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巨響,雲母石桌應聲而碎。
年輕易怒的少年暴跳起來,快速而準確地抓住對面雲淡風輕的書生模樣男子的衣襟,手背上青筋暴起,嘴裡咬牙,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森冷的字:“你再說一遍!”
白衣書生淡淡地掃了一眼怒得赤了眼的少年,輕輕一嘆:“說一百遍也一樣,莫澤,閻君被罰面壁了,你是閻君的繼承人,現在該做的不是在這裡跟我生氣使性子,而是做好你該做的分內事,別讓閻君失望纔是要緊。”
“陸霖!你現在越來越沒有道理了。你怎麼可以眼睜睜看着閻君去北沃石,你明明知道,那裡...那裡...”莫澤說道最後,禁不住開始帶了哭腔。
“那裡終年寒冷荒涼寂寥,那裡無法使用法力,那裡只有呼嘯的冽風...可是莫澤,那裡纔是閻君現在最好呆着的地方。你不要忘記了聖佛的佛語。”陸霖伸手,將莫澤緊握着自己衣襟的手一指一指扳開,“莫澤,閻君帶你如子,可是請你大局爲重。”
大局爲重!
莫澤無力蹲下,與妖兒成親,是爲了黑鳳凰的傳宗接代,爲了黑鳳凰的下一代王,父王說,大局爲重。被強硬推上閻君繼承者,做很多不願做的事情,妖兒說,大局爲重。現在閻君被送往北沃石,自己無能爲力相救,陸霖說,大局爲重。
“莫澤,若是你覺得對不起閻君,紫薇帝的事情,就有你着手去辦吧。”陸霖何嘗不是相同的心思,只是他不敢表現出來,他是閻王殿的主心骨,他不能自亂陣腳,跟不敢亂。莫澤現在還不能獨當一面,而都帝王又虎視眈眈。閻羅之位,陸霖得守着它,爲了羅於,也爲了莫澤,更爲了都帝王。
莫澤狠狠揉了一把臉,才緩緩而堅定地道:“我明白了。”
是在告訴陸霖,也是在告訴自己,堅定自己的想法。
“嗯,對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辦完,先走了...”
話還沒說完,陸霖人影已經跑得沒影兒。
“怎麼了?跟有什麼在身後追似的。”莫澤莫名奇怪地嘀咕着,看了一眼雲母石桌的碎石,眼神一閃,輕輕一揮袖,將其還原之後,才微微定了心神。
“請問,陸判官可在此?”
冷冰冰的聲音,讓莫澤瞬間沒有了心情思考,惱怒轉頭,卻對上一雙陰冷的眼,陰毒的臉,還有緊抿着的薄脣,這是——都帝王。
莫澤壞笑一聲,捕捉到都帝王眼裡悄然劃過的緊張,一個壞主意出現在心頭。向前走了幾步,停在都帝王面前三步之遙處。
“嗯,剛纔還在的,不過現在他說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辦,所以走了,如果你要找陸判,我帶你去他的屋子吧。”
都帝王心中一喜,強壓住浮現在臉上的笑意,重重點頭,道:“好。有勞了。”
莫澤忍着笑,忍得肚子都抽疼起來。
陸霖作爲判官,是有着自己獨立的住處的,只是他的住處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可以找到具體位置,進去之外,沒有人知道。就算是都帝王派了無數的鬼差高手去查探,都沒有找到。現在莫澤答應帶他前往,不正合心意嗎。
於是,二人各懷心思向着前方而行。
萬荊山*兔子洞口
一名年輕男子披散着頭髮躺在草叢中,看着刺目的陽光照在樹葉上,閃着翠綠的光澤,漂亮得跟幽璃的眼珠似的。看着看着,竟有些昏昏欲睡。
從男子的五官輪廓上看,隱約能看出少年時的模樣。
圓溜溜的雙眼,帶着一點嬰兒肥的臉頰,還有因着生氣而微微嘟着的嘴脣。
想起幽璃,糰子有些傷感,雖然那人總是壞心眼地欺負他,可是兩人算是相依爲命地過了六百多年。從一開始的害怕,害怕那人全身血淋淋的躺在草地上,把一片草地都染成了鮮紅色,一動不動,不知生死,心裡就爲之一悸。然後便是悉心照顧,卻換來爹孃慘死,小紅難瞑目,那時候是有怨恨的吧,是他帶來了這滅頂災難,也是他讓自己變得無家可歸。再後來便是每每被其欺負,不是摁在地上掐耳朵就是困在綠色的結界裡出不來。
是什麼時候便開始放心不下他呢?
也許是因他失去了半顆心卻堅強地活着而欽佩,也許是他滿目淚水地伏在地上失聲痛哭所憐憫,也許是看到他看向小紅被人殘忍剝下的皮的眼神充滿了悲傷,也是是他每日醒來下意識尋找自己的蹤影的臉上滿滿的全是無助。
糰子搖搖頭,可是這些已經好遙遠了,遙遠得糰子有些記不真切那時候自己的心情。
“沒良心的幽璃!”糰子恨恨咒了一句,卻不敢罵出難聽的話來。
一條通體呈雪白色的細小的小蛇爬了過來,點着秀氣的腦袋,繞過糰子的腳踝,向着上爬去。
糰子疏地睜開眼,伸手極快地抓向小蛇的七寸之處。
小蛇一疼,嘶嘶地吐出蛇信子,身子反射性地纏繞住糰子的手腕。
一陣白光之後,一個扎着兩隻髮髻的可愛女孩趴在糰子肚子上,大張着嘴,嘶嘶吐着鮮紅的蛇信子,雙手柔若無骨地纏繞住糰子的手臂上。糰子笑着鬆了手上的勁,擡手敲了敲小蛇的腦袋:“小笨蛋,就你還想嚇唬我。”
小女孩討好地伸出信子舔了舔糰子的手心,因爲法力不足,不能完全變化,小蛇精還保有蛇信子和習慣。
糰子笑了笑,這些年來,因着她的相伴,日子過得還算不寂寞。
將小蛇精攬進懷裡,笑着虎摸了一下她的髮髻,惹得懷裡的人舒服地閉了眼。還用力往懷裡擠了擠,還細細地蠕動了一下才安靜下來。
“呵呵,貪睡鬼。”糰子笑着還想說什麼,突然頓了撫弄小蛇精後背的手,警惕地看向萬荊山的上空,朗聲道:“哪位朋友來此?若是不嫌棄,請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話音剛畢,眼前出現一人,一身青竹葉繡紋的白衣,一臉笑意,卻是眼中冰冷,懷裡還小心地抱着一人,緊閉着雙眼,滿頭灰敗的髮絲,憔悴的臉容。可糰子目光仍然被其吸引,完全忘記周遭一切。
“幽璃...”
深情地呼喚,像是想用這聲呼喚道出這千年來的思念。
長長的髮絲輕揚在身後,懷裡的小蛇精不知道滑向何處,糰子只是入情地望着那人,瘦了,也虛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