剛出了大力,當即撥通了李剛的電話。
“看了今天的西海曰報!謝謝!”
李剛淡淡一笑,“朋友之間,勿言謝字!你本身就站得住腳,我只是給總編提供一個可用的素材。”
這本不是金楊搖談的主題,他話鋒一轉,“聽蘇總說,你們邀請她加入萱萱基金會?”
李剛笑道:“之所以沒跟你商量,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最近你不在武江,不清楚龍隆集團和俱樂部之爭已經進入白熱化,郭正海依然在和一號俱樂部僵持,但消耗巨大,根據趙豆豆判斷,郭正海即使能贏,也是輸。”
“爲什麼?”
“如果郭正海憑金錢打贏了這仗,俱樂部絕對會啓動高層預案干預,到時找個罪名查郭正海幾年關幾年,龍隆集團羣龍無首,必然淪爲俱樂部的盤中餐。爲了應對將來和俱樂部的商業之爭,必須有商業管理的專門人才加入。所以,我提議邀請蘇娟參與。於尚先和趙豆豆都表示贊同。”
“嗯!她的確是最佳人選。關於清遠交通局的報道,儘量爭取發個系列報道,挖掘武清高架事故,最好成爲西海省熱點。”
李剛靜了片刻道:“我儘量!”
這時,金楊的辦公室大門傳來微弱的敲門聲。金楊納悶,和李剛說了句:再和你聯繫。便掛了電話,輕聲道:“進來。”
財務科副科長杜文輝冒出半個腦袋,鏡片後面的一對眼睛躲躲閃閃,“有沒有打擾金局?”
金楊笑着起身,伸手相握道:“哪裡哪裡!杜科長光臨,蓬蓽生輝!”
杜文輝自嘲道:“副科長!宋慶偉是科長!”說完,小心謹慎地伸透朝門外望了望,然後輕輕關上大門,小聲道:“金局!馬閻王準備對你下手。”
金楊心頭竊喜,杜文輝就是不來,他也準備找他談談。而且杜文輝一句話暴漏了他的夢想和目標以及價值觀。
金楊從某個書上看到:如果你要利用或者結交某人,必須前提是瞭解他的目標和價值觀。這樣你方能投其所好。
金楊裝出莫名其妙的樣子,駁斥道:“在我心中,你纔是交通局的財務科科長。我把你當朋友,所以直言不諱,你剛纔的話有損局領導之間的團結。以後,這種捕風捉影的話儘量別說。”
杜文輝因金楊的第一句話而激動,因他的第二句話而委屈。結結巴巴道:“金局,我絕對不是捕風捉影的人,我以前沒說,是不瞭解金局的爲人。其實你到了交通局後,辦公室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大家都說交通局以後又有熱鬧看了,以金局你的資歷和能力能鎮得住白慶龍陳國棟這幫人嗎?說你是第二個田克峰,幹不了多長時間,要不灰溜溜地走人,把位子乖乖地給人讓出來;要不就陷入牢獄之災。”
金楊神情一緊,疑道:“爲什麼會有這種傳言?”
杜文輝再次降了聲音,神神秘秘道:“金局沒在小地方工作過,不瞭解小道消息的背後其實是有根據的。無風不起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時候他們一幫人剛討論完的事情,第二天就都傳開了。因此機關四處傳揚的流言飛語,或多或少也代表了他們的心聲。今天早上,最近一直陰鬱着臉的白慶龍請財務科宋慶偉和基建科範文喝早酒,所說的話被我一喜歡喝早酒的遠方侄子聽到,大意是金局你蹦躂不了幾天,很快就要倒黴。”
金楊還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起身給杜文輝倒了杯茶,語重心長道:“我初來乍到,一不以權謀私,營私舞弊,搞[***];二不拉幫結派;他們爲什麼要記恨我?我沒得罪任何人呀!”
杜文輝嘆道:“金局您有所不知。交通局管理層差不多大半的黨員幹部是馬國富培養提拔的,不是他的親信基本上要靠邊站,比如我,姓格和金局一樣,不知道鑽營拍馬。唉!在交通系統,只要馬國富登高一呼,必定是應者如雲。無論是誰,要想在交通局站住腳跟,必須先處理好和馬國富的關係,否則肯定會寸步難行,處處碰壁。而且白慶龍,也確實是局裡的老資格了,公路段段長的位置一干就是五年,該賺的錢賺了,隨着馬國富要讓出局長寶座的傳言愈演愈烈,他的心裡也開始急,想當局長的心情急迫。如果金局不曾突然調來,常務副局的位置他已是板上釘釘,距離一把手也只是半步之遙,觸手可及。你的出現,無疑斷了他的升遷之路。所以他恨你入骨。”
金楊驀然一拍桌子,凜然道:“我是黨組織派來的,交通局也不是他們的自家花園。都是爲國家爲人民服務,他們爲什麼要爭來爭去?”
“就是就是!白慶龍和宋慶偉有什麼能力?只知道討馬國富的好,他宋慶偉當了一年半的財務科長,成績沒有,幹實事的還是我!唉!”杜文輝一副懷才不遇的失落表情。
金楊頗有同感地配合杜文輝抒發情懷,“的確啊!像杜科長這樣的骨幹棟樑受到不公平的打壓。可惜,如果我能說得上話,一定爲杜科長討回公道。”
杜文輝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樣,站起身,壓低聲音道:“金局,你提防兩個建築公司,一個叫宏圖,一個叫宏大。別人不知道,我心裡清楚,這兩個公司背後的老闆就是馬國富的小舅子。”
金楊心中一喜,這個秘密連田克峰都不清楚。財務到底是公司和單位的第一要緊位置啊!馬國富啊馬國富,你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金楊乘勝追擊,“你有什麼證據?”
杜文輝愣了愣,搖頭道:“我是從小額財務報表上看出問題,有一天去財政局要撥款,在某個辦公室無意中看到財政局的月度撥款名單,看到宏圖老闆的名字,當時還很訝異,一個在清遠默默無名的人,竟然承接了大部分交通工程,於是我開始留意,第四次去財政局時,我無意中打聽到一個新賬戶,最後通過和銀行的老關係一查,賬戶的主人叫騰翼,馬國富老婆的二弟。”
金楊滿臉嚴肅道:“老杜啊!你提供的這個問題很及時。請暫時保密,以免他們對你打擊報復,我會選擇適當的時機向上級部門彙報。他們有問題,自然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杜文輝聽到打擊報復這幾個字,頓時打了個哆嗦,神情緊張地看了看緊閉的大門,連忙告辭:“不行,我呆的時間過長,他們會警覺的。先回辦公室,金局有事下班後聯繫我。”
金楊親熱地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送到門口,認真道:“謝謝你!杜文輝同志!”
“嗯!不客氣!我先走了啊!”杜文輝小心翼翼拉開門,悄悄朝外看了看,鬼鬼祟祟離去。
送走杜文輝,金楊回到辦公桌前,仔細回味杜文輝提供的消息。得出一個結論,只要緊抓住騰翼這條線,馬國富的手段再怎麼嚴密,必然有漏洞。
當然,他也從杜文輝的價值觀和目標得出了第二個結論。杜文輝的價值觀和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奪回失去的科長位置。他自己呢,他到底想要什麼?搞倒馬國富,不,這絕對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什麼對他是至關重要的?蘇娟,白小芹,金大伯?還是一馬平川的官道仕途?
是的,每個人都擁有選擇個人價值觀的自由。價值觀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人們的一些價值觀會與環境發生矛盾,比如他自己,一方面想繼續當官,另一方面又擔心會不會因此而得不償失,比如因陷入太深,拔不出泥坑,導致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正在沉思之時,辦公室外又響起敲門聲。
金楊微愕,怎麼今天我的辦公室突然熱鬧起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