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時機

風軒水榭,月塢花畦,碧瓦玲瓏剔透,冷色逼人。

在一派絳霧氤氳當中,山光水色甚是精秀,意趣盎然。

而動中有靜,靜中有韻,又是洗滌心胸,叫人不覺神往。

這艘七層彩舟裡內倒是別有洞天,佈置奇巧,煙霞雲水,鬆陰竹影,樣樣俱全。

而陳珩一路隨着顧漪行到了樓船頂端,來到了一處大殿內。

這時在顧漪吩咐下,那夜叉女侍也是火急火燎,自側殿搬來了一座長寬皆有丈許的墨玉屏風,小心將之移到殿中。

“分形觀的魏老兒說他曾是難得國手,精於工筆,倒也不算是自吹自擂,還是有些可信之處。”

顧漪眼簾撩動,端詳了片刻後,淡淡道:

“不單眉眼,連那股惹人生厭的神態,也同真人如出一轍。

看着這張臉,真是平白壞了一日的興致啊……”

在那隻墨玉屏風上,僅是掛着一副畫像。

畫中人是一個年輕道人,眉目英挺,神情冷峻,一身華美紫衣,清貴雍容,手中提劍。

分明是峨冠華服,如若王孫公子般。

但那人一身泠然出塵的冷冽氣度,卻還是難以遮掩,若水石清寒,飄飄乎有凌虛之態。

“看着這張臉會壞興致?”

在將墨玉屏風搬來後。

聽得這話,夜叉女侍撓撓頭,不解道:

“這不是挺好瞧的嗎?怎會壞興致?

若仇淵裡那些向奴家獻殷勤的羅剎夜叉們能有這人的三分姿色,奴家早就成家立業,半推半就的從了。

小姐你眼界真高,連這都看不上啊?”

顧漪也不理會她的小聲嘀咕,只清喝一聲,水袖一揚,便有一方三層石臺飛出,將墨玉屏風託在了石臺頂端。

旋即又是五杆旗幡在石臺上面一字排開,將畫像團團拱衛居中。

顧漪將法決拿動,起手一指。

霎時間。

陰風慘慘,聲振十方!

哪怕殿中有法光禁制護持,但還是樑柱搖動,碧瓦撲騰。

好似巨浪刷岸觸石,四下旋轉不休,爆出陣陣轟然巨響來!

而此間的黑霧漫漫,凜冽刮骨之態。令那本就是化外妖魔之屬的夜叉女侍心頭也微感異樣、

她兩腿一拔,便退到了顧漪身後。

只瞪大一雙銅鈴巨眼,盯着石臺看,一眨不眨。

似這般施爲。

直持續了一個時辰才方緩緩休止。

眼下隨着隆音暫歇,石臺上原本空白無一物的五根旗幡,也是生出了諸般形象來。

各有一尊身披五色袍,面目模糊不清的神人雄踞於旗面上。

其氣度森然,栩栩如生,靈動非常,好似隨着會飛身而下,真切顯化於人世間。

夜叉女侍擡眼視去。

見第一人手執杓子、銅罐。

第二人拿皮袋、利劍。

第三人執蒲葉扇,第四人拿錘,第五人水火壺。

這五尊神人自旗面顯化出形象後。

殿中的氣氛,便瞬得大爲不同,別有一股異樣之感。

此時雖然陰風窸窣,黑霧依稀,場面遠比不得顧漪方纔施法時那般宏大。

但一派凜冽寒意卻充塞殿宇之間,叫人不免心生驚懼。

好似是被無數幽魂怨鬼自暗處陰惻惻盯上了般,渾身都不自在!

“這是什麼法門?”

夜叉女侍橫看豎看,都覺眼前這石臺和旗幡頗爲陌生,不禁出口問了一句。

“此乃五瘟力士,是陰師妹曾贈予我的一門秘法。

所謂五瘟力士,便是在天爲五鬼,在地爲五瘟,共是春瘟、夏瘟、秋瘟、冬瘟和中瘟總管,是天降災疾,無可逃避。”

顧漪淡聲開口:

“如今儀禮已成,只需尋得陳珩的一滴精血或攝得他的一道氣機,爲畫像鑄形。

我便可憑此隔空傷他,令五瘟力士削他真炁,傷他元真,斷他識念!

如今玉宸陣營唯有一個陳珩可支撐大局,若是他被五瘟力士所傷,我再趁隙鬥敗他……

那不必三座勾絞巨城引動地底的重煞濁氣了,玉宸陣營自當做狐鼠潰散,我也可稍挽回一些顏面來。”

夜叉女侍聞言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眸光閃動。

她知曉自家女郎說的那位陰師妹乃是陰若華。

此女的兄長雖然是瘟癀宗陰無忌。

但她卻與顧漪素來相善,兩人乃是關係甚好的手帕交,近乎無話不談。

顧漪爲人儘管端持自矜,目無餘子。

但陰若華縱使不如其兄,卻也是歲旦評上的有名之人,且同樣姿容美貌,通達玄理。

兩人似這般互贈秘術爲禮,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足爲奇。

因而夜叉女侍僅是短暫錯愕過後,便也懶得多想。

“不過這什麼五瘟力士需陳珩精血或氣機才能催動,精血是五臟氣液所化,至關重要,怕難得手,至於氣機……”

夜叉女侍此時也是思忖起來,頭腦飛轉,道:

“小姐是打算用易形之法再次潛入玉宸帳下?”

顧漪搖搖頭,道:“若是能得來精血,我便可隔空將陳珩咒殺,便連那個於世通親自出手,都是無力迴天。

至於易形之法,也不知陳珩究竟是煉就了什麼道術,竟可看破我的行藏。

潛入玉宸帳下攝得氣機,同樣也是難行……”

“那小姐意思?”

夜叉女侍似懂非懂。

顧漪自袖中取出一隻魚龍壺在手,秀眉微微一挑,笑道:

“此壺乃是我當年陣斬九真教湯靜之時候得到的一樁器物,喚作玄空壺,可收山澤水氣,清陽濁煞,算得上是一件儲物之器,也可勉強作護身之用。

我欲出戰同陳珩再鬥一場。

待得他神疲時候,趁其不備,以玄空壺將他困住一剎,以此攝得他的一縷氣機!”

夜叉女侍聞言恍然大悟,連連頷首,奉承起來。

而此時。

在擺出五瘟力士的陣仗後。

顧漪也是心神微有些疲憊,眉宇間添出了一抹倦色。

她揮手便令夜叉女侍退下,旋即便走進偏殿。

初始陳珩還不解其意,意欲跟上,看看顧漪又欲弄什麼名堂。

但未幾息功夫,偏殿中先是有珠簾被撥動聲音傳出,旋即是輕紗披帛滑落,又有沐浴水聲響起。

陳珩此時也是瞭然,自不會進入偏殿去。

他將身一轉,便離了彩舟,落下雲頭,向着城中幾處濁氣森然之地一一細尋過去。

直至兩日功夫過去。

晝夜來回輪轉,又是一輪旭日移至中天時候。

陳珩也總算尋得了一處隱秘地頭,目視眼前,不禁一笑,道:

“原來是躲在了此處,倒是會藏……”

……

……

在前方之處,正是一處尋常的軍中營帳,平平無奇。

自外視去。

也是與其他營帳看不出什麼差別。

而在此帳中,卻是存有一口大井,以金玉爲井欄,飾以覆蓮圖樣,上貼幾張光華灼灼的符籙。

若星流彩,奪人睛瞳…

這幾張符籙應是存有消氣匿形之效。

先前陳珩曾幾次經行此處,卻也並未察得什麼異樣出來。只是以占驗法再三推算,再加之重濁煞氣終究難以遮掩,才總算是尋到了一絲不對,最後順利找來此處。

此時向井下視去,唯見一片烏漆濁水,連燈燭的顏色投射進入濁水中,都被濁水侵吞,映照不出分毫光亮。

幽幽暗暗之態。

好似在濁水下藏着什麼奇形之物般,莫可揣度。

而在井欄處。

正趴着幾頭身長丈許,如若巨虎,卻尾如長蛇,肋長雙翼,遍體鱗鬣可畏,體表有云霧滃然如煙雲的異獸。

陳珩知曉這是怙照宗以胎食魔與插翅白虎兩種血脈雜糅,創出的一類混種異獸。

此獸別無能耐,唯獨是靈覺過人,五感敏銳非常,堪稱秋風未動而蟬先覺。

用來看守門戶重地,作防備警惕之用,卻是再適合不過。

先前在兩宗陣營交戰時候。

此獸還給玉宸一方鬧出了些小麻煩來,陳珩自然不會對其陌生。

不過如今陳珩來到帳中故意,幾頭異獸卻是在閉目假寐,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

陳珩目光一掃,便也不遲疑什麼,只往井口一鑽,便向下遁行而去。

沿路唯是劫水陰森,寒氣沁骨。

似這等寒溼,便是金丹真人也難免要運起法力來抵禦,否則便有軀殼受損的妨害。

而陳珩依仗肉身堅固,在井下的劫水水行了小半刻鐘後,終是見得前方有光亮現出。

依稀可見禁制靈光閃爍,守備森嚴。

他默察片刻,在心中默記了那法陣的模樣,又進入到一真法界中去,將其從頭到尾,都細細研磨過一陣。

雖陳珩並不如何精於陣道。

不過萬法浩然,宗一無相。

細論根源起來,總是可以尋到相通之處。

再且爲起遮掩之用。

面前的法陣也並不如何高明,只是一層示警之用。

若是法陣過分煊赫,種種靈機相擾,只會將藏匿於此處的重濁煞提前氣暴露。

那樣一來。

對怙照陣營而言,想必也是得不償失。

因而陳珩在運起占驗法,一番默算之下,也是順利尋得了陣門所在,知曉了該如何以最小動靜進入到其中。

此時隨着他心念一起,整個人便化作一道氣霧,往陣門處一衝!

身軀在短瞬的僵硬過後,視線昏黑。

但不過須臾之間,所有異狀便又消失不見,眼前光明大放!

似有千燭在搖曳生輝,暖意融融,照得人視野迷離!

陳珩將身一定,停在半空當中,往四下張望一眼,才覺自己已是置身在了一口甚是寬廣的洞窟裡。

洞窟分上下兩層,各嵌有寶珠用以照明。

粗略一數,這些華美寶珠便是不下千餘數目,將此地照耀的如若白日一般,纖毫畢現,無物可以隱藏。

陳珩凝神觀望半晌,心下卻也是微微讚了一聲,感慨這佈置手法的巧妙。

在他氣機感知下。

這千枚寶珠非僅是爲了照明之用,還有勘物破形的能耐。

若是有生人異類,未經通稟遁行至此,經這華光照落洗身後,十之八九會真炁暴亂,難以自控。

那時候。

所謂的遮掩行藏,自然無從談起。

“太素玉身的千變萬化再加上散景斂形術……

若欲功成完滿,此兩法倒實是必不可缺,冥冥之中,倒也是有天定。”

陳珩立身在華光當中,卻並無什麼異樣感觸,只暗歎一聲。

而洞窟分上下兩層。

下層足是有五名道脈真人在盤膝而坐,默默運轉法決,調養神意。

一道道森然魔氣透頂而出,隱有悶雷聲音在其中竄動,而魔氣又幻化出白象、寶車、靈芝等等模樣,若虛若實,景狀恢弘。

至於洞窟上層。

則僅有一尊三頭四臂,膚色青靛的天魔石像傲然矗立。

這物同先前洞廳當中,那尊收攝地底重濁煞氣的石像形貌一致。

同樣面目可憎,四臂分提一盞蓮花燈。

但瞳底卻多出一抹靈性,好似存有神智一般……

陳珩一眼便看穿這尊天魔石像纔是整座勾絞巨城的真正中樞。

無窮盡的重濁煞氣在其體內磅礴涌動,若淵海之深邃,着實叫人心驚。

若是將此物毀去。

這座勾絞巨城也當不攻自破!

而三去其一,剩下兩座勾絞巨城難以連成陣勢,守禦之力大打折扣,便再稱不上是什麼威脅了。

那有玉宸陣營處的兩尊祛邪神將當先,再加上諸部合力。

自是能夠趕在祛邪神將散去之前。

於一日之間。

將怙照陣營徹底潰去,贏下此局!

不過這想法雖是美妙。

但眼下卻還不是動手時候。

下面的五位道脈真人雖看似在閉目假寐,但神意卻是凝定在上層的天魔石像上,且顧漪也同樣在城中,不得不防。

陳珩僅有一次出手機會。

若是一擊不中,未能徹底毀去眼前石像,被怙照中人拼死攔下。

那事態到最後。

必是會橫生出無窮波折,叫人極是頭疼……

此時。

在看了一眼後。

陳珩也不再多想,只凝定心神,也同樣在洞窟中閉目入定了。

時日一晃。

便是整整五日過去。

在此期間,顧漪雖是出城叫戰,欲攝得陳珩的氣機。

但陳珩並不應戰,叫她雖然有心,卻也無可奈何……

……

而這一日。

玉宸陣營中,盤坐在玉榻上的陳珩化身忽被帳中一股浩浩然升騰而起的靈光驚動。

他雙目睜開,將袖中符牌搖動,召集起兵將,一笑道:

“是時候了。”

而這動靜光明堂皇,無從遮掩,直有囊括百里之勢!

怙照陣營處的魔修,也皆是心有感應。

“祛邪神將成了……”

顧漪眸光微微一沉,起身走出房門。

她飛身一躍,同樣取出符牌一晃,旋即便向着城外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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