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虛皇天

少女穿着一襲石榴紅的菱角襦裙,披帛繞肩,頭上的花株冠光彩絢爛,隨着燭光在輕輕一閃一閃。

她便如若一淙明媚春溪,所過之處,只讓人覺得有一股勃勃生機,可謂清心玉煥。

桃花映面,綠鬢欹煙——

莫名的,陳珩心頭忽掠過這段詞句。

他微微搖頭,在一笑過後,也是伸手示意,請喬蕤入座。

爾後隨着一班女侍款款而入,不多時便有果蔬仙釀,丹藥珍餚一盤盤端了上來。

“數年未見,喬師妹功行倒是增進不少,可喜可賀。

紫府三重,換魂消魄境界已成,自此便是舊弊斷除,內外洞澄,我應送上一份賀禮纔是。”

陳珩舉杯遙祝,對不遠處的喬蕤微微一笑,道。

超者,超出凡軀而入聖品。

脫者,脫去俗胎而爲神人。

在紫府二重“超脫分形”成就後,若再上一步,便爲喬蕤如今所在的“換魂消魄”境界。

這一境界,修道人的元靈已是神妙至真,縱然不服用延壽的丹丸靈藥,也可壽及三百整數。

離那羽化參霞的大逍遙天地,也是微微向前進了一步。

若放在一些小宗小派,以喬蕤如今修爲,都可擔任長老的重職,教化下面弟子了。

以陳珩修爲,看清喬蕤的道行底細,自不算什麼難事,纔會出此言語。

“師兄取笑我了,我的這點微末道行,又算得了什麼。”

喬蕤先是赧然擺擺手,旋即似想起了什麼,忽然好奇問起:

“不過我聽說師兄今番在隅陽國中,遇到了怙照宗的顧漪……聽聞這位是歲旦評上的洞玄第二,師兄以爲如何?”

“顧漪嗎?”

陳珩微微思忖片刻,如實開口,道:

“此女才情高絕,心性亦是不凡,縱非同一立場,卻也不得不承認,顧漪着實是個人物,名頭非虛。

我若想要殺她,也機會渺茫,並不容易……”

喬蕤起初聽得前半句時候,心裡還微微一緊。

但很快等到陳珩一語道罷,她心底忽然很複雜,不知是應當輕鬆,還是應當無奈。

在定定看了陳珩一眼,竟不知該說何是好。

而過得有一會後,喬蕤也是起身。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出,對陳珩認真開口:

“師兄,我今日前來,是爲了送上一封書信,這是祖父親筆手書,還請師兄一觀。”

“祖父……是那位喬鼎?”

陳珩聞言心頭微微一訝,但還是從座上起身,雙手鄭重接過。

就在他拿起翻看時候,紫府當中忽有一縷霞芒飛出,當空一漲,便化作了一個穿五色肚兜,面寬身胖的童子。

五炁乾坤圈作爲喬鼎之前的護身之寶,自然對喬蕤不會陌生,兩人之間的交情也是不淺。

而在老氣橫秋的同喬蕤打了個招呼後。

五炁乾坤圈也是好奇,不禁問起:

“聽你這話裡意思,喬鼎那老頭兒是從法聖天的局勢裡脫身而出,回到胥都天來了?

奇哉怪哉!法聖天裡面號稱有一樁天大的造化,爲此纔會惹得衆天宇宙的仙佛神聖都是動容。

而我知曉喬鼎老兒一心想要合道,早年間他才初成純陽道果,便悄悄跑進了歸墟深處,想去探尋劫仙老祖曾在那裡斬道時候留下的幾座遺府,結果差點被一羣大天魔王活生生打死,在密山足足養了幾百年的傷,才能勉強動彈。

以他這等性情,知曉法聖天處有造化,怎肯輕易捨棄,回到胥都天來?

是密山如今事急,你姐姐喬葳把控不住局勢,需他親自下場彈壓……

還是法聖天並無什麼造化,只是夏稷單純鬧了個大麻煩出來?”

喬蕤搖搖頭,道:

“在姐姐從元載天帶人回來後,密山便已經沒有什麼大風波了。

是祖父跟我說,如今的法聖天太過兇險,將來若動亂真正一起,便是他身攜重寶,怕也難以倖免,既然好不容易脫身而出,唯有先回胥都天,纔是穩妥之策。”

五炁乾坤圈聞言不禁輕咦一聲,面上神情頗多驚訝:

“奇了!這倒不像他的性情,他何曾如此惜命了?”

而在兩人交談之際。

陳珩也是將喬鼎的那封來信看完,心下一時瞭然。

見他將書信微微放下。

喬蕤和五炁乾坤圈也是停了開口。看向陳珩,目光中有一絲好奇之意。

陳珩將信箋收入袖中,平靜道:

“信中倒並未言說什麼,只是喬鼎前輩邀我,若是有暇,可往密山喬氏一行,在那裡,他有些話語欲同我交代?”

“密山……”

喬蕤聞言眼睛一亮,努力做出一副寵辱不驚模樣,但還是難壓住心中的歡喜,脣角微微一揚:

“師兄要來西素州?要來密山了嗎?”

……

九州四海,十二世族——

密山乃是西素州的一方靈土,位於西素州的極東之處。

而密山喬氏與雷霆府、合歡教、漆吳陰氏、外道天人諸部共同宰執這片靈機不算昌繁的陸州,共呈五足鼎立之勢。

不過陳珩知曉,這五方勢力中,合歡教卻是存着一番另外說道。

起初在這五方勢力當中。

合歡教的聲勢本是最弱,着實不算太過起眼。

但於萬載之前,此教因有幸得了一件仙道秘寶,誕出了幾位教中人傑,最後更是攀上了先天魔宗的關係,倒也逐漸有興盛之態。

至於如今。

合歡教雖然在聲勢底蘊上面還是要低了一頭。

但在明面上,此教倒也成了西素州四大勢力之一,不容小覷!

而西方二州之地,無論西素或者西頤。

這兩方陸州在胥都九州當中,都是以萬道雜糅,各族並存而聞名。

在五方勢力之下,西素州甚至還有人道、神道、武道以至於是西方沙門的法統。

種種外道,都在西素州開枝散葉,綿延道統。

這在胥都其他九州,本是不可能之事。

在此地卻不併算什麼罕見,這也着實是胥都天宇的一奇……

此時聽得喬蕤的問話,陳珩搖了搖頭,道:

“我此番回返宵明大澤,欲靜心修持,以期突破境界,還有諸多道法需鑽研打磨,只怕是無暇分身,前往密山拜會喬鼎前輩了。”

喬蕤眸光微微一黯,將頭一低。

而很快,陳珩又接着開口:

“不過待得諸事理清之後,遲早我會外出尋藥,那時想必也少不了要往西素州一行。

還請師妹轉告喬鼎前輩,那時陳某定當登門拜訪,恭聽教誨。”

喬蕤杏眸中猛騰起一股驚喜之色,脣角不自覺揚起,笑意難以掩飾。

在東拉西扯同陳珩說了一堆話後。

又藉着討教道術的名義,在長離島盤桓了數個時辰。

直待得月出東山,浮上了雲表,灑下縷縷清輝時候。

喬蕤這纔不好多留,向陳珩認認真真告辭,心滿意足離去。 待得走出殿門,遙遙視去,唯見山遙岸渺,遼闊無垠。

無論煙樹或是沙嶕都被籠在一片清波之下,若隱若現,一半模糊。

而澤國的水氣同虛天垂落下的霧氣相互摩蕩,光華散逸錯亂,也好似變作了千數驪珠。

與雲中星宿遙遙輝映,九色迷離……

此時陳珩迎着山風浩蕩,見眼前夜色沉靜,好似萬籟都要歸於虛空當中。

他眸光一動,片刻後,也是微微搖頭。

在同從長嬴下院回來的塗山葛交代幾句過後,便回了靜室當中盤膝坐定,啓了門戶禁制。

“便是不論喬真君的恩情,單是羅暗黑水於我而言,便助力不小……

先前數次面對神魂攻殺法門時候,都是倚仗這門水法,才能夠抵禦,從容度過。”

陳珩眼簾垂下,思忖道:

“如此的大人情,看來唯有日後傾力去回報,才方能稍安我心……”

這番難得的失神僅在剎那。

不過轉睫之間功夫,陳珩便也將腦中雜念一一斬滅,徹底定下心神來。

他此時法決掐動,頂門便有一股縹緲煙氣緩緩飛出。

未幾息功夫,便逐漸凝成一尊五光鑄成的龍虎爐鼎虛影,與身內的那尊龍虎爐鼎上下映照,隱隱有仙家氣象,望去甚是玄妙。

洞玄層面的三重境界修持,皆是環環相扣,關聯極其緊密。

洞玄一重“龍虎爐鼎”乃是要調和身神水火,陰陽二氣,於腹下炁海凝爲一方龍虎爐鼎。

洞玄二重“攝取五精”則需尋得五方五行之氣,填充進入龍虎爐鼎當中。

使得爐鼎由虛化實,可以真正統御三寶,純化精神。

而這五方五行之氣,則是以先天五精作爲至上選取,無物可及。

至於洞玄三重的“先天金汞”境界,便應以道傳秘法,將腹下的那方龍虎爐鼎連帶着炁海,都一併炸個粉碎,徹底毀去這兩者的形體!

最後將這兩物混合歸一,凝練成了一方金汞,纔算是徹底功成。

先天金汞乃是成丹之基,在道書典籍之中,又被喚爲“母胎”或是“胞液”,甚是緊要。

以陳珩如今根基,他若是修成洞玄三重,所凝練出的先天金汞必是上上品,難有例外。

不過關乎炸鼎凝汞的這一過程,便是有一真法界相助,也需小心謹慎,不可操之過急。

若一個疏漏,傷了軀殼,需花費功夫調養還僅是小事。

倘使壞了根基,那便有苦都難言說了……

此時隨着陳珩手中法決轉動,靜室當中,也是有一陣陣鳴響發出,嗡嗡而動,時斷時續,久久不絕於耳。

其音渾厚濁重,如若天雷將起,滾過霧靄,震得靜室四壁隆隆發顫,好似有大錘敲擊其上,勢大力沉……

而就在陳珩在長離島炸鼎凝汞時候。

同一時刻。

宵明大澤,四象館。

寬敞殿中,一個面容清矍,穿着淡青布袍的中年文士正手拿一冊卷宗,看得雙眉微微皺起,臉上神色頗有些複雜。

不過在他出神時候,忽有腳步聲音由遠及近。

旋即便是一個英武少年大笑一聲,也不打什麼招呼,便大跨步走進了殿中,道:

“甫叔,我看今夜月景甚好,這宵明大澤倒也有些玄異,不輸於我虛皇天中的蓬壺四島。

如此良辰美景,何苦在殿中枯坐,不如一併玩賞風光,暢飲一回,如何?”

被他喚作是“甫叔”的中年文士擡起頭,瞥了那英武少年一眼,淡淡道:

“陳羽,你倒是個閒不住的性情……如今分明是身在異鄉,周遭局勢不明,也還不忘飲酒取樂嗎?”

聽得這言語,那英武少年陳羽也不以爲然。

他擺擺手,道:

“甫叔多慮了,我等可是神王的親族,無緣無故的,便是這八派六宗也不敢傷我們性命!

更何況,今番我等可是受神王法旨,出訪玉宸的使節,既已同玉宸定下了盟契,那玉宸便可算作是自己人了。

那在宵明大澤當中,自然不必擔憂什麼安危,”

甫叔名爲陳玉甫,乃是此番虛皇天使團的四位正使之一。

至於那英武少年陳羽,同樣是使團中的一員,也跟隨着四位正使一併來到胥都天宇,欲同八派六宗簽訂盟契。

而無論是陳玉甫或是陳羽。

這兩人的身份,卻有一個共通之處,那便都是虛皇天神王陳裕的親族。

雖然血脈不近,但畢竟也是親族。

故而陳玉甫和陳羽在使團當中的地步,都是高高在上,並非尋常人可比……

此時在陳羽的執意相邀下,陳玉甫雖是明瞭他心中到底是打着什麼算盤。

但礙於親族緣故。

陳玉甫也終究不好回絕,只得無奈將手上卷宗一放,從座上站起身來。

而在卷宗放下的剎時,陳羽卻是眼尖瞥得了卷宗上的人名。

他吃了一驚,忙將卷宗一把拿在手中,細掃幾遍,見其上所載的盡是關乎陳珩事蹟,神色忽莫名一凝。

“甫叔,這是?”

陳羽問。

“自然是陳珩,伱不是已看得一清二楚了嗎?”

陳玉甫淡淡開口:

“在我來玉宸時候,他卻恰巧外出遊歷了,不在宵明大澤當中。如今可算是聽得了他回來的訊息,我欲親自拜會,見一見這位陳氏子弟。”

“陳氏子弟?笑話!他可是陳玉樞那賊子的血裔!連神王——”

“這正是神王的意思。”

未等陳羽將話憤憤說完,陳玉甫便揮手打斷。

而這句話也令陳羽瞬得僵在原地,瞳孔圓睜,有些不知所措。

“陳羽,我知曉你如今是打在着何等的心思,但此乃神王親口吩咐下來的事,那便不容你在此說三道四了。

而你既喚我一聲甫叔,那我便也提點你一句!這陳珩終究不是陳象先,你只怕是多慮了,也擔心太過……”

陳玉甫看他一眼,搖搖頭:

“我當親下拜帖,三日後,往那長離島一行,當然,這並非使團正事,你可不必跟上。”

在道完這句後,也不待陳羽作何反應。

陳玉甫便走出大殿,在轉過遊廊之後,身形不見,只剩陳羽一人留於殿中。

在臉色變化過幾轉後。

陳羽也是重重將足一頓,暗罵一聲,連忙追了上去。

……

而光陰忽忽,轉瞬即逝。

很快。

便是三日之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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