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淒涼,鬼陣數百丈之外,三道人影凝立樹梢,那樹梢仿似並沒有承受多少重量,隨着夜風起伏搖擺。
三人遠遠眺望着爭鬥的雙方,卻是魔神宗魔雲天及坐下兩大長老,玄冥和黃天。
“想不到正道這些小崽子,如今已有這等修爲。兩座北斗七星陣,硬生生能擊敗兩個鬼將境妖人。”黃天率先開口道。
玄冥則開口道:“單個實力也不弱,尤其是那個隱隱有下一代掌門之勢的楚凌飛,一身修爲距踏入上清境僅差一線。否則,一座北斗七星陣即便能凝聚七人之力,只怕僅能做到困守,根本無從反擊。”
魔雲天悠悠一嘆,搖了搖頭道:“楚凌飛雖然修爲不凡,其實扭轉戰局的卻並非是他。”
玄青皺眉道:“宗主是說……”
魔雲天續道:“你二人所言,並沒有錯
。沒有楚凌飛,那座北斗七星陣,在方纔鬼痕使用五鬼搬山之際,只怕多半就會支撐不住。然而,破去五鬼搬山和鬼嚎破的,卻都是那個叫喬依的小子。”
黃天滿不在乎地道:“一個後輩小子,不過才玉清境七層修爲,能翻起多大浪?”
魔雲天瞥了他一眼,道:“後輩小子?這小子,我們兩年之前見到他之時,才十五六歲模樣,還是玉清境六層。換句話說,他便是十八歲的玉清境七層。你十八歲是什麼修爲?”
黃天面色一滯,吶吶不言。
魔雲天不再理會他,續道:“方纔他施展的道術,你可知道?”
玄冥接過話來,拱手道:“宗主,恕我等見識淺薄。”
魔雲天點了點頭,道:“這也不怪你,此乃是玄青門失傳已久的道家九字真言。”
“道家九字真言?”黃天愕然道。
“不錯”,魔雲天看了他一眼,接着道:“道家九字真言與玄青門七星蕩天步,並列玄青門鎮派絕學,由此可知其此術不凡。依我看,此術與其說是失傳數千年,倒更像是數千年來無人修成。”
玄冥奇道:“宗主爲何會如此說?”
魔雲天擺了擺手,道:“今日,姑且不論是失傳還是無人修成,這小子能修成必有其過人之處。四聲道喝,前兩次助同門擊殺無名黑衣人。後兩聲道喝,一聲破掉鬼穆那半吊子的五鬼搬山,一聲正面迎擊鬼嚎破。這纔是扭轉戰局之所在。”
玄冥深深吸氣道:“玄冥受教了!”
黃天興奮道:“宗主,自然如此,我們何不一舉出擊,助那幾個黑衣人將這羣玄青門人盡數擊殺。如此,玄青門至少數百年休想緩過氣來。”
玄冥斥道:“別胡說,且聽宗主的。”
出乎意料的,魔雲天似乎不置可否,他沉思片刻,方纔開口道:“玄冥,你說,我們若當真出手,滅殺了這批玄青門精英弟子,會有何後果?”
玄冥思索片刻,道:“回宗主,這次長平之行乃是正道四派齊至,鬼道妖人的陰謀顯而易見,便是放出長平鬼陣之中的四十萬厲鬼
。這陰謀顯而已被正道四派精英弟子獲知,所以他們纔會分兵攻打幾處法陣。我們擊殺這些玄青門精英,自然不成任何問題。不過,鬼道之人的陰謀,仍是會大白於天下。無論是來剿滅鬼道妖人,阻止長平萬鬼出陣之禍,還是爲門下慘死的弟子報仇,整個玄青門定會傾巢而動,而且多半還會呼籲天下正道,共同參與此事。”
頓了頓,他接着又道:“如此,鬼道之人定然會被一舉掃滅。而在此之後,我們魔神宗便要隨時準備迎接,玄青門隨之而來的瘋狂報復。雖說正道四派彼此勾心鬥角,然而大義之下,其餘四派必然會參與圍剿我派。此乃我魔神宗惹起的麻煩,若然,我們不能……”
言至此處,他轉頭看了一眼魔雲天,沉聲道:“不能聚集聖教四派,共同抵抗,多半會被滅宗。到時候,即便能夠逃出數人,魔神宗數百年內定然無法再恢復元氣。說不定,其餘三派還會趁機落井下石,徹底吞併魔神宗。”
魔雲天點了點頭,道:“你所言不差,如果說,我若相助鬼道妖人放出四十萬厲鬼呢?”
“這……”玄冥大驚失色,失聲道。
魔雲天沉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且說說看!”
玄冥深吸一口氣,壓下起伏動盪的心緒,沉聲道:“是!”
微微一猶豫,他接着道:“若然是想放出這羣厲鬼,只怕還是要藉助鬼道妖人佈陣之力。換句話說,我們要阻止正道四派對法陣的破壞,在鬼道衆人破掉五行困陣之前,負責牽制其餘各派的援兵。此事僅憑我魔神宗一派之力,還做不到。我等一樣要請聖教三派攜手相助,方能有可爲。如此,一面阻擊援敵,一面協助鬼道妖人修復法陣,徹底破去五行困陣。”
魔雲天默不作聲,心中暗暗衡量其中得失。
長平之事,明顯是他計劃之外的事。只是,長平之事,讓他看到了計劃提前實施的可能。藉助四十萬厲鬼及鬼穆等人相助,他可以大大縮短準備的時間。
今日若然動手,必然會徹底引燃正魔雙方的大戰。唯有鬼道妖人及時放出四十萬厲鬼,他們才能趁機擺脫正道各派,而後方可圖謀大事
。
只是,這其中變故頗多,很多事情都不可預料。不過,不可否認,這確實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由別人創造而變故頗多的機會。這也是一個捷徑,一個可以節省時間減少麻煩的捷徑。
這個誘惑太大了,他表面上平靜入水,心中卻翻江倒海地做着天人交戰。兩個念頭針鋒相對,彼此各不相讓,輪流涌過心頭。兩者各有不同的好處和缺點。一個可以從容佈置,水到渠成。一個卻是一蹴而就,兇險密佈。
他呼吸越來越重,恐怖的威壓愈來愈盛,四周靜謐無聲,空氣近乎凝滯。
玄冥和黃天咬牙承受着,卻是絲毫不敢開口說話。他們心中都很明白,魔雲天此時正在爲他們魔神宗接下來的出路,爲接下來的正魔雙方的走勢,爲天下蒼生的命運做着決斷。
魔雲天平日裡待人和氣,其實是個極爲自負之人。他行事狠辣殺伐果斷,這個時候自然不宜出言干擾他的決定。他也決然不會允許,別人干擾他的決定。
慢慢地,那股誘惑越來越大,拼命地騷動着他那顆王圖霸業之心,他越來越偏向冒險一試。
雙眼厲芒一閃,魔雲天整個人忽地鬆弛下來。玄冥二人齊齊鬆了一口氣,伸手擦了擦額頭冷汗。二人相視一眼,正欲開口。
遠遠地,忽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吆喝聲傳來,那聲音仿似從很遠傳來,卻清晰無比地傳入耳中。
“酒裡乾坤何其大。壺中日月難丈量。世間紅塵紛紛擾。不如醉飲夢一場。魑魅魍魎密密行。善惡愛恨總沉淪。醉爲醒來醒是醉。顛顛倒倒似浪潮。一醉一醒千年過。時癡時狂笑古今。”
魔雲天臉色驟然一變,眼中閃爍的寒芒,驟然間熄弱,一絲不甘一閃而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首看着正欲有所動作的玄冥二人,沉聲道:“你二人後退百丈相候!”
玄冥眉頭一皺,道:“宗主,那……”
“去吧!”魔雲天轉身負手,似乎並不願意聽他多言。
玄冥二人相視一眼,不敢違抗,齊齊應了一聲,拱手告退
。
魔雲天轉過身來,緊緊地盯着聲音傳來之處。
片刻之後,一棵大樹之後,忽的轉出兩人,卻是衣衫邋遢,大大的酒糟鼻,正是老糊塗和小糊塗二人。
魔雲天腳下一點,落下地來,深深吸氣,臉色浮起一絲笑意,拱手道:“老糊塗前輩,敢問,您是醒是醉?”
老糊塗斜睨他一眼,冷哼一聲,道:“我……我老人家,若……若然是醉,你敢留……留在此地嗎?”
魔雲天面色一變,片刻之後,臉上重新浮起笑意,道:“呵呵,前輩若是醒,也不敢來吧?”
老糊塗冷哼一聲,半眯着醉眼道:“我老人家福……福禍自知,愛來便來,嗝,愛……愛走便走,還……還輪不到你來管。”
魔雲天嘆了一口氣,道:“前輩果然是神秘莫測,應在半醒半醉之間吧!”
老糊塗撓了撓頭,忽道:“小魔頭,你家老魔頭死……死了沒?”
魔雲天低下頭去,道:“老前輩掛心,師父一切都好!”
老糊塗歪歪斜斜地走了兩步,道:“我……我說小魔頭,你不在家調教……小魔崽子,出來晃盪什麼?”
魔雲天眼中厲芒一閃,隨即隱去,道:“今日明月高照,夜風習人,我出來隨便逛逛。”
老糊塗踉蹌幾步,連帶着小糊塗一同跌倒在地,揉了揉眼睛道:“我也出來逛逛。”
他伸手將胸前掛着的酒葫蘆拿起,揭開塞子,長長喝了一氣,再度打了個飽嗝,道:“我……我老人家,前……前些天,碰……碰到了,玄青……門的一個小……小子,大……主顧,他請我……我老人家,喝……喝一個月的酒。今晚,我……我來看看他。”
言至此處,鼾聲忽至,一大一小兩個酒鬼,竟然席地而睡。
魔雲天神色驟變,腳下一點,瞬間消失在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