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烏雲散去的位置,月出,似一隻淺笑的眼。
但楚江開有些笑不出來。
他替王翰推開的'南暢苑'的門,此時被身後的柳入江接手。師兄柳入江還是躬身伺候的模樣,方纔長街上的意外並沒有讓他多一些別的表情。
“他說的可是中庭!”
楚江開在柳入江的耳邊低沉的說了句,又瞥了一眼那彎新月,咬咬牙邁步走入了'南暢苑'的前堂。
楚江開知道身後的柳入江會爲這句無用的話給他不專業的表現再記上一筆,但'中庭'這兩個字,着實在他的心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
'南暢苑'今天的食客卻是不多,廳堂中燃着木炭火爐,不時有幹練的小二穿梭,摻雜着一兩聲不算悠長的吆喝。半人高的雕花櫃檯後面,一位圓臉微須,賬房打扮的中年男子,擡頭打量了推門而入的幾人一眼,習慣性的笑了笑。
“幾位客官,二樓的雅間已經準備停當了。”
他說的是幾位客官,目光卻落在了楚江開身後的柳入江身上。
柳入江躬身剛要說話,被王翰擡手製止住了。
王翰卻沒有上樓的意思,而是踱步到了火爐邊,伸出雙手探了探火爐的溫度。
“雲公子,先過來烤烤火吧,天冷,手涼!”
魚貫而入的除了王翰的七名隨從,還有邁着碎步跟進來的小菊,他聽到王翰的這句話,下意識的將手中的手爐給楚江開遞了過來。
楚江開搖搖頭,往火爐那邊挪了過去。
而王翰的隨從中,有人過去和櫃檯中的賬房低聲說了幾句。
賬房愣了愣,但還是會心的點點頭,扯着公鴨嗓朝着廳堂裡面吆喝了一聲,“堂頭兒!”
話音剛落,一位同是短打扮,衣料卻明顯比小二好很多的男子出現,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只是看了看廳堂內的陣勢便已會意,衝着那名王翰的隨從做了個請的手勢,“客官先上樓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們隨時可以換。”
那名隨從也不言語,點點頭,便上了二樓。
柳入江調整身姿垂首立在離楚江開不遠的地方,只在那人上樓的時候,微微擡頭瞥了一眼。
“雲家可是我中天的世家,門裡這些年也全靠諸多中天世家的支持。”王翰看着爐內通紅的炭火,翻轉着雙手,客氣道。
楚江開微微斜了斜身子,抱拳道,“哪裡哪裡,沒有中天門,我們這些世家又如何自處呢?仙師不是外人,雲尚被禁,足不出戶已有十年,今翻應家父之意出來走走,也是想開開眼界,結交結交仙師這樣的大人物,日後也好有所照應。”
“那你這番遊歷,都結交到了些什麼朋友呢?”王翰依舊沒有擡頭,卻若有所指的追問道。
“這個嗎······”楚江開有些語塞,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雲尚一路走來,不瞞仙師,除了仙師您,還真沒遇到什麼可結交的人物。”
王翰笑了笑,“雲家,其實趟不了這趟渾水。”
“仙師是指?”楚江開愣了愣,皺眉問道。
“這件事世人皆知,你我又何必在這裡打啞謎呢?”王翰又笑了笑,“雲家難道不是爲了'仙種'而來?”
楚江開慚愧的訕笑了一下,“雖然家父有這方面的考慮,但這件事,我們雲家能摻和的程度還是很有限的,我倒覺得,結交仙師這樣的人物,纔是我們雲家的本分。”
楚江開頓了頓,“至於'仙種',我想,雲尚只能遠觀了!”
王翰贊同的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又突然擡頭轉向楚江開這邊,盯着他的眼睛,帶點狠厲味道的問道,“你到底是誰?”
楚江開怔住了,疑惑的看着那雙似乎要鑽到人身體裡窺探一番的眼睛,“仙師什麼意思?”
王翰理了理衣袖,讓雙手連帶手腕都沐浴在了爐火的溫暖中。
“消息從欽天監傳出來也只有數日,中天四大世家,門裡早做了叮囑,你這個雲家公子,是怎麼做到只堪堪晚了我一步到這雲崖鎮的呢?”
楚江開的眼睛也盯着那雙在爐火上翻轉的手,這雙手藉着通紅的火光,顯得很溫潤很通透。但楚江開知道,這雙手隨時可以取了自己的性命,而王翰那個理衣袖的動作,很可能就是爲了出手。
“仙師應該知道,家父在朝爲官已有數十年。可也許仙師並不知道,家父和欽天監的段大人,是同榜。”
楚江開說完這句話,也伸出雙手探到了爐火上。
“倒是能說的過去,不過你結交我,不會只是爲了今後有所照應吧?”王翰探在爐火上的雙手明顯有些鬆動的跡象,他思慮了片刻,問道。
“仙師懷疑我的身份也在所難免,畢竟我被家父禁足多年。其實這次也並非比仙師只遲了一步,我來雲崖已經一月有餘,一直住在東街的一座宅子裡。倒是也想謀求見見那位'仙種',不過一直福緣淺薄,不曾得見而已。”
楚江開邊說邊搓了搓手背,似乎是在下定某種決心。
“所以,聽聞仙師您到了雲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垂立了許久的柳入江原本對楚江開的應答很是滿意,但當他聽到最後這句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話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王翰已經面如寒水,好一個退而求其次,這句話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痛處。
十一年了,不論他如何努力,也沒有任何標準,卻總是被人和那個該死的小姑娘相提並論,而且總是被放在'其次'的位置。
這個'其次',其實早已成了卡在他喉嚨裡的一根刺,讓他寢食難安。
他有些意外,擡頭瞥了楚江開一眼,強忍着心中的怒意道,“看來雲公子方纔的那些恭維也是言不由衷,不過雲公子既然已經退而求其次了,王翰倒是想成全雲公子一番。”
楚江開擡頭,“如何成全?”
“雲公子若是不急着回中天,這兩三日內,定讓公子見一見那'仙種'的尊容。”王翰應該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陰雲散去,頗爲自負的說道。
楚江開並沒有爲王翰宣誓般的這句話所動,轉頭看着爐火,淡淡的說道,“仙師說的自然是和'仙種'的論道,可是那樣的場面,想必雲集而來的各方勢力早已安排的密不透風了,哪裡能輪得到我們雲家,只怕到時候連遠觀的份兒都不會有的。”
“雲公子不必激將,爲了你那句'退而求其次',我也會安排'仙種'和你見上一面。”有下樓的腳步聲傳來,王翰回頭和那名查看雅間的隨從對視了一眼,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轉過臉衝着楚江開認真的說道。
“哦?仙師這樣成全,雲尚剛纔倒顯得有些不知高低了。”
“雲公子,高或者低,'論道'的時候,你自然能夠看到,沒準兒還會爲你現在的'退而求其次'感到慶幸。”
楚江開尷尬的笑了笑,“那樣的話,自是我中天的幸事,雲尚一人,倒真的在'其次'了!”
“那麼現在呢?沒有論出'其次'之前,雲公子還有沒有興趣?”王翰邊說,邊指了指樓梯。
方纔那陣下樓的腳步聲,自然也沒有逃脫楚江開的耳朵,他瞬間也明白了王翰的意思。
“仙師說笑了,既然手已經暖和了,那便請吧!”
幾句交鋒意味的談話,雖說談不上論勝負,但王翰愈發有點看不透眼前的這位雲公子了,藉着這個請的手勢,王翰再一次拉起了楚江開的手,“那個'其次'尚未論出,況且是雲公子做東,咱們便不要分主次了,同往可好?”
可能是王翰想要探尋的心思過於迫切,楚江開的手被拉起的瞬間,他就明顯的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在王翰的手上波動。
他突然省得,方纔進門的時候,王翰就已經拉過自己一次,看來是那次王翰要小心很多,或者是輕視,並沒有探尋到什麼,而自己當時也沒有絲毫的察覺。
他有點擔心。
擔心身體裡那點不可控的秘密被探尋到。但他又不能甩開王翰的手,心裡不免七上八下了起來。
已經踏上樓梯的王翰也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雲公子的手怎麼有些發抖?何故?”
楚江開不敢大意,努力在自己臉上弄出一點潮紅,“仙師有所不知,雲尚長這麼大,第一次和仙師這樣的人物走的如此近,不免有些激動。”
“呵呵,雲公子不必客氣,我哪裡算得了什麼仙師,不過是一名中天門的弟子而已。”王翰看這位雲公子正窘迫,便藉機讓手中的那道氣息大膽的涌入了他的身體,仔細的查看了起來。
楚江開雖說還沒有這樣的手段,但身體的感受是再明顯不過的,這道氣息入體便順着經脈遊走,一息間已經到了他丹田的位置。
他的臉色也在這一息間變得鐵青。
“仙師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