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恆知曉,通泰道人性子如此,因此也沒廢話之意,便把劍丸祭了出來。
一點熒熒赤光,自他眉心躍然而出,湛然神華盈於殿中。
通泰道人終於微微睜開雙目,瞧了半空劍丸一眼,隨後擡手一招。
許恆未覺劍丸脫離掌控,也未感到任何外力競多,劍丸竟便自然而然,飛落到了通泰道人指尖。
許恆如今道法,可以算是小有所成,但對通泰道人用的什麼手段,卻仍不明所以。
不過修行一途,走的越遠越是高深莫測,許恆也無從揣度通泰道人,究竟到了什麼境界。
通泰道人輕捻劍丸,神色淡淡,也不知曉是否思索什麼,片刻之後才吐出了兩字。
“不錯。”但只不過轉瞬,他便接着說道:“但也僅此而已。”
不錯,但也僅此而已。
許恆知道通泰道人此言,評的不是區區劍丸,而是胃公一身技藝,一時也不知曉是否該應話。
不過通泰道人言罷,卻仍沒有還回劍丸,而是目光微微一轉,落在了許恆面上:“聽說你在葛真人處,做過煽火童子?”
許恆忽的被喚起一段塵封已久的回憶,不禁怔了一怔,才道:“是,我隨恩師回山前,曾在葛師之處修行。”
通泰道人嗯了一聲,竟淡淡道:“既如此,可願爲我煽火一段時日?”
此言更是出乎許恆預料。
不過他也知道,高人的一言一行,往往都有深意,何況還是同門師長,總不至於於己不利。
而且許恆尚還記得,通泰道人爲他煉製玄陰仙髓丹的恩情,做個煽火童子又算什麼。
許恆不假思索,應道:“弟子願意。”
“童兒。”通泰道人也不多言,便吩咐道:“將葵扇給他。”
“是,師父。”丹爐前的小道士應了一聲,便手中的芭蕉扇扛起,遞至許恆身前:“師兄,請。”
許恆發覺這小道士,容貌生得頗爲眼熟,不由多瞧了眼,恍然反應過來。
原來這小道士,正是十幾年前就在四方殿執役的那道童,如今少年長成,自然大有變化,因此他纔沒有立即認了出來。
聽他對通泰道人的稱呼,或許已經正式入門,許恆也不託大,道了一聲:“謝師弟。”才把芭蕉扇接過。
昔年,許恆在葛道人處作煽火童子時,可謂受盡了苦,如今想來卻覺懷念。
許恆持着葵扇,坐定爐前,忽然想起當初煽火之時,口中要念誦的法訣,以他如今目光看來,這段法訣定是源於一門厲害法術,或者強大禁法,可惜片言隻字、難見全貌。
至於如今,許恆法力有成,倒是不需通泰道人傳下法決輔助了。
通泰道人吩咐許恆煽起爐火,他煉丹似與葛道人截然不同,只教許恆催動火力,一刻不能停歇,不過這對如今的許恆而言,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許恆爲通泰道人煽了一十四日爐火,才見他起袖一揮,有團雲氣飛入爐中,激起一片金聲玉振,殿中登時滿室藥香。
許恆只是一嗅,便覺體內法力,竟是隱隱活躍起來,需知這些香味,其實可非丹藥散發。
上品丹者,渾然圓滿,一絲一毫藥力,都絕不會外溢,這滿室的藥香,至多不過是些許未成丹的邊角餘料罷了,也不知道通泰道人煉的什麼仙丹,竟有如此神效。
這些餘香散發,也代表着丹藥已成,果然未久便見丹爐一開,有三五成丹從中飛出,被一旁道童取來丹瓶接去了。
許恆本來以爲,到此應告一段落了,沒想丹藥才方出爐,通泰道人便是一聲喝道:“接着煽。”
許恆不敢怠慢,連忙繼續煽火,這時道童似乎領了通泰道人法旨,離殿未久便帶回來,許多稀奇古怪的材料,按照特定的順序一一添往爐中。
這一添,便是三日三夜,伴隨道童將一盂好似清水的液體倒入爐中,通泰道人忽的動作,許恆心中頓時一跳。
通泰道人揮手一擲,竟將許恆劍丸徑直丟入了丹爐之中!
難道通泰道人竟想將這劍丸回爐重造?
許恆不禁微微睜大雙目,只是隔着丹爐禁制,縱使他有洞燭法目,也實在是看不真切。
不過他早已將焰虹劍丸,祭煉得如臂使指,因此尚能感應得到,焰虹在爐火煅燒之中,不僅毫髮無損,似還發生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蛻變。
許恆隱隱猜到通泰道人的想法,終於還是靜下氣來,不去胡思亂想,只是專意煽火。
這一煽,又是數十個日夜。
由煉丹到練器,通泰道人似乎改變了爐中禁制,因此伴隨許恆動作,爐中真火竟是永無止盡一般,越燒越旺。
數十日來,爐中火勢已是堪稱恐怖,熱力更是駭人非常,若非許恆火法高強,縱使他是煉罡修士,恐怕也難支撐不住,其餘道童更是不必多說,早早就已離了殿去。
當然這對通泰道人,自然不過清風拂面,只是泰然盤坐於上,始終面不改色,直至此時此刻。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好正是七七四十九日圓滿,通泰道人終於起訣一指。
只聞丹爐嗡然一鳴,內裡火光如日升起,映得殿中滿室通紅,再是一聲輕嘯——
劍丸焰虹,躍然而出,芒光射鬥,穿透殿穹!
許恆不禁擡手一招,焰虹便化匹練一瞬,落到他的掌心,心中頓時生出一種,熟悉而又新奇的感受。
焰虹的形質、禁制,都未曾有絲毫改變,卻又予他一種,鉛華洗盡的輕盈之感。
許恆知曉這絕不是錯覺,因爲通泰道人正是以他,化腐朽爲神奇般的煉器手段,給這一枚早已成形了的劍丸,做了一次重塑、洗煉。
劍丸入手,許恆頓時想要縱劍而起,一舞盡興,只是礙於師長當前,強自按捺下來。
通泰道人卻似看了出來,緩緩收了法決,便淡然道:“煽火之事,便到今日。”
許恆輕吸一氣,起了身來鄭重一禮,言道:“謝師叔爲弟子洗劍,弟子不知何以爲報?”
“你爲貧道煉丹煽火,貧道信手助你洗劍,僅此而已。”通泰道人平靜道:“去吧。”
許恆當然知道,通泰道人絕非‘信手’爲他洗劍,或許,他是爲胃公的‘請教’作出迴應,或許,是因自己所想那事,或許,是因其他什麼緣由,或許,皆而有之……
不過許恆也知曉,通泰道人出此言來,那便確實不求他有回報。
只是話雖如此,他也不可能就心安理得。
許恆默默記往心裡,恭敬行了一禮,見通泰道人已閉上了眼,這才緩緩退出偏殿,沿着來時的路,徑直出了四方殿去。
此時外界正是白晝,許恆有心試一試劍,只是山中攪擾清淨,演法地又稍嫌狹隘,於是縱起焰光直攀天宇。
未久,許恆到得天罡之下,當即縱起一線虹光,轟然衝入其中。
通泰道人果然不愧宗師,焰虹經他洗煉,真真脫胎換骨,許恆運轉劍丸,只覺揮灑自如,無論施展任何變化,皆是一氣呵成,御劍不禁越來越快,直至雷鳴乍起。
他竟施展出了劍氣雷音,而且變化猶然隨心。
霎時之間,大氣變幻,罡氣層中頓起風暴,斯須攪得天宇變色,更有雷霆霹靂接連,好似天神擂鼓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