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笙猛地鑽出水面,沒了水的阻隔,終於聽清了那人的聲音。
平淡、和緩,似與熟識敘舊一般,卻又不知爲何,令人不寒而慄。
許恆就在水面之上,默默望着一個方向,他也擡頭看去,發覺水上不知何時,已經蓋滿了烏沉沉的霧,四處都是陰氣森森,只有那個方向,散開了一條通道。
不過這條通道,顯然不是兩人的生路,其中已有十幾來只紙人,扛着一架肩輿,飄飄蕩蕩飛了近來。
輿座之上,一名戴着笠紗的神秘人物大馬金刀坐着,潔白的食指輕輕點着扶手,雖然隔着笠紗,看不見他的神情,卻似乎有一道深沉的視線,落在了許恆身上。
季聽笙立即便意識到,先前說話的就是此人。
“知道許兄在玄微修行……是相熟的人?不,恐怕是仇人纔對吧。”季聽笙想到峽谷中的生死一線,心中滿是凝重,爬出水面站定,手已悄然按在了法器之上。
“陰子師。”許恆不動神色往季聽笙前擋了一步,問道:“我和你並沒有瓜葛吧。”
“哦?”許恆直呼其名,陰子師也不惱怒,只是玩味道:“你知道我,是陳太辰和你說的?”
“你不也記得我麼?”許恆冷靜道:“我因疑爲你的同黨,被帶到太光山中經歷審問,自然會知曉你的名字。”
“這便是了。”陰子師淡淡道:“你我如何沒有瓜葛呢?不是因我之故,你也沒有機會拜入玄微,如此說來,我還於你有恩呢。”
許恆皺了皺眉,他實在分辨不清,陰子師究竟有何目的,若是爲了殺人滅口?想必他也活不到這時,哪裡還有閒暇在這掰扯。
沉默片刻,索性直接問道:“你找到我,是爲了什麼?何不開門見山。”
陰子師的笠紗下,傳出似有似無的笑聲,竟然道:“很好,我喜歡直截了當。”
“這樣,我放過你,你回玄微去替我傳句話給陳太辰,如何?” Wωω⊙ тTk ān⊙ ¢ ○
許恆怔了怔,這纔想到,陰子師至始至終,都以爲他已經拜入了玄微派,那隻要他答應下來,自然就能虎口逃生……但那是不可能的。
陰子師想差遣許恆,自然不會沒有手段控制他,而他並沒有拜入玄微,也找不到太光仙府的所在,逃得一時又能如何,還是擺脫不了陰子師的鉗制。
許恆想到此處,沉默了片刻,直接回道:“我並沒有拜入玄微。”
陰子師淡淡道:“你是說,你沒拜入玄微,卻換了一門淳正的煉炁術修行,還煉成了一身法術,並且在三個月內,修煉到了煉炁八重?”
季聽笙認真聽着,忽然微微睜大了眼。
許恆坦然道:“我在啓明院中學了法術,但因出身不正,被玄微門中的長老不喜,最終趕下山來。”
“嗯?”陰子師笠紗之下,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那你對我,可就沒有價值而言了。”
季聽笙忽覺四周烏霧,好似翻涌起來,隱隱傳出嘶吼之聲,心中不由微微一緊。
他已看了出來,眼前這人最少也煉成了罡煞,不比南山、王牙那種玄光之中,都不能夠稱爲高手的修士,完全不是他們可以匹敵得了的。
一旦惹怒了對方,似乎只有——死路一條。
季聽笙瞧見許恆的手,緩緩地放在了劍柄之上,背後已經開始冒出冷汗,可是面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默默站在許恆身後,指尖死死扣在了法器之上。
“哼。”陰子師瞧見兩人動作,忽然一聲嗤笑,說道:“你們兩個,莫非以爲能夠和我抗衡?”
“不如這樣,誰先跪下求饒,我便放他離開,跪得慢的,不僅要死,魂魄也要煉成鬼兵,如何?”
許恆沒有動彈,等了片息,季聽笙竟也沒有動作,心中竟覺有些欣然。
他之前並沒有想過,竟能這麼交到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可惜,似乎要被自己連累死於非命了。
許恆沒有去回望季聽笙,輕輕吸了口氣,說道:“我們自然不是閣下對手,但是卑躬屈膝、搖尾乞憐,卻也做不出來。”
“嗯……”陰子師似乎並不急着動手,玩味道:“寧折不屈,不錯,我是真的有些喜歡你了。”
“看在這個份上,我再給你一個機會,拜我爲師,你們不僅可以活命,還能一齊拜入我的門下,學到上乘法術。”
許恆握着劍柄的手,不禁一緊。
陰子師,是真的要收他爲徒麼?未必爲假……但也未必爲真。
或許他也瞧出許恆有些修行的天賦,或許他真喜歡許恆的性子,但也或許,只是另外一種使許恆屈服的辦法而已。
許恆心中一清二楚,他閉上眼,緩緩道:“我……”
“哎喲!”許恆還沒將拒絕的話,吐出口中,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呼喊:“這是在做什麼,緣何劍拔弩張?”
聽見這道聲音,三人不由齊齊看去,只見一名似老非老,似幼非幼,彷彿衆生相,彷彿唯我相的道人踏着水流,穿過烏霧走了近來,嘆氣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個道人,不僅樣貌古怪,行爲古怪,打扮也十分奇特,髮髻隨意插了只木枝,道袍亂糟糟的敞開,腰間掛了一隻葫蘆,晃啷晃當地搖着水聲。
見他模樣,陰子師笠紗之下,頓時眼皮一跳,果不出他所料,道人說將起來,便不知道停止一般,苦口婆心勸道:
“今日你殺我,明日我殺你,紛紛擾擾何時停?三位小友,快快收手了罷!”
“是他?”許恆一眼便瞧出來,眼前之人就是巖崖山腳,酣睡在怪石上的那個道人,正自疑惑之時,忽然聽見他的勸說,手上已經拔出了分毫的銘我劍,竟便不自覺地收了回去。
“這是什麼手段?”許恆心中一驚,擡目去看,竟見陰子師的烏霧也正潰散開來,四面八方,很快顯出原景,皎潔的光芒灑滿水面,原來已經到了星夜時分。
“說和道人?”一個名字,忽然從許恆心頭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