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之間有淡淡的煙霧,植物因爲被常年溼潤的空氣所潤澤,生長得異常肥美,七彩的蝴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放眼望去,山谷裡生長了各色的野花,在溫暖的陽光下開得十分嬌豔。
一抹白色的身影便從那氤氳的溼氣裡走過來,步伐似乎有些沉重,也有些緩慢,他走到一位灰衣老人的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師父!”
崑崙老人轉過頭來,看着跟着自己這麼多年的愛徒,自己孑然一身,雲遊四海,可是總有這麼一個小徒弟讓他心生牽念,這個孩子雖有仙根,可是卻太執拗,註定此生有那渡不去的劫難,這幾天,他一直都在猶豫徘徊,到底應不應該干涉他的事,每個人的一生,總有幾個重大的抉擇,自己雖然是他的師父,兩個人情同父子,不過,他的人生,也應該由他自己去選擇纔對。
幾個月前,他算到自己的愛徒的大劫已至,匆匆地趕過來,在崖裡找了三天三夜,終於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良宴,他的命再一次是被撿回來的。
“你又去看她了?”崑崙老人的目光和善了一些,看着良宴,軟軟的就好像這秋日裡的太陽。
良宴點了點頭:“是的,師父!”
“哎——”崑崙老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手負在身後,最終決定還是鬆了口:“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忘記她,不會甘心跟我一起回離開,既然如此,師父也不想阻攔你,你回去她的身邊吧,我想,她應該會很高興的。”
良宴的心一痛,沒有說話。
“你是擔心——她會嫌棄你臉上的傷嗎?”崑崙老人皺了皺自己花白的眉頭,伸手揭下了良宴斗笠上的白紗——
那是怎樣一張猙獰的臉啊,一條蜿蜒的傷疤從左眉開始,一直劃過挺直的眉骨,直到右邊的臉頰,生生地毀掉了這張清秀出塵的臉。
那上他墜落懸崖時被尖石所傷,雖然已經癒合了,但是卻留下了這道恐怖的傷疤。
良宴輕輕地搖了搖頭,並不是因爲這個原因。
“那——還有什麼原因呢?”崑崙老人不解地再度問了一句,見他沒有作答的打算,也不想再逼問下去,只是淡淡地說:“既然你已經不想回到她身邊去了,師父也不願意你回去,她註定是你的剋星,遇到她你準沒好事。”
“不,我不想回去,師父,您先走吧。”良宴淡淡地說:“這次,徒兒又要辜負師父的一番好意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既不想與她重修舊好,也不願意離開這裡跟師父迴雪山去,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只想留在沐城。”良宴的目光被拉遠了,看着遠處霧氣繚繞的山澗,他只想守着顧青蔓,不能夠打擾她的生活,卻沒有辦法不去看她。
如今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度過了失去自己最痛苦的光陰,如果這個時候自己再出現在她的面前,舊愛與新歡,她應該很難選擇吧!
今日在風府
門外,看到她那樣的機智勇敢,也看到了那個看上去儒雅清秀的男人對她那般的愛護,甚至整個風府上下,對她百般的尊敬保護,阿秋帶領着一衆人立即就想上去和人拼命的樣子,讓他又感動又心酸。
其實就算他不在,也會有人替他好好地保護顧青蔓了。
“我倆師徒多年,我卻從來都知道你的心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崑崙老人搖了搖頭,感懷不已:“你便和你的父親一樣,是埋在冰山下的火種,平日裡看上去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樣子,可是卻偏偏就愛上了你的母親,如果不是遇到你的母親,你父親又何致於放棄了那麼多年的修行,堅持和她在一起,最後連性命都放棄了呢?所以說,這一切都是劫,你渡不過去,此生都無仙緣。”
“我已經不在乎了,師父。”良宴笑着,知道師父是在爲他好,可是,誠如師父所說的,他的身上流着父親的血,必定也會像他的父親一樣,爲了愛情飛蛾撲火,難以回頭了。
“也罷,也罷,你父親臨終前原本就叮囑過我,此生隨你所願,無論你做什麼樣的選擇,師父都不想阻攔你了,讓你隨了父親一般灑脫自由的性子吧。”崑崙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可惜了你這張臉——”
良宴不由地伸手摸了摸那道傷疤,他每次進城,都得用斗笠遮住面容,因爲那道疤太過駭人,無論是誰見到了都會不安吧。
“你自己好自爲之吧!”崑崙老人言盡於此,看着愛徒臉上露出了淡然自若的微笑,或者,自己應該對他多一點點的信任纔是,只要是他自己覺得開心就好了。
每一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就好像他,喜歡的不過就是縱情山水,虛妄一生,誰又能夠阻止呢?他的師父,早就已經隨他而去了。
不幾日,逼婚的事情過去,風府裡又恢復了平靜,善堂依舊熱熱鬧鬧地開門了,那些看病的、不看病的鄉鄰們跑得更加勤快了,都想來看一看,能夠打動顧青蔓芳心的男子,長得是什麼模樣,每一個走到張寧身邊的人,都要對他說一聲恭喜,弄得張寧一次次的大紅臉,好像真的就快要當新郎倌似的了。
顧青蔓見狀也不太好意思再在善堂裡多呆了,只是讓香雲沒事的時候便去幫幫忙,怕就怕那些熱情而又不明真相的鄉民們又在她和張寧的面前說那些讓人尷尬臉紅的話。
希望日子過去久一些,會有人慢慢淡忘,然後過平淡的生活就好。
不過,這一日又逢初一,是善堂裡開粥布米的日子,顧青蔓不得不帶着玲瓏去幫忙,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親自上陣,去幫忙散發米糧,甚至下廚房裡去做些可口的點心,去給周圍窮苦人家的孩子換換口味,省得他們每日裡稀粥米飯,寡淡無趣。
善堂外的空地上放了七八張嶄新的桌椅,顧青蔓和玲瓏還有香雲忙活了一個早上,終於把早起熬煮的稀粥全部都佈施出去了,此時顧青蔓已經累得有些
支撐不住了,收拾完桌子,她擡起手來擦了擦頭上的汗珠,突然一陣風吹過來,她被灌了一口涼風,熱汗着了冷風,她捂着嘴咳了起來。
“夫人,你沒事吧?”玲瓏嚇得趕緊扔下手裡的抹布,過來輕輕地幫着她順了順後背:“秋風起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否則舊疾復發,我們真的知道應該怎麼辦纔好了。”
以前天氣轉涼,風爺都會給青蔓熬煮湯藥,還爲她施針,這樣才能夠保她整個冬天都安然無恙,現在風爺不在了,玲瓏自然要格外仔細着顧青蔓的身子,生怕她會有什麼不適,畢竟,夫人日夜操勞,身子大不如從前了。
“我沒事,只是咳了兩聲,又不是紙紮的人兒,怎麼就受不住了?”顧青蔓微笑着,雖然已經覺得心口隱隱地痛了起來,不過,爲了不讓大家擔心,還是忍住了,裝作平常的樣子:“很快就會沒事了。”
“那怎麼行,秋風起了,就應該格外注意些。”玲瓏怎麼肯信:“我讓阿秋駕着馬車帶你趕緊回去。”
“不用了,我還答應過他們,要給他們做炸餅呢,面和糖漿都已經準備好了,只需要下鍋炸一下就可以了。”顧青蔓看到眼前有幾個孩子一直都眼巴巴地站在那裡着自己看,有一個膽子大一些的小女孩很懂事地上前來,怯生生地說:“姐姐,您今天不舒服,就不要給我們做吃的了,我們不吃了。”
顧青蔓心疼地撫摸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的小臉,知道他們其實是很渴望吃到炸餅的,從一早開始,這幾個孩子就過來幫忙,替她端盤子,擦桌子,忙活到現在,爲的就是能在人走之後,吃到她許偌的好吃的,自己怎麼可能對一羣孩子食言呢?
“真乖,你們都坐好,姐姐一會兒就出來了。”顧青蔓招呼着孩子們坐下,自己則邁着輕盈的步子往後院的廚房走去了。
孩子們歡呼一聲,開心得像一羣小鳥,紛紛找到位置坐好,等着香噴噴的餅子上桌了。
“真是拿你們這一幫小饞貓沒有辦法。”香雲又氣又愛,對玲瓏說:“你在這裡看着他們,我去廚房幫幫青蔓。”
廚房裡,顧青蔓熟諗地開鍋熱油,將麪餅揉得正到好處,然後抹上酥油,灑上一層厚厚的芝麻,等到油開了,便將它們一個個下鍋翻炸到金黃色。
不一會兒,酥油餅的香氣就已經散了出來,顧青蔓將它們裝在盆子裡,和香雲一人一大盆端了出去 ,放到那些歡欣雀躍的孩子們面前。
“好吃嗎?”
看到那些孩子顧不得燙,一個個伸長了小手去盆子裡抓餅子,顧青蔓的心裡無比的安慰,她拿了一隻金黃的餅子出來,放在嘴邊吹涼了些,遞給了最小的那個孩子。
那孩子也不怕生,接過了餅,奶聲奶氣地說了一聲“謝謝”,這一聲謝謝,讓顧青蔓的心裡無比的甜蜜,這便是她所有的動力,從昨天晚上便開始忙碌起來的疲憊,似乎一下子便消散了些。
(本章完)