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兒。”他把長子喚到一邊，背對衆人低聲道，“依你之見，我們要如何離開這座鬼城？”
“還未可知。”賀靈川據實以告，“我們手裡的情報太少了。”
賀淳華也是重重一聲嘆息，仔細看了看長子眉眼，才一指前頭的小房間道：“我閉門想想辦法，你們守在外頭，別讓人進來。”
盤龍城的城牆建設十分完善，夾牆內不僅有可容兩三人並行的通道，每隔一段距離還有械室，用來放置兵器和雜物。賀淳華去的，就是其中一間。
賀靈川卻亦步亦趨：“一個人能想什麼辦法？人多一起參商纔好。”
兩指背在身後輕輕一勾，裘虎等人迅速跟上。
賀淳華停步，拉下臉道：“讓你守着，這是命令！”
趙清河立刻上前，隔在兩人之間：“大少止步！”
“這種危急時刻，老爹你還閉什麼門？”賀靈川漫不在乎，“時間寶貴，羣策羣議纔是正理！”
非常時期，賀淳華想閉門幹什麼，他都能猜到。
不是求奈落天指條明路，就是想偷偷搞神降的召喚儀式了吧？
盤龍廢墟處處都是怪事，單憑人力難以搞定，賀淳華多半想要仰仗神明的力量。
賀靈川絕不能讓他聯繫奈落天，免得被這位“命運之神”壞了自己好事。
賀淳華指着賀靈川下令：“攔住他。”自己則大步走向密室。
周圍的士兵立刻上前圍堵。
但這裡實在狹窄，黑水城軍的人數優勢發揮不出來，裘虎率先發難，眨眼間就打翻賀淳華兩名親兵。
賀靈川身如游魚，咻一聲從人縫中鑽過去。趙清河想攔他，卻被裘虎欺到面前，一拳直擊鼻樑。
趙清河不得不側頭閃過。
賀靈川隨手甩飛一名士兵，壁虎般遊過通道上方。賀淳華眼前一花，去路竟被兒子擋住。
“老爹。”賀靈川衝他笑道，“何故着急？”
長子這時候竟然還笑得出來？那表情在賀淳華眼裡都是不懷好意。
爲什麼非要堵着自己，這是要圖窮匕現了嗎？他深吸一口氣：“外頭怪物虎視眈眈，我們還離不開盤龍城，你不着急？”
“看來父親已有計劃了，說來聽聽，我們一起擬定方案。”賀靈川輕聲道，“就和從前一樣。”
“從前”兩字，反而提醒了賀淳華，讓他百感交集。
從前，哪有什麼從前？從前都是他拿主意，長子聽從就好了。
賀淳華看看左右，黑水城軍被嶸山人隔開，裘虎迫退趙清河、佔據有利位置，反倒是賀靈川離自己最近。
他懂了，這些傢伙早有預謀啊。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立刻定了定神，呵斥趙清河等人：“收起武器！正該心往一起想、力往一處使的時候，哪能對自己人動刀槍？”
賀靈川拊掌笑道：“老爹英明，就是這個理兒。”
他一說“英明”，賀淳華就覺得他在諷刺自己。
但雙方手下收起了武器，不再劍拔弩張。
賀淳華神情立刻緩和下來：“川兒，在場這幾支隊伍，你看哪一支最強？”
賀靈川想了想，並不諱言：“天宮。”
雖然賀淳華帶來的手下最多，但在當前情形下，恐怕還是天宮對抗怪獸的能力最強。
賀淳華也贊同他的觀點：“或許我們該與天宮匯合一起？”
“城中人遲早會想明白，想活命還得抱團。”賀靈川挑了挑眉，“剩下的隊伍早晚都要聚到城門來，無論是天宮還是拔陵人。”
“守在這裡能有出路？”
“怎麼沒有？”賀靈川仰首望天，“天亮以後，盤龍廢墟還不能恢復正常麼？”
天亮之後？賀淳華猶如醍醐灌頂。
是啊，最近盤龍廢墟哪一次變化不是在暗夜進行？
這些怪獸既從紅光中出來，大概也是亡靈。
捱到天亮，或許這一切就煙消雲散了。
希望就是這麼珍貴的東西，先前他還有些灰心喪氣，畢竟這三百號人在幾百頭怪獸面前也只是小菜一碟，能給他帶來多少安全感？可若只堅持到天亮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賀靈川見他神情緩和下來，知道他暫時打消了請神的念頭。
暫時。
遠處的戰場有些動靜，一下吸引了父子的注意力。
不知道哪支隊伍與怪獸戰鬥，然後就有些幽暗的光芒出現，往某個方向飛去。
是了，先前黑水城軍借地利之便殺掉兩頭怪獸，賀靈川也發現它們身上浮起一點幽光，自行飛離，看起來比熒火蟲的光還微弱，並且是暗白偏幽藍色。
他從城牆上看得清楚，這些光點都去往同一個方向。
死掉的怪獸，飛舞的光點……
這算怎麼回事呢？
……
天宮衆人一口氣殺掉幾隻怪獸，同樣發現怪獸身上的幽光飛走。
這一幕就很值得商榷。章連海指了指幽光，就有一道燈靈分身跟了過去，伴飛在幽光之側。
他要弄清，這些幽光最後去了哪裡。
百餘息後，燈靈翩翩而回，湊在章連海頸邊，後者很快露出訝色：
怪獸死後，從它們身體當中浮升起來的幽光，居然都去一個地方。
不是神廟，不是鍾勝光的故居或者墳冢，而是紅將軍的衣冠冢！
那許多光芒沉入衣冠冢就消失不見，彷彿底下是個掩埋起來的黑洞。
章連海沒有猶豫多久，就拍板道：“出發，去紅將軍的衣冠冢。”
弄不清那些幽光是被吸引過去，還是被強制引渡，但破局的關鍵看來就藏在那裡。
衆侍衛驚道：“大人？危險啊。”
他們現在藏身相對安全的塔樓上，沒引起多少怪獸的注意。就藏在這裡，先讓其他隊伍喂怪獸不好麼？從這裡去紅將軍的墓冢，中途要橫穿整個盤龍城，這一路上要遭遇多少鬼東XZ在這裡就是坐以待斃，那些怪物吃光其他人，遲早會找到這裡來。”章連海很冷靜，“想逃出生天，想完成天宮交給我們的使命，就要弄清這城裡的玄虛。你們還記不記得離開天宮前發的誓願？”
衆侍衛一懍，齊聲道：“赴湯蹈火，爲天宮萬死不辭！”
“走吧。”
趁着塔下的怪獸走遠，他們悄悄溜上街道，在建築的陰影庇護下一路前行。
章連海和少年侍從被簇擁在中間，其他侍從將之緊緊圍護。
這一路出乎意料地順利。
多數怪獸好像都被吸引去西北角，因爲那裡獸吼震天。偶爾有幾頭不長眼的晃過來，都被天宮侍衛快速狙殺，沒來得及發出嚎叫。
章連海推測西北角有大量人類聚集，不是黑水城軍就是安東人。
若是人少的隊伍，怪獸們三兩下就把他們吃光了，挺不了這麼久。
反而不少幽光飛過衆人頭頂，去往東邊，可見怪獸陣營也是一直被屠戮。
那邊的戰鬥一定慘不忍睹。
天宮衆人行事更加小心，把從前的跋扈都甩到九霄天外。一旦被怪物纏上，他們的下場不會比西北角的軍隊好多少。
章連海甚至不敢再放出燈靈，這玩意兒雖然好用，奈何太亮太惹眼，同樣會吸引怪獸注意力。
他派出去的斥候返回，稟報一個好消息：
“神廟池井裡的紅色光柱，不再往外出怪獸了。”
衆人聞言都鬆了口氣。這些怪獸戰力強悍塊頭又大，偏偏數量還能井噴，誰頂得住？
看來它們也不是無窮無盡，還好還好。
少年侍從小聲道：“這樣算來，紅光當中大概出來了七八百頭怪獸？”
話剛說完，他就打了個噴嚏，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好冷！”
沙漠的溫差確實很大，但現在是什麼季節？章連海忽覺不對：
自從怪獸出現後，盤龍城的氣溫好像一路走低。
少年侍從說完話，天空就開始飄雪了。
一開始零零星星，落在手上臉上就化了；可衆人走不出四五十丈，城裡冷風呼嘯，竟是鵝毛大雪來了！
大風捲着雪片，就往人臉上砸。
大夥兒被拍得睜不開眼，有人一頭撞到街邊的柱子上。
“走，快走！”章連海顧不得藏拙，趕緊喚出燈靈。後者一出現，身周十丈內大風頓止，前路也變得清晰許多。
但章連海神色絲毫不見輕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風雪來得好蹊蹺，怕是會有什麼幺蛾子。
果然，一直在屋頂上給他們指引方向的斥候，忽然不見了。
還是少年侍從首先發現：“咦，他人呢？”
左顧右盼，斥候也不在隊伍裡。
衆人一下子毛骨悚然。那廝兢兢業業從不偷懶，怎可能說沒就沒？
又走十幾丈，後方侍衛大聲報告：“大人，徐溪也不見了！”
徐溪是章連海指定的斷後人選，藝高人膽大，俗稱留在最後打狼。他修爲不弱，怎麼也是一聲不吭就消失？
章連海一下站定，指了指燈靈，這小東西立刻分成兩個，將衆人一前一後都照全了。他又吩咐衆人：“兩人一組互相關照，有事就喊。”
衆人兩兩編組，互相照應。
這樣又行十餘丈，後面忽然燈光晃動。衆人猛地回頭，見浮在空中的燈靈突然衝向一名侍衛……的後背！
那侍衛立刻轉身，但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