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曾動彈的身體,已經僵硬了的肌肉,因爲受力而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血液,早已經沒有流動,心臟,不知何時就停止了跳動。他還活着,卻比死人更冰冷,比石頭更僵硬。
“對不起,所有的一切都要你來承受。”天明像是一個機器人,邁着怪異的步調一步步走向人族大帝。他的聲帶彷彿已經乾涸,氣息經過喉嚨時震盪而發的聲音,如尖銳的摩擦格外刺耳。不需在穿上仙帝戰衣,他的聲音也是沙啞而老邁,又平淡的不帶一絲感情。
那個聲音,讓人聽上去感覺很不忍。他終於走到了人族大帝身邊。
低下頭,他好像在看她,但他的目光中沒有焦點。他的神色僵硬成石刻。擡起手,撥開人族大帝垂落在臉頰兩際的秀髮,真切的感受着她的氣息她生命的波動。天明的嘴脣一直閉着,但聲音卻從喉嚨中發了出來。
以前的他是多麼玩世不恭,多麼自私。就連生生世世的輪迴,都是爲了自己。他將所有的包袱都拋給了人族大帝,自己一個人去墮入永生的輪迴,人族大帝所要揹負的使命之重,可想而知。
他一直在思量着兒女私情,因爲感覺到與血刑兒之間的遙遠距離而逃避內心。可是血刑兒呢?在她心中,人族的存亡一直在第一位,爲了人族她從未去考慮過兒女私情,就是偶爾的提及,也會在之後幽幽嘆息一聲,她沒有當真,因爲她知道不可能,不可能發生。
如此比較,他該有多自私?他竟然還說愛她,簡直可笑。
天明將血刑兒抱在懷裡,他身體的僵硬烙疼了她的臉,她伏在他胸前默默的哭泣。
如果他醒來,不哭也不鬧,甚至不去提起...血刑兒甚至希望他能夠大哭一場,能夠徹底表現出自己的傷心,可是他沒有,那這說明了什麼?他明明那麼傷心,那麼...憤怒,可他都沒有表現出來。
他在此時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在此時,像老戰神刑天一般成熟。
男人不會流露自己的感情,所有的悲傷都會壓抑在心裡。
這是時隔數十萬年的擁抱,自從她成爲大帝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抱過她。哪怕她知道此時他是傷心的,他應該爲別的女人悽吼的,可是她想好好的享受一下這短暫的時光。只要一秒就好,只要一次就好。
她的眼淚順着他的身體流下。
“從今以後,你不在是一個人,我會與你,並肩作戰!”天明仰頭時,脖子發出機械的爆鳴。看那高處,還有更高,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他沒有焦點的眼,卻像是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巔峰。
“可是你...”血刑兒想要說些什麼。怎麼會並肩戰鬥呢?大帝之間的戰爭,旁人是無法插手的。
天明制止了她的話,“我會等你回來的,你回來後,我就加冕成爲戰神,人族的戰神,永遠追隨着大帝,與大帝同戰。”
“哦。”血刑兒弄懂了他的意思。掙脫出來,她黯然的朝着遠處走去,勉強的笑了笑,“我會盡快回來的。”她的極道力量在恢復。
當她走的夠遠,走的再也看不見的時候,天明突然一下子跌坐在地,然後躺下,失神的看着虛無。在人族大帝面前,他必須要表現的堅強一點,她的煩惱,他要分擔。可是在無人的角落,又會怎麼樣呢?
阿姚盤坐在一邊極力恢復着體表的傷痕,那一刀所帶給她的傷害太過嚴重,此時雖然血刑兒抽走了驚月刀的刀意,鎮住了她生命流逝的跡象,但她也虛弱的如同一個嬰兒,必須要融入凡界之中靜養,才能緩慢恢復過來。
差一點就死掉了。要是人族大帝再晚來一會兒,她就真的死了。而現在由於凡界是由幾位大帝共同鎮壓,她死後所受到的傷害並不能反饋到凡界中去。若是凡界損壞,卻能將傷害反饋到她的身上。不過只要凡界還存在,她在凡界中就等於是不死的存在。
只有回到凡界,才能恢復過來。
看到天明倒下,阿姚強行中斷了療養,一撲之下身體墊到了天明身下。天明壓着她翻了一個身,正面朝上久久沒有動彈。阿姚偏着頭想了一會兒,也就沒有動。
寂靜保持了很久,天明才吃力的坐起來,阿姚趕緊爬起來扶住他,讓他坐下,隨後自己也坐在了他身邊。
煉妖鼎在天明手中出現,快速放大,烙印在鼎壁上的圖案漸漸清晰。那是天子玉的笑臉。
猶豫了一下,天明的手指有些顫抖,仿若不敢,不敢去觸及。最後還是放在了她的圖案上,輕輕的摩擦着,摩擦着。
深陷下去的眼眶中多了一抹晶瑩,天明發出似哭似笑尖銳的聲音。
“主人,是你的...你的,孩子...”阿姚拉扯着天明的衣服。天明陡然抱住她身體不斷的聳動,喉頭髮出壓抑的嗚咽。
烙下了她的樣子,卻永遠無法再見到她。
或許他從來都沒愛過她,但她帶來的傷害無人可以相比,那是鮮血淋漓的記憶。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她,一生都不會。
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在無人的時候靜靜的撫摸着煉妖鼎上刻下的她的臉。
哪怕已經不再有感情,哪怕心已經冰冷,化作了石頭,還是會疼,會在想起的時候很疼很疼,卻又只能,帶着惆悵去嘆息。
真的,真的要毀滅這個世界麼,真的在毀滅之後就可以讓一切從頭再來麼?
可是要他親手去殺死這個世界上與他有關的人,殺死血刑兒,殺死兔小妖,殺死地內二尊...他怎麼做得到。
刑天明曾經說過,他是仙的前世,而天明,是仙的後世。
天明開啓了前世的記憶。
仙的記憶。
想要成仙,卻是如此困難。就算生生世世都在努力,就算仙爲他做好了佈置,就算他已經踏上了仙路。可是想要成仙,還是,遙不可及。
舉世求天,難問前路,仙路明瞭,卻踏不上去。
本來這個世界,就是不允許有人超過仙的實力,不允許有仙出現。這是仙的定律。
所以,想要成仙,就必須要打破仙所設定下的最高定律,相當於仙的最強一擊。這個世界,無人能夠做到。就連那個從彼岸渡來的女仙,也無法打破這個定律。
仙的最強一擊,本身就可以弒仙!要爲了成仙而在還沒有成仙的情況下面對能夠弒仙的力量,仙本身都做不到,更何況是未成仙的人。
仙在圈住時光時就已經斬斷了所有希望。
無人可以成仙,可以破壞這個世界。
直到他開啓了一部分前世的記憶後,他才知道。
本來刑天明是要成仙的,而在那無數次的時光輪迴中,也的確是如此,刑天明成了仙。
但是卻不是在被他圈住的世界,而是在時光的彼岸。然後以仙的實力圈住了接下來的時間,構造了時光的輪迴,設下了無人可以打破的定律。
可是後來刑天明漸漸發現了這些真相,在無數次成仙的輪迴中提前覺醒,從而選擇了留戀。
他本來是要被拋出這個世界,穿過時光之壁在時光之前成仙的。但他沒有這麼做。於是喪失了成仙的機會。
所以這個世界上無人可以成仙。而監察這個世界的仙影已經崩潰,仙的力量在流逝。被冰封的女仙漂流到了這個世界,也就,再也出不去。
因爲想要打破時光之壁,她會面對可以弒仙的力量。因爲她是仙,已經觸犯了那條定律,所以一旦覺醒展開仙的力量,同樣會招來弒仙的力量。或許她也是知道這一點,故選擇了靜觀其變。
所以,仙不是天明生生世世的敵人。他以前所做的猜測都是錯的。只不過因爲生生世世的拒絕的吶喊,所以才產生了那種誤會。畢竟他又不是仙,對於仙的一切都只能猜測,猜錯了也無可厚非。
但是天明開啓了一部分仙的記憶,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由來,知道了一些以前自己只能去猜測的事情,也知道了成仙的艱難。
那柄仙劍,是女仙所留。以前她是一個劍仙,那大雕就是她的坐騎。
但是她被成仙的刑天明打死,她的身軀化作了凡界的大陸,她的仙劍遺留在這個世界,坐騎被自己的兵器釘住。而這一次,她又來了。她也墮入了時光的輪迴中,無法出去,也就一次次的上演着悲劇。
因此,仙劍纔對刑天明抱有十分強大的敵意,哪怕只是靠近,殘破的劍靈都會自主復甦震盪出劍氣傷了還未成仙的刑天明。
以前天明猜到了此劍是仙劍,但以爲只有一個仙,所以才誤認爲仙劍是構造這個世界的仙的兵器,在結合生生世世的吶喊,產生了錯誤的猜測。如果有兩個仙,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不過,更大的問題接踵而來,若女仙沒有了制衡,刑天明沒有成仙沒有將之打死,女仙一旦全面復甦,妄圖闖出這個世界的輪迴,那,她便會招來弒仙之力,弒仙之力一旦發動,這個世界會瞬間化爲碎片,那是能弒仙的力量,凡界大陸怎麼能夠抵擋的住。
所以她的存在,不管她作何打算,都註定了只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毀滅。浪子大帝不可能永遠冰封着她,她被冰封只是爲了靜觀其變,一旦出世,仙力就會全面爆發!
作爲一個劍仙,她怎會容忍被冰封的不堪。當她認爲時機成熟之後,她就會破冰而出,弒仙的力量會瞬間感應到她。她們之間的對決,是這個世界的毀滅。
此次,沒有人殺她,她總有一天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