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淳華立刻道：“你不過一壺中怨鬼！我祭你何愧之有？”
對！川兒早就不在了，他祭出去的是個披着人皮的惡鬼，問心無愧！
賀靈川失笑：“奈落天的神印標記是許多年前種下的，早在上次進盤龍廢墟之前就有了。這個你想怎麼辯解？——父親！”
最後兩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苦大仇深。
賀淳華一時語塞。
這是個死穴，一點就中，無解。
裘虎往地上呸了口沫子：“自欺欺人！”
他基本都聽懂了，這位賀將軍親口承認自己酬神，還獻祭了自己的孩子，還指認長子是惡鬼……
是不是有點瘋魔了？
賀靈川一聲長笑：“罷了罷了，總歸父子一場。今日就成全父親！奈落天的分身在哪，我讓它降臨就是了！”
裘虎嚇了一大跳：“不可，萬萬不可！”
這少主向來精明果斷有手腕，看着像個明主，難不成要在這種關鍵時刻犯大渾？
賀淳華也是怵然一驚。
賀靈川手腕上的咒語還在發光，按理說已經生效。他跟這怨鬼又對話了半天，奈落天神怎麼還不降臨？
天空忽然閃過幾道驚雷。
通常閃電都是熾白的，要麼帶點紅紫，然而這幾道閃電卻很怪異，居然閃耀着慘綠色的光。
整個盤龍城，無論建築、街道還是各種雕塑，一時都被綠光染映，氛圍尤其詭異。
這種光芒和氣息都屬於奈落天，賀淳華很熟悉。
並且他掌心的雕像也開始顫動，通體發出幽幽綠光，如同呼應。
天神終於要降臨了。他暗鬆一口氣，再看眼前長子，不由得百感交集。
始於十幾年的荒謬，就在今天劃止吧。
他終於不用再糾結下去。
……
盤龍沙漠。
簡陽門人早就離開了盤龍城，正在沙漠裡露營，有個弟子指着後頭叫道：“師叔快看！”
凌金寶一回頭，恰見一道紅光自盤龍城沖天而起！
果然，紅光始於廢墟之中。
弟子們心癢難捺：“我們要不要回去？”
現在回城，就算啖不着頭湯也能看個熱鬧吧？
凌金寶卻望着光柱怔怔若有所思。
弟子們問了兩遍，他纔回過神來：“就在這待着！”
這趟出來不就爲了奪寶、爲了熱血地戰鬥一番？衆人大感無趣，但上命難違，只得取幾塊白篷布墊在沙石上，在沙丘安坐下來。
凌金寶乾脆躺下來，擡手墊於腦後。
這鬼地方白天熱得要死，夜裡冷得要命，但看夜景是真不錯，星垂平野闊呀。
過了很久，在他打第四個呵欠時，弟子們忍不住問了：“師叔，你在看什麼？”
還看得這麼悠哉。
“看門道。”凌金寶取出水囊喝了點水，“今晚紅光出現的時間，比前幾次都提前了，爲什麼？”
前幾次紅光出現，都在接近下半夜時刻；今晚卻提前到戌時，爲什麼？
今晚跟前幾天有什麼不同，就是因爲有探險者到來？
大方壺想對進入盤龍廢墟的探險者做什麼？
他想不通這一點，所以不敢貿然留在城中。
這種問題，弟子們當然答不上，凌金寶也沒指望他們。
就在他邊看邊思索時，紅光的範圍忽然變了，從一根直通通的光柱，忽然擴展到整個盤龍廢墟！
“譁！”簡陽門弟子齊聲驚歎。
在他們注視下，整座盤龍廢墟都被紅光籠罩！
但這種擴展只有短短的兩、三息左右，緊接着，紅光消失！
“發生什麼事了？”簡陽門人距離盤龍廢墟南大門也就二百多丈，正好把紅光的變化盡收眼底。
忽然有人跳了起來：“看城門！城門上的拔陵人不見了！”
不僅是簡陽門弟子想着登高一覽全局，拔陵人早就這麼幹，鮑冠傑安排了三、四人登上南城門巡視城內動態。
凌金寶等人坐在沙丘上就能觀瞻雄偉的南城門，也能看見來回走動的拔陵人身影。
可是紅光過後，城門上竟然空空如也。
那幾個拔陵人呢？
即便是藝高膽大的修行者，這一瞬間也覺頭皮發麻。
城裡的人，都被紅光吞噬了？
弟子們嚥了下口水：“凌師叔英明啊！”
不然他們也會步城中人的後塵！
凌金寶沒吱聲，面色沉重。
這城中的紅光，怎麼看怎麼像陷阱啊。
可即便人們知道，也依舊要飛蛾撲火。
就在這時，凌金寶居然望見旁邊的沙丘上有人。
那一行十六七人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都跟簡陽門一樣眺望盤龍城的沖天紅光。
最近盤龍沙漠裡的冒險者不少，凌金寶也不以爲意。
不過對方居然派了一個人過來，爬過高低不平的丘陵，問簡陽門人：“看你們走過來的方向，難道是從盤龍城出來的？”
簡陽門弟子皺眉看他：“你是誰？”連個招呼都不打，一上來就是咄咄逼人。
好沒禮貌。
“我們來自天宮，到盤龍沙漠辦事。”這人倒也沒有口出惡言，但就是有種“懶得跟你多說”的高傲。
“哦。”凌金寶點了點頭，“對。”
然後他就緊緊閉上嘴。
對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回答的是上一個問題，於是立刻追問：“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凌金寶一撇頭，對弟子們道：“走吧。”
他們邁步往回走，也不理人。
這人追了上來，語氣緩和不少：“諸位留步……如肯分享城中經歷，我們必有重謝！”
凌金寶不理，照走不誤。
這人多說兩句，見他們誰都沒反應，臉一板道：“你們……”
“叫你上峰過來跟我說話。”凌金寶打斷他，“你還不夠格。”
他再不濟也是簡陽門的大長老，對面的是天宮又怎麼樣，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派過來問路嗎？
這人張了張嘴，見他又要走，只得轉身奔了回去。
也不知對面怎麼溝通的，反正這人邊說邊指向簡陽門衆人，看起來沒什麼好話。
隨後，對方首領就走過來了。
這人五旬左右，身材清瘦，頜須修剪得格外精細，看起來特別有精神。
“抱歉，我這侍徒新收進來不久，不通禮數。”他一來就抱拳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簡陽門，凌金寶。”
“凌先生。”這人笑道，“我是何璟，摘星樓都雲使，此次奉天宮之命到盤龍沙漠來辦差。”
凌金寶動容。
都雲使？這皮笑肉不笑的傢伙竟然是都雲使？
靈虛城的天宮舉世聞名，都雲主使以下就是四名都雲（副）使了，身份尊貴、地位超然，連貝迦的妖帝都要以禮待之。
這種身份段位的人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距墟山萬里之外的盤龍城？
是爲大方壺而來嗎？那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貝迦疆域遼闊，盤龍沙漠異變的消息從鳶國大西部傳到靈虛城需要時間，這位都雲使聞訊再從靈虛城出發趕來此地，也得花大把時間。
怎麼來得這麼及時，剛好能趕上大方壺出世？
“原來是何都使。”面對這等人物，凌金寶打算見好就收，“我們在城裡轉了幾圈，見到處都是破敗不堪，沒什麼新鮮變化，就出來了。”
他三言兩語，就將先前的城內見聞說了一遍。
何璟追問：“方纔紅光乍現，或許就是異寶臨世，凌先生怎麼不返回城內？”
凌金寶回望紅色光柱，搖頭：“總覺不祥，不想回去了。”
此時何璟的手下忽然抱着一面鏡子奔了過來：“都使大人，浩方鏡裡有畫面了！”
有畫面？
出於好奇，凌金寶駐足觀望，卻見那鏡子裡映出的不是何璟的臉，而是一幕幕飛快變化的場景。
傾頹的建築、整齊劃一的街道，還有半面土牆上的蛟首圖案一閃而過……
咦，這個圖案他先前在盤龍城裡見過哩。
也就是說，鏡子裡現出來的是盤龍城內的景象？
並且這種映象方式，彷彿鏡子是借用了某個人的視角，他看見什麼，何璟同樣也能看見什麼。
凌金寶在邊上探頭窺探，何璟暗暗皺眉，但隨即指着畫面問他：
“凌先生，這一路是什麼人馬？”
“這些？”凌金寶對現在盤龍城內的勢力還算了解，“好像是安東人。”
“安東人？”
凌金寶往北一指：“他們與鳶國劃盤龍沙漠而治，聽說前幾天剛去偷襲黑水城，吃了個大敗仗。”
何璟哦了一聲。
凌金寶乾脆把畫面中出現的各方勢力，一一指認給他。
當聽說鳶軍的死對頭大司馬也派人到場，何璟眉頭皺起：“是機緣湊巧麼？今晚的盤龍城居然彙集這麼多路人馬，彼此之間還有糾葛。”
“前幾天盤龍城異象加劇，那上空還出現了幻城，誰不想來探個究竟？”凌金寶瞟着何璟，“我看何都使也是爲此而來，先前怎不進去？”
天宮明明來了兩支隊伍，爲什麼章連海進了盤龍城，這姓何的高官反而在城外待着？
凌金寶有種預感，何璟早就來了，只是不進去而已。
關於貝迦前陣子的大新聞，他只聽說墟山山澤叛變、摘星樓和靈虛城大亂，卻不知道摘星樓丟了件神物，還與大方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