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姬受傷後.琴聲戛然而止.周遭呼嘯的勁風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越發靠近的屬於羌笛的清透音色.
百年來.忍凝的治癒術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吹奏出的笛音不僅能使人擺脫魔琴蛛音的控制.聞其音者還具有修補受損脈絡.加速復原的功效.
漸漸地.在地上打滾的人們和口吐白沫的烏衣鳥羣開始恢復神智.
幾隻最爲強悍的雄鳥甩着腦袋.掙扎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企圖將胡亂散落的軍糧重新收集.他們謹記着沐千雪最後下達的命令‘竭力保護軍糧’.
雨姬扯下塞耳棉花後才方知蛛音魔琴的魔音已經被破.左臉上又捱了一刀寸長血痕.屬於孩童特有的叛逆、憤怒、耍潑的性子一時間完全爆發.
魔琴蛛音只是她耐不住小孩好奇的心性.隨性奪來玩耍的玩具.然她真正的武器則藏在火紅的斗篷之下.是一把別在腰間鋒利嬌小的短鐮.
“看鐮.”紅袍揚起.閃出冷冽的鐮影.沐千雪急忙回劍擋在胸前.鐮劍碰擊擦出火光.二人皆被兵器上的靈氣逼退數步.
沐千雪仗着成年的身軀比雨姬先行站穩.卻也是堪堪踩在了屋檐邊緣.雨姬沿着屋脊翻滾數圈.還未站穩便再御鐮插入瓦片內.掀起陣陣瓦雨.
漫天的瓦片自是傷不了天靈道士.卻能有效遮蔽沐千雪的視線.伴隨着瓦塊‘噼啪’落地之聲.一抹寒光反射在沐千雪臉上.雨姬嬌小的身軀猶如一道閃電.急速旋轉的破瓦而行.冰冷的鐮鋒直擊沐千雪心臟.
“哈哈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雨姬得意的放聲大笑.勢如破竹.毫不停頓.
沐千雪雖未受傷卻心痛如刀絞.帶着無限殺意欲要擊碎自己心臟的人.爲何會長着一張讓她怎麼都不忍心下手的臉孔.
她卻沒有被久違的親情衝昏頭腦.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被六臂猿猴抓走的親妹妹沐小雨.爲何會在短短半年之中就成爲了惡名遠照的雨姬.
爲何魔君會如此器重一個人類孩童.
爲何小雨見到自己卻不顧親情揮鐮相向.
難道她已經忘了沐千雪.忘了她親眼看見的八源城血淋淋的慘幕.
面對從雨姬眼中射出的滔天殺意.沐千雪毫不畏懼.她手臂較雨姬長.劍也比鐮更長.所以她只需要將握着長劍的手臂舉起.就能比對方更快造成傷害.
“沐小雨.”她悲聲喚道.
雨姬還沒長濃的細眉不經意皺了下.她凝視着沐千雪眼中溢出的淚花.露出一絲不解.
“沐小雨.”沐千雪再度喚道.
雨姬將臉孔隱沒在鮮紅的帽檐中.但她的攻擊仍沒有止步.
“沐小雨.”沐千雪嘶聲裂肺嚎啕大叫.“你忘了麼.我是你姐姐.”
“不.”雨姬裂開嘴大叫.露出兩顆尖長的犬牙.暴怒道：“我要殺了你.”
面對疾風般掠來的殺氣.沐千雪舉劍的手顫了顫.她正在掙扎.正在努力理順眼前看到的一切.
雨姬沒有躲開沐千雪的劍尖.她打算用苦肉計.以付出被刺穿肩膀的代價.以鐮刀穿透沐千雪的心臟.
就在鋒利的劍尖即將見血.插入雨姬瘦削的肩頭.沐千雪終是不忍傷害那張臉孔的主人.她絕望地閉上眼.指鬆劍落.
“哐當”.長劍墜落.沿着傾斜的糧倉房頂滑落地面.
“嗯.”沐千雪吃痛悶哼.短鐮順勢插入她左胸三分.蔓延着的劇痛卻是叫她的思緒越發清明.
她的掌心死死的鉗住雨姬握着短鐮的冰冷小手.從傷口流向鐮身的滾燙血液似灼痛了雨姬的皮膚.她想要掙扎.卻是掙脫不過包裹這她稚嫩小手上的力量.
胸前衣襟卻被沐千雪緊拽着將雨姬湊近她.沐千雪的金眸交雜着痛苦、思念、委屈和激動.顫抖不斷的氣息在雨姬耳畔匯成一句：“對不起.姐姐沒有保護好你.”
雨姬的表情已經全部隱沒在帽檐的陰影中.二人僵峙着.沒有拔鐮也沒有再度對招.直到從雨姬身後掠過一陣強悍的靈氣.
沐千雪清楚的看見忍凝門主飄逸的身姿快如閃電.手中握着兩杆不知名的白色兵器就欲暴擊雨姬後腦.
雨姬大驚.連忙抽鐮阻擊.
沐千雪亦大驚.鬆開了雨姬的手.抱着她替換了二人站立的位置.
“不要.”沐千雪噴出一口鮮血.
雨姬短鐮拔出的瞬間.星星點點的鮮血濺了她滿臉.
從沐千雪胸前的血窟窿裡不斷流淌出的液體.頃刻就抽去了她鮮活的生氣.
“傻子.這是爲何.”忍凝單臂攬住沐千雪.快速塞了枚金色藥丸入她口中.
沐千雪雙眸只追尋着那抹快速逃離的火紅身影.她擡起手想要喚妹妹的名字.眼前一黑.那抹紅色的斗篷定格.
也不知過了多久.沐千雪夢見自己正漂泊在無盡的海面上.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身下的海水溫熱柔軟.好似一團棉絮.海風輕輕拍打在她的臉上.
這時海面上出現一個穿着猩紅斗篷的孩子.她慢慢朝自己走近.走到跟前的時候斗篷從肩膀滑落.那個孩子開心的叫她姐姐.一頭載進了她的懷裡.
“小雨.小雨.”沐千雪豁的起身.仿若溺水之後大口吞吐着清冷的空氣.身後的棉絮發出一聲廖侃：“呦.這就醒啦.早知道那鐮沒戳中你的心臟.也不用浪費我一枚珍貴的龍晶.”
“忍凝門主..”沐千雪大駭.急忙逃出對方胸懷.這才發現他們正乘坐在一隻烏衣鳥的背上.
日頭早就落入山谷.明晃晃的半月掛在看似離他們及近的頭頂處.
烏衣鳥羣正揹負着袋袋米糧.披星戴月的從被籠罩在昏暗中崇山峻嶺上飛過.
“我睡了一整天.”沐千雪摸着胸口被雨姬刺出的血窟窿.指尖所感受到的卻是胸口處的一片光滑平坦.細膩的皮膚吹彈可破.如若在她昏迷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坐在另一隻烏衣鳥背上的幽曦明顯也接受了忍凝門主的治療.一邊大叫一邊衝他們招手：“什麼一整天.你已經睡了兩天一夜了.”
“我本以爲雨姬拿鐮刺入了你的心臟.紅丸等其他丹藥對於普通傷口療效其高.卻唯獨不能救人心脈.情急之下本門主便將稀世奇藥龍晶給你服用.豈知你根本就沒有傷到心脈.龍晶乃及其霸道的療傷聖藥.服用者至少昏迷兩天.”忍凝哭喪着臉.從袖子裡抽出一條絲巾擦了擦眼角.
“多謝忍凝門主救命之恩.”沐千雪恭敬稽首.
後者揮了揮絲巾.佯裝心痛抽涕：“罷了罷了.我也是受你師父所託.他一發現魔琴蛛音被盜.就急着趕我出來與你會和.才能救下你這條性命.”
說道雨姬.沐千雪鼻子一酸.不安詢問：“那雨姬呢.抓到了麼.”
幽曦慍怒的從她坐下的烏衣鳥背上凌空跳到沐千雪和忍凝所在的烏衣鳥背上.突增的重量讓烏衣鳥不滿的“泣泣”抱怨.她埋怨道：“你瘋啦.怎麼都不反抗呢.雨姬雖是個孩子.可也是墜魔者.早就沒人性了.”
“你們把她怎麼了.”沐千雪越發焦慮.
“她逃走了.”忍凝觀察着沐千雪神情.察覺出異樣：“你們認識.”
沐千雪沉吟：“她可能是我失散的妹妹.一年前.我妹妹沐小雨被六臂白猿抓走了.我以爲她早就喪生魔口.卻沒想到……”
“怪不得她明明可以一鐮取走你性命.卻偏偏避開心臟半寸下手.之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想想卻也是人之常情.看來.雨姬的人性還沒有完全磨滅.”忍凝從腰間抽出兩杆仿若用凝脂白玉製成的尺長有餘的玉柱.輕柔擦拭.
胸口的傷早就癒合的找不出一絲痕跡.聽了忍凝的判斷.這處險些被刺穿的位置竟像被灌了熱湯.叫沐千雪嚐到了名爲‘重逢’的喜悅.
“她是故意不殺我的.她還認得我.”沐千雪感動的喃呢.
幽曦抄手.撇嘴道：“她這次不殺你也要了你半條命.下次見面你可要提防着點.”
腳下黑黝黝的山頭一個接着一個的被拋在身後.一路無恙.雨姬並沒有再次追擊.
到得丑時.烏衣鳥羣終於飛入了麒麟關地界.
鳥羣略顯疲憊鳴叫喚醒了帳篷裡餓的前胸貼着後背的士兵將領.他們歡天喜地的衝向烏衣鳥.手腳麻利的接過鳥爪下的米糧.
火頭軍捲起袖子.埋鍋造飯.不一會整個軍營中就瀰漫出烹飪稻穀的香氣.
王將軍着紅底陽秀金白下山虎紋樣的武官官袍急匆匆的迎上來.他的雙頰比之前見到的更顯凹陷.眼白泛黃.這是多日未進稻穀.只依靠野菜充飢的症狀.
他看到沐千雪一衆.先是滿臉歡喜.然後濃密的劍眉又深深的絞在一起：“謝天謝地.千雪大人總算回來了.”
在軍營養傷的幽瓏也出了帳篷迎接.她沒好氣的瞪了善做主張的幽曦一眼.然後彬彬有禮的衝沐千雪和忍凝稽首：“辛苦二位和烏衣鳥族了.”
二人笑着稽首回禮.沐千雪見軍營中將士似乎比前幾日所見減少小半.甚至好多營帳中都無有人出來搬糧.似是空帳.
又見王將軍得到軍糧後依舊愁容滿面的模樣.不禁擔憂：“莫非我們出行的這幾日.妖魔大軍又來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