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拜天地,只拜伏羲。”承淵淡淡的聲音響在耳邊。
他受天庭排擠,封印四千年,心懷怨懟,卻依舊無法遷怒身爲三皇之首的伏羲。李沅陵握住他的手,粲然一笑:“好。”
“得、得、得”不輕不重不緩不急的三下敲門聲,李沅陵喜出望外:“師父!”
乜清散人站在門口,看着弟子的眼神分外慈祥。
李沅陵急着將師父讓上首座:“太好了!我,我以爲……師父不會來……”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點澀然。她本以爲師父該是十分失望,不會來參加她的婚禮的。
乜清散人摸摸她的頭:“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爲師豈能不來。”
眼淚盈眶,李沅陵理着頭髮,輕輕抹去眼角溼潤。
一拜伏羲。
白玉牌位**肅穆,承淵一揖到底,長髮散落遮住面頰,看不清神情。
二拜師父。
李沅陵三個響頭,一謝師父養育之恩,二謝多年悉心教導,三謝如今理解放手。
夫妻對拜。
對視良久。這一禮下去,從今往後,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夫君,二人與神界再無瓜葛只安安心心在人間聞琴解佩攜手天涯。直到此刻,李沅陵才覺得恍然如夢,一切似乎太快,快得她還沒來得及感受玲瓏骰子安紅豆,刻骨相思兩廂知否,只知道不知何時心結雙絲網,縛了情根已種。
眼前人容貌無雙卓爾不凡,卻總像是雲山霧罩隔着若有若無的溝壑,那雙漆黑的眼裡總有些她不明白的東西。李沅陵無端害怕起來。
轟隆!窗外一聲炸雷,昏暗的房間一下子被照得雪亮。
心突突亂跳,李沅陵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被自己的裙子絆倒。
承淵扶住她,望向窗外:“不用怕。”
眉心也在跳,不詳的預感一時間潮水一般襲來,快得她無力抵擋。
乜清散人也站到了窗邊,看着屋外黑雲壓頂濃重的壓迫帶着凌厲閃電威逼而來。
天,在表示它的反對。
轟!又是一聲,刀劈斧砍一般的閃電亮進室內,小屋木門被一下子破開,碎雪如同狂漫亂羽飛捲進來伴着不住嘶吼的狂風,整座木屋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被迸裂成萬千碎片。
不知什麼時候竟下起了雪。
這分明不是自然該有的天氣,承淵眼中寒意並不比正月北風淺多少。
手心冷汗涔涔,李沅陵隨着承淵目光看去,有兩條身影穩穩立在門前樹梢。一個鵝黃羽衣雲鬢高聳,手執小小一面菱花鏡寶相**,另一個水墨長衫,指尖一支狼毫漠然肅穆。
乜清散人一震:“沐……”
“沐汀?”李沅陵驚呼。
“天樑文昌……”承淵嘴角一抹意義不明的笑,“也敢阻我?”
樹上兩人並未說話,同時擲出法器低低念訣。菱花鏡在空中旋轉着變大,狼毫支撐其後斜斜壓下鎖定李沅陵,兩者同時金光大盛。李沅陵被照得幾乎睜不開眼,卻也朦朦朧朧看到鏡中淺金色長鏈一圈圈纏繞,當中一枚瑩白通透、側面暈染淡淡紫氣的玉鎖,一如盤虯龍首。
“果然是玉虯靈瑣。”文昌沉聲。
刺目光芒一暗,承淵擋在李沅陵身前,手中銀光乍現,挑起寒霜紛起,殺意瀰漫。
似是意料之中,天樑文昌沉着應對,度厄寶鑑在身前展成巨大盾牌,映出承淵面若寒潭,執劍天門之前斜睨盡犯天宵小。
在鏡中看見自己,承淵似乎有些意外,目光對上鏡中人,一模一樣的萬夫莫開氣勢,一模一樣“再近一步者,死”的摧煞之氣。
就在承淵恍惚舊年今日的那一霎,冷不防身側忽然伸出一雙手一把將李沅陵拉離他身邊。
長髮散落,沉香木簪化作短刃旋身刺去。
“李沅陵,是我。”熟悉的聲音。
短刃生生停住,李沅陵銳氣頓減:“蒙……蒙棘……”
沐汀與文昌同時降落在他們身邊,前者似乎心有餘悸:“好險,沒想到這法子對他真的有用,不枉我拼盡全力將那日景象還原出來。”
文昌破來一桶冷水:“等我們全身而退你再感慨不遲。”
面前承淵臉色陰得可怕,手中長劍正興奮地顫抖自鳴起陣陣清音。
沐汀文昌不自覺後退一步。
乜清散人卻沒有動,直視承淵:“你究竟何人?”
承淵沒有回答他,劍指撫過鋒刃:“詔音,今日便以神仙之血祭你。”手腕一轉,劍氣直逼幾人。
李沅陵一驚,掙扎着要衝過去:“承淵不要!”
蒙棘像是早有準備,摺扇一展九條捆仙藤將她纏住拖回。
體內真氣尚未完全服帖,全力凝出的周身劍氣竟對這些藤蔓毫無辦法反倒有越捆越緊之勢。李沅陵停止掙扎,凝神細看下臉色微變:“雷擊藤。”
這三人有備而來。
當初幾人在天庭雖沒有耽擱太久,到底天上人間時差有別,下凡後又兜兜轉轉,若非前幾日偶然在某鎮上看到一位婦人發間玉簪有些眼熟,只怕他們今日也難以順藤摸瓜找到玉虯靈瑣。玉簪上尚有殘餘靈力,文昌閱盡天書終於探出靈瑣靈力屬土中金,唯雷擊後的仙藤火中木合九九之陣可暫時一克。
承淵臉色更加難看:“還給我。”
度厄寶鑑按在仙藤結上,沐汀堅定:“你已非昔日戰神,這玉虯靈瑣絕不能在你手上。”
文昌護着他們一步步後退:“靈瑣本就是我仙界神器,我們如今取回也是理所應當。”
李沅陵一一看去,心底苦澀濃得化不開,不論是仙界還是承淵,每個人都當她不過一件東西,誰當她是個人?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原來……都是一樣的,沒人在乎她的想法。
“阿沅!”乜清散人目光焦灼。
李沅陵與師父遙遙相望,嘴角揚起,淚卻無聲無息落下。師父,天地人神,竟只有您一人真正在乎我。
兩方劍拔弩張,誰也沒有發現角落有個陰影正一點點靠近,落葉踏碎的瞬間,一團黑氣鑽入蒙棘後背。蒙棘低頭,眸色忽然轉爲赤紅,印堂隱隱黑雲繚繞,長睫微垂,嘴角弧度古怪,依稀邪氣逼人。
電光火石之間,李沅陵只覺頸間一麻,一柄拂塵架住薄薄紙扇,扇端青黑散發着森然冷意,看得人從頭到腳都發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