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木訥的男翻譯推了推他厚重的大黑框眼鏡, 再次囁嚅：“董事長，外國人他不穿開襠褲。”曹繼德氣得身體發抖：“你個二愣子！他不穿開襠褲，你穿開襠褲！”他轉向林華晨, “林侄, 你給我翻。”
林華晨也是個有兩把刷子的, 整個會議室裡面, 就他和曹越不帶翻譯, 但是這幾句話他也不能幫着翻譯，他不能得罪人呀。
“翻呀！”曹繼德催促。
“這個……”林華晨尷尬地笑着，“公司企業章程規定, 朝華企業會議精神——平等尊重、團結友善、真誠協作、積極向上……”
“放你媽的屁呀！”
林華晨只能顫抖着拿着紙巾擦拭飛到臉上的，曹繼德的唾沫。
這邊, 勞倫斯咄咄逼人, 不肯退步：“如果曹董事長一定要撤曹越總裁的職務, 我決定撤資。”
曹繼德這回不求人了，管他聽不聽得懂, 直接拍案而起：“你個帝國主義，你以爲這是哪裡？這是中國，你懂不懂法呀，撤資是你想撤就能撤的？”
“我和董事長所做決議有衝突，我覺得董事長的決議將使我們股東的利益受到重大損失, 如果董事長不同意我的撤資, 我將通過法律途徑請求撤資。在座諸位如有和我一樣想法的, 不妨舉個手, 我們抱團維權。”
股東們紛紛舉起了手, 其中包括替皮爾先生表決的曹越，除了曹繼德和林華晨, 在場剩餘執股百分之四十的股東竟都有撤資意向。林華晨目瞪口呆的同時，也覺得自己該隨大衆，不要做得太打眼，他亦跟着舉起來手。
“林侄，連你都不惜以撤股要挾我，讓曹越繼續當總裁？他做了什麼豐功偉績，讓你如此馬首是瞻，你說……說呀！”
“曹叔。”林華晨僵着他的笑臉喚道，現在的他真恨不得剁了自己的右手，他怎麼就自己把自己逼到了這個地步，不得不在這樣的大場合下給曹越前幾年的業績做表彰。看着衆董事一邊聽他述說一邊點頭，他真想咬了自己的舌頭。
林華晨言罷，勞倫斯再次起身發言：“曹越先生的能力我們都是有目共睹，董事長如果真的不同意我們撤資，我提議公司分立，各自經營，我們的分公司仍舊請曹越先生做總裁。”各股東紛紛點頭應和。
“你們敢！我不同意，朝華集團絕不分立！”曹繼德憤憤道。
“那就撤資！”“撤股！”“我要撤資！”……股東們叫囂。“不，不能撤資，更不能公司分立，大家有話好說。”林華晨心慌意亂，他可不比在座的其他股東，他是將所有雞蛋都放在了朝華這個籃子裡的，一旦雞飛蛋打，他就輸得一毛不剩。
曹繼德望着亂糟糟的會議室，身形疲憊。“小子。”他叫着曹越，林華晨豎起了耳朵。曹繼德對曹越道：“朝華有今日成就有我們曹家三代經營之功，也有時代背景之勞，你真捨得就這麼毀了？你真以爲重建一個大企業這麼容易？”
曹越不疾不徐，悠然回道：“這麼大規模的股東撤股，好比兄弟鬩牆，夫妻離婚。朝華雖可能挺得過，不至於破產，但元氣大傷是一定。爺爺，就爲了撤你孫子的職，這麼大的代價，你說值呢，還是不值？”
曹繼德一拍桌子：“值！我老頭子行將就木，留下的資產，死不帶去。你小子自個要敗，那就敗吧！”
林華晨紅起了眼，你們還敗了我的，我的！
“安靜！”曹繼德柺杖重重敲擊着地面，“不就想撤資嗎？我同意。”
“不！不能撤資！”林華晨急切地出聲打斷。曹繼德橫眉瞪他，他僵着笑臉，道：“曹叔，衝動是魔鬼！你們爺孫間一點點私事，小小矛盾，私下坐下來好好談，但不能拉着朝華，拉着我們——大家。”
勞倫斯再道：“原來曹董事長是因爲私人緣由纔要解曹越總裁的職！不同意撤資，我們就通過法律途徑。因一人之私，損害到我們廣大股東的重大利益，這是我們上訴法律的最有力證據。”
走司法程序撤資，這資還沒撤成，企業的股價就已經跌到地上去了。“不能撤資！各位，各位……大家聽我一言。”林華晨心力交瘁，忙着圓場，“各位董事，朝華現在是形勢一片大好，撤股不是最好選擇！我也同意曹越總裁繼任朝華執行總裁，根據朝華公司章程，到會股東中，執股半數以上股東同意的決議就能通過，那曹越就繼續是我們的總裁，我們完全沒必要撤股。”
“林華晨！我爲什麼這麼做別人不瞭解，你也不瞭解嗎？我以爲你總能堅定和我站在一起的，哪知道你一門心思地幫他，支持他……”曹繼德手指曹越，對着林華晨一臉失望，心冷道。
曹越不緊不慢地打斷了道：“林伯伯，曹董事長今天撤不了我，明後天再撤一次，今天列會的股東，可都沒這個閒功夫三天兩頭跑次中國！”
“曹越，你想怎樣？”曹繼德嗆聲道。
“重選董事長，我曹越毛遂自薦！”
曹繼德冷笑：“小子，你還真敢想？”
“不敢就不在這裡！”曹越落地有聲。
“可惜，你連董事都不是！”
“皮爾先生已將他的股份轉讓給了我。這是《股權轉讓協議書》。”曹越手持《協議書》，盯着曹繼德朗朗而言，“今日朝華所有的大股東都在場，我曹越提議，同意股權轉讓和選舉我爲董事長兩項提案捆綁進行。如果提案通不過，我將帶着支持我的股東撤股，在這裡，我也向支持我的各位股東保證，五年之內，我讓撤股後新建的公司重回朝華如今的高度！”
曹繼德柺杖捶地，大聲斥責：“那麼朝華呢？朝華怎麼辦？”
“朝華你自己好好玩。”
“拆樑卸頂，你這是要將朝華給毀了，將曹家給敗了！好，好！橫豎是你自個兒財產！不用選什麼破董事長了，你們直接撤股。我曹繼德不留你們！朝華沒錢收購你們的股份，公司進行清算，折給你們！”
他言罷，會議室內又復嗡嗡之聲，而後股東們一個個相繼表態自己將撤資。公司如此瓦解，那場面就相當難看了。林華晨想到朝華的未來，想到朝華的股價，想到自己的全副身家，他手裡拿着紙巾，拼命地擦拭額頭沁出的冷汗。
曹越爺孫倆的目光隔空交匯，又悄無聲息地分開。“好。”曹越道，“那接下去的時間，我們大家就來談論有關清算和撤股的事宜。”
“等等。”林華晨驀地站起了身，“重選董事長提案既然已經提出，就不能說不理會就不理會。董事長如此行事是對我們其餘股東的不尊重。作爲朝華集團的第二大股東，我提議下面由我牽頭，大家就同意皮爾先生將股權轉讓給曹越先生和選舉曹越先生爲新董事長，這兩項提案進行一次性表決。”
“林華晨！你反了天了！”曹繼德低吼。
林華晨硬着頭皮，頂着壓力，言道：“同意的請舉手。”他說完舉起了自己的手，曹繼德殺人似的目光，他只當沒看到。隨後，於會其餘股東也紛紛舉手，除曹繼德自己的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權外，餘下百分之五十股份的執股股東，統統支持曹越爲新任董事長，曹繼德大勢已去。
曹家爺孫倆的目光又在空間交匯。“不好意思了，爺爺，以後我是朝華的董事長了。”曹越道。
曹繼德眸子一合，再次張開後冷冷一笑：“你以爲我會甘願仰仗你的鼻息過活？百日做夢！他們不撤股了，是不？行，我撤！”
林華晨一聽跳了起來：“曹老，別衝動，別意氣用事。你和阿越誰是董事長，還不都是你們曹家人。這牙齒和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有什麼誤會回家私下解決就成。你也說了，橫豎以後你在朝華的股份都是他的，這位置有朝一日也總是他的，還不如現在就讓給他，你也年紀大了，沒事蒔花弄草，含飴弄孫，也自得其樂……”
“都嫌我老了是不？沒我這把老骨頭，曹家能持朝華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曹繼德說着手指曹越，“你不是不在意曹家的財富，不在意朝華的死活嗎？那你就休想站在我的肩膀上，還妄想對我指手劃腳！我撤股，朝華毀了，你自己白手起家去。”
“行。”曹越也硬氣地接道，“我也讓你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能力！”
“別呀，兩位董事長，咱們有話好好說。一點點家庭小矛盾何必弄得如此劍撥弩張，動不動就撤股損害的是朝華的利益，我們大家的利益，我們既然注資在朝華，你們就要從朝華的大局出發，考慮到我們的利益……我提議不如趁這會上，大家簽訂一個互不撤股協議，各自安個心，以保證朝華繼續順利發展。”在曹繼德的抗議聲中，林華晨快速起草了一份協議，大致內容便是承諾三年內都不撤股，轉股之類，然後自己簽了名，輾轉到其他董事手上，大家各自簽下姓名，最後這協議來到了曹繼德的桌前。“曹老，你也籤個字吧。”他好聲好氣道，還將筆拔了筆蓋，塞往曹繼德手中。
曹繼德冷哼一下，丟開筆，打算起身離開。
林華晨急切地按住了他的肩：“曹老，你籤，籤吧。”
“林華晨，你看看他這樣子，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我偏要撤股，偏讓朝華給倒了，也讓他償償失敗的味道，讓他體會下資本原始積累的艱辛，我們這些前輩創業的不容易。對我這些前輩，他應該予以尊重，不是頂撞！”
“曹老，你還是籤吧。就算是賣我個面子，看在林家和曹家的交情上。”他將筆塞入曹繼德手中，讓後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抱住，不住地勸。
“林侄，你，你……”曹繼德努力壓着火氣，最後深深一嘆，“你是朝華第二大股東，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魄力，明明可以當總裁，卻一如既往地幫助他，支持他……”
林華晨笑得很僵，滿心滿腦的懊惱與後悔，彷彿空中懸了個大餅，看着伸手就能夠到，可他都跳起來抓了，還差那麼一點點，無奈轉身，這餅卻又降了幾分米，他身後的人輕而易舉拿下了它。同一個鍋裡吃飯的，他還希望從拿餅人那裡多分些事物。“曹老，你就簽了吧。”
“也罷……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隨你的願！”曹繼德揚起大手，協議上他的大名一蹴而就。“曹越，多虧你有個好伯伯，好伯樂，你好自爲之。不說了，走了。”
曹繼德說完猛丟開筆，倏地起身，剎時面前便是一片青黑。“孃的，都用不上裝了。”纔在心裡暗罵完，他人已頹然跌回了座位，意識全無。
“爺爺！”曹越大叫一聲，衝了過去將他緊緊扶住，“爺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