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總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就像那些關於這曲《如夢令》不同版本的故事,若非讓人動容,又怎麼會歷百年流傳至今呢?說不定某個纏綿悱惻的版本中,女主角也只是借用了木小婉這個更動人的名字而已。
楚江開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覺得那數十種故事的版本,至少有一個是接近事實的。但原本意料之中的事,結局卻總在意料之外。
所有他聽到過的故事版本,竟然都不是這個故事的原版。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判斷,因爲在場的這三位前輩,究竟有什麼樣的瓜葛,他其實並不知道。他只能從他們說的話中,簡單的梳理出一條脈絡。
但就是這條簡單的脈絡,否定了那些流傳已久的版本的真實性。
可是傳說就是傳說,要那麼真實有何用。至少楚江開眼裡看到的耳朵裡聽到的,也許真實的故事已經輸給了一部分的傳說。
真實中的這兩位男主角,顯然都不是什麼翩翩佳公子,而傳說中的絕色佳人,也已經美人遲暮了。
杜學究在楚江開的眼中是有點迂腐,也的確有點學究的頑固,除了他扛着劍的時候。
因爲他扛着劍的時候,他代表的就是'一柄劍'的最高權威。
現在,闊劍還在他的肩上,但那道唯美身影這句哪家夫人的質問後,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一些迂腐的神色。
或許他真的不該叫那一聲夫人,但不見已有近百年,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了。
叫小婉?他覺得自己早就沒有了這樣的資格。
他只能低頭沉默。
楚江開甚至覺得,杜學究此時最想的也許就是放下肩上扛着的這柄闊劍。
只不過馬將軍並不這麼想,一邊憐惜的看看那道唯美身影失望的臉頰,一邊怒其不爭的瞪一眼杜學究。
想來這樣的場景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已經出現過多次,才練就了他這樣忍痛成全別人的耐心。連楚江開都替他覺得扎心。
左看看右看看,馬將軍終於忍無可忍,“媽的,你們這樣子到死都理不清。不如這樣,姓杜的,咱倆痛痛快快的打一架,我輸了,性命你拿走,她從今往後都做她的木小婉。你若輸了,我會留下你的性命,乖乖的跟她回牧雲湖,讓她做你的杜夫人,我從此不踏入西周和南齊半步。怎麼樣?”
杜學究怔了怔。
在楚江開的記憶中,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迂腐和頑固,都是建立在斬釘截鐵的性格基礎上的。
但這時候,他顯然猶豫了。
“婆婆媽媽了一輩子,我說扛劍的,臨了了你就不能痛快一回?”馬將軍怒道。
“不是我不想痛快,我是想,按你說的這一架若是打下來,不論輸贏,豈非都對你太不公平了?”杜學究道。
馬將軍愣了下神,繼而將握着那捲麻紙書的手攥成拳頭,重重的砸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裡,“我什麼時候得到過公平?我不要公平,我只想她能得償所願,那就算是給我的公平了。”
那道唯美的身影,聽到這裡也已動容,狠狠的將手中舉着的'歸於硯'摔到馬將軍和杜學究中間的石板路面上。
楚江開嚇了一跳,惋惜的閉上了眼睛。
但並沒有破碎聲傳來,等他疑惑的睜眼,那柄'歸於硯'如劍般插在了石板上,紋絲不動。
“還有這'歸於硯',打贏的也可以拿走。”她擡手理了理髮髻,“至於我,我會回我的牧雲湖,不勞兩位惦記。還有這夫人,我雖然一直都想做,但我永遠都不會去做了。兩位各自安好最好,若是真打出個你死我活來,也不必擔心,我會一直記得你們的。”
說完這些話,她又恢復了最初的神色,衝着楚江開招了招手,“楚江開,我也叫你阿開好了,你過來一下可以嗎?”
輪到楚江開怔住了,他怎麼想都沒想到,師兄柳入江在場的情況下,這兩位初次見面的前輩,會接二連三的首先提起自己。
而這一次,連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師兄柳入江,都忍不住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楚江開看看蜷縮在地上一直處於失神狀態的小菊,又擡頭疑惑的看了一眼那道唯美的身影,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需要幫什麼忙的話的,顯然同爲女人的小菊更合適,而不是自己這個毛頭小子。
雖然,他心裡很是期待,但他覺得一定是對方弄錯了。
“阿開,你不願意嗎?”
楚江開不敢不願意,但也不敢願意,他在等身前的杜學究發話或者示意。
可是杜學究卻連頭都沒有回。
楚江開無奈,只能緩步向前,走過杜學究側面的時候,還轉頭徵詢的看了看,但杜學究依舊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迴應。
楚江開磨磨蹭蹭的來到那道唯美的身影跟前,終於看清楚了那張不知在多少人夢中出現過的臉。
不是他之前看不清楚,而是當那曲《如夢令》響起,那個小婉的名字被叫出後,她在楚江開的眼中,就真的成了一道唯美的身影,不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看到她具體的容貌。
楚江開突然明悟,並不是別的原因,她從出現的時候,就已經用了某種讓自己看不清楚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他和馬將軍一樣,看似漫不經心,去自始至終都在關注着自己。
楚江開覺得他自己這一段演的很傻很傻。
但看着眼前的這張臉,他又覺得,如果能天天看到這張臉,傻一輩子又何妨?
這張臉還是像傳說中的那樣風華絕代傾國傾城,除了時間留在上面的些許痕跡,依舊能讓人忘記姓甚名誰。
“呵呵,你小小年紀,沒想到對這曲《如夢令》也會癡迷。阿開,你以前見過我嗎?”
楚江開癡癡的搖搖頭。
“那你覺得我老嗎?”
楚江開依舊癡癡的搖頭。
“那就好,你隨我來。”邊說,她竟然擡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楚江開還不夠寬闊的肩頭,輕輕的捅了捅,也不管已經一頭大汗的楚江開尷尬不尷尬,轉身進了'雅園小築'的那扇門。
楚江開面色赤紅,轉頭求救般看向杜學究和柳入江,杜學究還是沒有看他,倒是師兄柳入江衝着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楚江開明白師兄的意思,他此時希望有人能解救他,但又不希望那個解救他的人阻止他,他更想得到的是杜學究或者哪怕是師兄柳入江的首肯,而不是搖頭。
所以,師兄衝着他搖頭的時候,他看到了,但卻也是一掃而過,之後,低着頭邁入了那扇門中。
馬將軍的眼神比柳入江還要疑惑,不過畢竟經歷的事情太多,他就算驚訝的大張着嘴,也還是沒有多說。
在木小婉面前,他試過太多次了,就算鼓足了勇氣,發泄情緒的話也永遠只是頭一句,第二句,他就又是老樣子了。
但看着楚江開走入那扇門,馬將軍實在忍不住了,因爲他想起了一種可能,而這種可能,唯一能求證的就只有杜學究了。
“你這個後輩到底什麼來路?扛劍的。總不會是那個······”
話還在馬將軍嘴裡,那邊的杜學究已經動了起來。他的另一隻手也突然握在了闊劍的劍柄上,那柄劍頓時活了過來,拋開了鏽跡斑斑和死氣沉沉,發出了一聲獨有的劍吟。
它在杜學究的雙手中綻開了一朵燦爛的劍花,而這朵花的中心,是那罈子原本挑在劍尖上的天啓十六年。
“還給你,堵上你那張馬伕的臭嘴!”
酒罈子在劍花中飛馳而來,勢如破竹,比當初飛過去的時候還要猛烈。
馬將軍擡手,攬住了飛過來的酒罈子,但這道力道還是很強,他又憐惜其中裝着的酒,便不得已攬着酒罈子原地轉了一圈,才勉強卸完這飛馳的力道。
“驢臉啊?說翻就翻?姓杜的,是不是我的話說到你的痛處了,嘿嘿。”
馬將軍最後這聲冷笑,其實是替自己找回些臉面,因爲這酒罈子一去一回,接罈子的氣勢上,他其實已經弱了一分。
“看你這樣子,老夫定然是猜對了,那小子果然就是。”
“是不是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我的劍已經出了,這一架自然是不可避免了,打完了,你哪怕昭告天下,我也不攔着你。”杜學究的闊劍上,青色的光芒暴起,劍尖吐出的光暈足足比三尺九寸的闊劍本身還要長出數寸。
馬將軍凝視着對方,眼神中國多了一分慎重。他身上原本幽光閃爍的盔甲漸漸斂去了鋒芒,他的人也如同路人一般,沒有了半分張揚。
輕輕的抖了抖手中的那捲麻紙書,麻紙書在馬將軍手中舒展,夜風捲起了麻紙書的第一頁,幾個蠅頭小字從書頁上躍起,如同幾隻飄在夜空中的螢火蟲。
有靈力燈的照射,區區幾隻螢火蟲的光本不該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但馬將軍這卷麻紙書上的這幾個小字,卻愣生生的以一點點的熒光,扛住了靈力燈的光芒,甚至還漸漸有了點喧賓奪主的意思。
這一扛,扛的很有骨氣。
或許還有野心。
因爲不遠處,還有一柄闊劍,劍尖吐出的青光,遠比這靈力燈的虛張聲勢要剽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