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天衡。
鬱、應二人相繼離去,一場大戲兀然落幕,聞風至者卻皆振奮起來,山間一時又頗喧囂。
羣山之間。遁影起落,有些人心滿意足,匆匆離去,也將風聲攜往八方;有人興致正盛,與同門中人、結伴好友爭長論短,漸漸偏至談空說有,索性就地作個法會;也有人心中正奇,欲去法天衡上一試玄妙……
如此百態,不一而足,過了整日整夜,才漸有了止勢。
法天衡雖是神奇,畢竟存世已久,許多人都已經非首次見聞,興致盡了也就再沒逗留之意,於是山間漸又恢復靜籟。
不過許恆兩人沒有急着離去,一來,許恆本便是爲法天衡而來,雖然恰巧瞧過一場好戲,但還留有興致想要一試玄妙。
二來,許恆對那法天衡的圓滿符籙頗有興趣,有心想要揣摩一二。
兩人等待人散盡後,悠然行雲上前,許恆並不急於一試,而是環繞法天衡打量起來,目中多有思索之意。
他雖沒有專門學過風水之術,但因廣讀道書,也算寥有涉獵。
以他粗淺之見,法天衡這般奇特的地貌與周遭羣山,割裂之感十分深重,顯然不是自然形成,莫非真是什麼‘仙尊’一指所起?
而且他以洞燭法目細細看過,沒有發現任何陣法、禁制痕跡,究竟又是什麼異力,造就了法天衡的玄妙?
許恆思索之時,玉道友也不攪擾,兩人環繞法天衡的主峰轉過幾周,終於落向一方玄巖,這時她才啓聲,問道:“道友可有想要‘度量’之物?”
許恆極有窮理之慾,但不會因無解之題作繭自縛,聞言便把所思按下,笑道:“這個麼,暫時倒未有之。”
“不過我倒想要試試,能否將那法天衡的符籙顯現全形,瞧瞧可有什麼奧秘。”
玉道友微微一笑:“道友不若效仿他人,也來稱量稱量法力?”
“以我如今法力,恐怕難使符籙顯現全形。”許恆想起方朔慘淡表現,不禁莞爾:“雖說不妨一試,但也不急此時。”
玉道友問道:“那道友想要度量何物,以使符籙顯現?”
許恆沉吟片刻,笑道:“這兼旬來,道友隨我苦研劍術,已算小有成就。”
“正巧,貧道也覺大有長進,不如你我稱量劍術?”
玉道友聞言頗有興致,只是不待應下,卻聽斜裡冷不丁傳來一聲:“哦?”
“如此說來,你對劍術最爲得意?”
“這個聲音……”玉道友回首望去,只見清雲爍然,果是那人去而復返,不禁眉頭一顰:“應仙麟?”
“玉道友。”應仙麟視線在她面上停留片息,微微點了點頭,便把目光轉過,對許恆道:“法天衡還是太過無趣,我來稱量你的劍術如何?”
“應仙麟。”玉道友眉頭大皺:“你作什麼,無緣無故在這尋釁?”
應仙麟淡淡道:“見獵心喜而已,若是不願,作罷便是。”
玉道友還待出言,許恆卻忽攔住了她,與應仙麟對視了一眼。
“見獵心喜麼?”許恆若有所指道:“我亦如此。”
“好。”應仙麟微微一笑:“無論造詣如何,至少不乏意氣。”
言罷,朝天一指,只見一抹金芒縱起,瞬至半雲之處一頓,仍自躍動不休。
他只作出此舉,也未多言分毫,許恆已是瞭然,當即掐起劍訣,祭出劍丸橫空,緩緩道了聲:“請。”
話音未落,許恆劍丸已經激射而出,應仙麟面不改色,金芒卻也剎那之間,縱起劍氣百丈。
至始至終,兩人也不過是三兩句的交流,甚至還近在咫尺相面,卻已經於半空之中,悍然展開一場劍術交鋒。
劍光變化,疾如電騁,頃刻便是幾十個來回閃爍而過,許恆面色不由微凝。
應仙麟的劍術之犀利,有些出乎了許恆預料,自他劍術大成以來,還是首次於劍術變化一道被人壓制。
既然如此,那就轉變思路,許恆念頭一起,劍路頓時風格大變,來去飛快,威勢驚人,呼嘯如雷,已將劍氣雷音使了出來。
未想幾乎同一時刻,應仙麟的劍勢也已隨之而動,竟也使出劍氣雷音的絕世劍術,兩劍正面交鋒,霎時搗得風雲變幻,雷音如鼓,轟鳴不休。
應仙麟,妙一字首!
許恆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緣由劍術,但從玉道友的口中,也能得知此人劍術之高。
應仙麟也通劍氣雷音,許恆並不意外,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應仙麟竟然能將劍氣雷音運用的舉重若輕,已經有了當日東海眼上,許恆擊破孔南丘劍光分化那三劍的水準。
只是區別在於,許恆偶得神來一筆,應仙麟卻是信手拈來!
兩人變化劍路,許恆反而落入更大劣勢,迫不得已一變劍決,只見劍丸當空躍起,晃一晃,一分爲二,又凝滯瞬息,繼而又一晃,居然二分爲四,各分一路激射而去,劍速殺力一般無二。
劍光分化!
這正是許恆近日梳理劍術所得,昔日孔南丘一氣分化三劍,便將許恆迫入危急,今日許恆施展出來,也正是要逆轉局勢。
只是他沒料到的是,應仙麟見此情形,竟然朝他微微一笑,淡淡並起兩指,掐了一個劍訣,劍芒霎時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分爲八!分而絞之,霎時便把許恆劍光迫得節節敗退。
許恆心中不禁一震,應仙麟果然也會劍光分化,而且竟是一氣分化八劍!
他無暇多想,全神貫注御起劍光,時而分光離合,針鋒相對,時而合於一處,遊刃脫身,來去、飛斬、斡旋……一身劍術發揮得淋漓盡致,竟然生生抵擋住了應仙麟的劍芒絞殺。
應仙麟見狀,面上終於有了微微異色。
需知劍術攻勢,狂風驟雨,因此劍修交鋒之時,佔據上風的一方,往往便能疾速擴大勝勢。
但是許恆在他攻勢之下,竟能支撐起雨潑不進的防守,甚至還隱隱升起反撲之勢。
應仙麟雙眼微眯,似在許恆天門之上,瞧見仙雲滾動、氤氳生光……
“果然不俗,不過。”應仙麟暗道:“現在還差得遠。”
念頭方落,劍芒一晃,閃爍之間,竟又化出四劍,一十二劍齊殺而下,頓時絞破許恆守勢。
許恆面色微變,忙將四劍合一,想要遊刃脫離,但是應仙麟一十二劍交織如網,已是生生封去他的所有退路。
“如此,敗局已定?”
許恆卻不這麼認爲,只是眸光沉沉一凝,劍指爲訣,緩緩放至眉前。
他自修習劍術之始,便已開始苦研《元微顯化玄虹劍訣》,直至近日,才終於隱隱有了些許所得。
雖還沒有做過嘗試,但他知曉自己定能施展出來,玄虹劍訣的第一式劍術,也是打開玄虹劍訣之門,最最重要的一式劍術。
許恆輕吸一氣,法力已禁不住沸騰起來,磅礴氣機肆溢而出,引得玉、應兩人不由側目。
“這是……”應仙麟雙目一眯,竟禁不住升起一絲期待。
見獵心喜,這是他見許恆之言,但到此時他才真正有了興奮之感,縱使鬱聖揚玄功再進之時,他也僅僅如此而已,可是——
“太早了。”他竟生出此念,沉思片刻,更是一按劍訣,將飛劍自半雲中收歸回來。
許恆醞釀之勢不僅一滯,不由問道:“道友何故停手?”
“我的修爲遠勝過你,雖然不曾以力壓人,但仍佔盡優勢。”應仙麟淡淡道:“你能一氣分化八劍,只是法力支撐不住。”
劍光分化,其實極耗法力,他一氣分化一二劍的驚人之舉,實則已經隱隱超出罡煞修士能力範疇。
當然這是他的本領超凡,應仙麟不會因此不用,只是沒能見識一氣分化八劍的許恆,終究有些乏味。
而更緊要的是——
“我的飛劍也遠勝你。”應仙麟淡淡道:“你這一劍施展出來……”
他似乎沉默了一瞬,“我憑飛劍之利,便能抵擋得住,只是如此未免太過無趣。”
許恆微微皺眉,應仙麟飛劍之利,他並不是一無所知,兩人正面交鋒之時,他便已經有所察覺,此人飛劍恐怕單隻天罡禁制,便在二十八重以上。
但要說憑飛劍之利,便能抵擋他這一劍,許恆覺得卻是未必。
只是應仙麟似乎已無戰意,淡然招手喚回飛劍,又深深瞧了許恆一眼,竟是一言不發化作虹光,沖天而去。
“此人……”玉道友從兩人比劍之中回過神來,不禁大爲皺眉,正待說些什麼,卻見許恆遠望天際,竟有些許悵然。
今日這一場鬥劍,實叫許恆痛快,又不痛快,一時什麼興致也掃盡了。
有些事情,未必急着去做,但是回山、修行,這個念頭卻忽然前所未有強烈起來。
“玉道友。”許恆回首道:“今日我興已盡,這便準備離去了。”
“哦?”玉道友沉默少傾,問道:“可是離開天南了?”
許恆答道:“不錯。”
“好。”玉道友道:“有緣再會。”
許恆微微一笑,雖是萍水相逢,但是同行兼旬,已有些許情誼,他本是想與玉道友通名,但聞‘有緣再會’,倒也不無道理。
“如此,後會有期。”許恆灑然應下,便將身軀一拔,直入碧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