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夕月客棧已經月上枝頭後了。小伢因爲偷偷溜出去帶閻羅爬山,此時也不由得擔心老闆責怪,於是兩人偷偷自後門而入。
閻羅在進門那一剎那,似有所感地望了一眼天際。
小伢和閻羅打了一聲招呼,便一矮身溜向廚房。
閻羅聽到客棧裡吵鬧聲,酒盞交錯聲,還有小伢被掌勺大廚小聲地責怪聲,小伢嘻嘻笑着的道歉聲,不由得搖了搖頭。
轉身回了客房。一進門,便看到屋中坐着一抹紫色身影。
“閻君,你終於回來了。”
閻羅徑直倒了一杯茶,吞下肚,這纔打量起這名不請自來的女子。一襲淺綠色的紗裙看上去清清爽爽,一頭長及腰間的柔順紫發,發頂是一支綠淺色的簪子斜插在發上,額間的劉海遮擋住了額際的古樸複雜的印記,只餘下一筆淡淡的暈色在輕皺的細眉之間,淡紫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閻羅,似哀怨,似敵視,賽雪的肌膚帶着慍怒的紅暈,小巧的瓊鼻下是一張緊緊抿着的櫻桃小口。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閻君大人。”來者並不氣惱閻羅的不理不睬,依舊自顧自地說出來意,“現在的紫奕並不是曾經的紫奕,或者說,現在的小伢只是小伢而已,他不是紫奕。否則,他不會這麼依賴與您。”
閻羅何嘗不明白小伢對自己的依賴,只不過是因爲自己是唯一一個和他處得來的客官而已。可知道歸知道,被夜姬這般明白地戳出來,卻是心裡一怒。
臉上表情未變,冷冷一哼:“小伢便是紫奕,紫奕也是小伢。本君心中自有計較。”
“呵呵,”夜姬掩脣一笑,不顯一絲嬌柔做作,“閻君大人何必自欺欺人,您看,我這一雙眼,美嗎?”
“玷污了。”
“你!”
夜姬拍案而起,閻羅冷笑一聲,伸手製住夜姬拍過來的手掌。
“不過是一隻低等小妖,你何德何能讓紫奕爲了你...”說着,手上的力量增加,箍得更緊,何德何能讓紫奕那麼心甘情願啊!!
夜姬皺緊眉頭,卻在下一刻舒展開來,笑得花枝亂顫:“閻羅,其實你是嫉妒吧!”
閻羅無言,的確是嫉妒,嫉妒得快發狂!嫉妒得滿心裡都是痠痛!
“你羨慕了,可是無可奈何。你恨我,可是卻不得不善待我。羅於,你真是個廢物!”
夜姬手腕一扭,掙開閻羅的鉗制,美麗的紅脣,吐出傷人的話語。不過,都是事實。
“現在,我來了,你可以回你的的地府去了,我要和紫奕相親相愛,而你,獨自在那溼冷陰暗的地府,永遠地難熬下去吧!”
惡毒的詛咒,可是閻羅卻沒有力氣去迴應一句。夜姬說的都對,她和紫奕是相親相愛,自己是可惡的癡戀,是多餘的第三者,完成不能插足進去的第三者。他們有着短暫的幸福時光,而自己,永遠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羨慕地看着,嫉妒地望着。
“羅於,你死心吧,我不會讓出紫奕。”夜姬咬牙狠聲道。
死心。
最難控制的便是這顆心,它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失落,然後便永久得得不到對它的控制權。
閻羅垂下眼光,麻木的失落,麻木的心疼,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卻又陌生。
“羅於,我給你送晚膳來了,開卡門呀。”
一道帶着激動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夜姬臉上一喜,不理會閻羅,徑直去開了門,將小伢迎進屋內。
“小伢,好久不見了。”夜姬擡手用淺綠色的手帕很自然地擦掉小伢臉上的炭黑,笑得很溫柔,“還記得我嗎?”
小伢先是愣愣地盯着夜姬看了一會,突然蹦起來,說話也結巴了:“漂漂...漂亮姐姐...”
“難得你還記得我。怎麼上次不告而別?”
小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再小心地看了一眼閻羅的臉色,見閻羅垂着眼,似沒有注意到自己到來似的,這纔回答:“那個,我...我不小心燒了...你的家...”
“噗嗤,就因爲這樣,所以你就跑了?”
“嘿嘿。”
小伢自知理虧,只好一個勁地傻樂。
夜姬看着手足無措的小伢,突然就笑了,伸手挽住小伢的胳膊,說道:“小伢,走,姐姐有話和你說。”
小伢偷偷看了一眼閻羅,臉上有些猶豫。
“他沒事,我們走吧。你不聽姐姐的話了?”
夜姬故意沉下臉色,小伢果然上當,急忙搖頭,乖巧地跟着夜姬邁步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門的時候,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閻羅,可是閻羅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在兩人走出去,房門關上那一刻,閻羅身子一震,頹然坐下。
耳邊來來回回只有夜姬臨走前的那句話:“羅於,你註定悲苦一生。”
親友不在,悲苦。
愛而不得,悲苦。
難展宏圖,悲苦。
羅於,你註定悲苦一生!
閻羅呆坐了良久,才緩緩起身,看也沒有看一眼小伢送來的飯菜,如幽魂一般飄出夕月客棧。
天色未晚,街上仍舊叫賣聲一片,只是行人少了許多。販攤看到有人走來,更是賣命地唱賣起來。
吵鬧的孩童,哭喊着要吃一塊糕點或是做成漂亮人物的糖人。
偶遇的書生們,有着共同的愛好,一邊交談着,一邊與閻羅擦身而過。
如願的千金小姐,坐着如畫的繡轎,還願而歸。
四周有幽幽花香,那是人家院子裡所開之花,香氣溢出。
天地很大,大得讓閻羅在茫茫天地間,迷失了方向,只得憑着本能,一步一步緩緩前行。
天地很小,小得讓閻羅沒有一處容身之所,那裡只需要有一個紫奕,一個羅於而已。
熱鬧的街頭,熱鬧是他們的,閻羅只是一個毫無代入感的看客。
羅於,你始終是悲苦!
羅於,你是悲苦!
羅於,悲苦!
這如同詛咒一般,一遍一遍在閻羅耳邊迴響。
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